君謇立在了跪在地上张妈妈的身边,微微顿了顿,没有回话,手里却紧握着沈苾芃冰凉的手,安惠夫人身边的丫头们具是不敢出声,眼眸中都不自觉的扫向了沈苾芃,一个清雅到极处的女子身上。
沈苾芃将手轻轻从君謇掌中抽了出来,悄悄立在他的身后,君謇微微笑道:“张妈妈,母亲可起来了?”
张妈妈略有尴尬,只得跪着回话:“夫人在东暖阁,也是刚起,近几日夫人为了候爷的病也甚是忧心,许是没有睡好,老奴这就带你们去见夫人。”
她也不管君謇有没有准她起身,擅自站了起来,脸上尽管带着恭敬和惶恐,但是那卑微的神情却如浮沙一般根本到不了心底。
沈苾芃跟在君謇的身后,看着远处厅堂的一抹通明,缓缓走了过去。
第18章 奉茶
安惠夫人平日里并没有同靖安侯爷住在一起,靖安侯爷的病越发的不好了,又怕吵嚷另辟了一处幽静的园子养身体,安惠夫人只得留在这映心阁主持中馈。
沈苾芃扫了一眼曾经很熟悉的映心阁,每一次这里都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映心阁两边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琉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琉璃碧纱橱将后面硕大的空间分成了东西暖阁。
隔着雅致的纱橱可以看到端坐在锦塌上的安惠夫人,张妈妈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笑道:“请世子爷和姨少奶奶进去吧!”
沈苾芃跟着君謇走了进去,她低垂着头,眼角扫过榻上的贵妇,一身浅紫色纱衫,绿团花朱色长裙,体态清逸,发髻如云,斜簪着一支紫红水晶宝钗,翡翠弄玉步摇,面庞上红晕单薄,柳叶长眉,眉角间却满是沉淀过后的果敢萧杀之气。
“见过母亲!”君謇正待要跪下行礼,安惠夫人朱唇隐隐含笑忙道,“你身子骨弱,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张妈妈忙搬来一把椅子笑道:“世子爷且坐着,姨少奶奶代您尽尽孝心就好。”
安惠夫人终于肯抬眼看向沈苾芃,眼神中压抑着一丝不明的含义,沈苾芃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不是因为惧怕权威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潜藏已久的仇恨,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沈氏给夫人请安!”这一世她沈苾芃再也不会称她一声母亲,安惠夫人果然抬起了眸重新看向面前跪着的沈苾芃。
“姨少奶奶!”张妈妈将一杯沏好的茶端到沈苾芃手中,该是新人向主母献茶的时候了,献过茶后,就会有打赏然后吃早饭,然后今天的拜见便可告一段落。
“沈家是书香门第,你在家里可读过什么书?”安惠夫人并没有去接沈苾芃手里的茶杯,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莹然碧绿的茶杯被一缕初阳照的更是晶莹剔透,映衬着沈苾芃如初雪般的脸颊,她顿了顿声音清脆悦耳。
“妾身在家中读《女则》,《女戒》等书籍。”
“都有些什么?”安惠夫人眼眸中陡然晕染出一丝冷意,一边端坐着的君謇看了沈苾芃一眼微微闭上了眼睛。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弄之砖瓦,而斋告焉……”
“第二条,”安惠夫人倒是讨教起来。
“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
“啪!!”安惠夫人突然一掌将沈苾芃捧着的茶杯打到地上,凤眼微怒冷冷道,“原来沈家女子也懂得夫妇之道的道理啊!”
沈苾芃突然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安惠夫人:“妾身不知道因何出错,惹恼了夫人?”
满屋子的人顿时惊讶到了极致,这个新来的姨少奶奶竟然敢顶撞安惠夫人,没有丝毫的惧意。
安惠夫人也是一怔,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冷哼道:“既然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子,自然懂得女有四行。”
“妾身自是知道,”沈苾芃虽然跪在了那里,但是精致的下巴却高高扬起,眼眸逼视着安惠夫人:“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攻,只是妾身刚来侯府不知道这侯府的规矩是什么,莫非于这四样之外还有其他?”
安惠夫人脸色微变,从来这侯府上下还不曾出现过这样敢与她顶撞的人,眼眸中露出的冷意更甚。
“哼!小小年纪倒是伶牙俐齿,顶撞长辈何来妇德,言辞狡辩哪还是一个书香女子的举止,大喜之日打扮如此素净,不懂本分容颜有亏,初来乍到也不掩锋芒,怎么伺候世子爷为老侯爷分忧?”
沈苾芃听后,缓缓伏下身体拜了一拜,抬起头道:“妾身没有顶撞夫人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夫人因何生气,想问个明白罢了,至于穿着素雅,是因为妾身的夫君穿成这个样子,所谓夫唱妇随才是为妻之道,妾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住嘴!!”安惠夫人本想给她个下马威杀杀她身上那份清冷孤傲的锐气,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看似年龄不大竟然还有这分胆识和口才但是她不喜欢。
“我问你,昨夜你在哪里安寝?”
沈苾芃顿时一愣,眼角稍稍瞥向了一边安然不动的君謇,似乎又睡着了似得,她咬咬唇低声道:“半月汀的别院!”
安惠夫人冷哼一声:“身为新妇竟然不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着,别居他处,是何居心?莫非……”她的唇角绽放出一抹冷意,她即便不说,下文也自是明了,沈苾芃眼眸中渐渐晕染了怒火,这妇人欺人太甚,但若是将不同房的主意是出自于君謇的嘴里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以后岂不是连君謇也得罪了去,那可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来人,给我验验她的身子!”
张妈妈垂着头,忙几步走了过来:“老奴以前也做过几年稳婆的勾当,还请姨少奶奶移步内堂。”
鲜红的豆蔻深深掐进了沈苾芃的手掌,一缕血线顺着掌缝渗了出来,滴在了青色石砖上,染出一朵暗红色的影子。
“慢着!”君謇缓缓睁开眼睛,冷冷逼视着张妈妈,张妈妈竟然打了个哆嗦,垂下头去,负手立在一边。
君謇缓缓站了起来,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阚默。
“母亲息怒,是儿子的错,这几日身子越发不好了些,是我昨日让她住在别院去的。”
安惠夫人神色略略缓和,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苾芃冷冷道:“你不是要给我奉茶吗?外面跪着去!什么时候懂得了为人妻的道理什么时候回来。”
“夫人,”郁夏慌了,这几日车马劳顿,加上每晚的噩梦连连,五小姐怎么能承受的起这样的折磨,忙跪下来求情,“夫人,我家小姐她体弱多病还请夫人网开一面……”
“哪里来的没规矩丫头?!!”安惠夫人总觉得今天被折损了颜面,谁知一个沈苾芃身边的小丫头也是如此胆大。
“放肆!”沈苾芃突然站了起来狠狠扇了郁夏一记耳光,“厅堂之上那容得你出来说话?还不快滚回别院去!!”
郁夏瞪着溢满了眼泪惊慌失措的眼眸,在沈苾芃冰冷的眼神中读懂了那一抹担忧,忙冲安惠夫人连着磕了几个头,拔起身子急速离去。
沈苾芃支走了郁夏,端起了张妈妈递过来的新茶,缓缓移步到外面,双手高举着青花瓷的茶杯跪在冰凉的青石路上。
第19章 赔偿
青石板上的凉意顺着膝盖不断地蔓延上来,攫取了沈苾芃柔弱的心脏,缓缓裹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寒冰,她抬起下巴冷冷看着厅堂里面的繁华,丫鬟们纷纷端着各色早点走了进去,想必是早宴就要开始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抹海水蓝的身影缓缓移了过来,绣着暗色竹节花纹的袍角扫过了沈苾芃的手臂,突然又折过身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君家二爷君骞穿着一袭海水蓝团福便服,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清秀的面目饶有兴趣的看着直直跪在青石板上的沈苾芃,唇角微扬。
“这不是……”他浅浅一笑,“姨少奶奶吗?”
沈苾芃目不斜视,依然看着远方的厅堂纱橱,视君骞为空气。
君骞眉眼微蹙,反而负手立在沈苾芃面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虽然跪着,那神情好似高贵的公主一样,精致的容颜上透露出隐隐的坚毅和高傲,越来越令他称奇。
张妈妈看到了君骞忙迎了过来,也不看沈苾芃,满脸谄笑着冲君骞低低福了一福笑道:“二爷今日不进宫吗?”她看着君骞身上的便服揣摩道。
“嗯,”君骞脸色微微显露出一抹威严,也不细说,突然指着沈苾芃,“母亲怎么和刚来的姨少奶奶怄上了气?也不懂得保重身体。”
张妈妈看着沈苾芃,脸色尴尬的笑道:“二爷,快进屋子里来!今天夫人特别吩咐厨房做了二爷爱吃的八宝甜酪和栗子糕。”
“嗯,”君骞好似不耐烦张妈妈的唠叨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张妈妈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不敢再说半句话,躬身走进了厅堂内,君骞的小厮们等在院门外,诧异地看着二爷,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原本要说好向夫人请安,之后便进宫去,怎么突然对跪在地上的姨少奶奶感兴趣了?
君骞缓缓蹲下身来,沈苾芃再也无法避开他的视线,直视着迎面的一双乌黑的瞳仁,如墨玉般,含着不明意味的笑容。
又是这样的眸子,无数次出现在沈苾芃的噩梦中,她心里发了狠,冷冰冰的瞪了回去,黑白分明的明眸中带着无尽的仇恨和冰凉。
君骞的脸色渐渐变了些,收起了之前的浮夸,眉头蹙了起来。
“姨少奶奶,好似不是我让你跪在这里的吧?”
沈苾芃唇角翘起了一抹冷意,也不搭话,丢给君骞一个冷漠鄙视的笑容。
君骞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捧着茶杯的那双玉手已经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力弱不支的感觉。他衣袖轻轻一扫,只听得咣啷一声沈苾芃手上的茶杯竟然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张妈妈携着几个丫头闻声忙跑了出来,君骞负手笑道:“过意不去,把姨少奶奶的茶杯打碎了,这可怎么好?”
张妈妈不明所以的看着君骞,君骞突然伸手一把将身边的沈苾芃捞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她:“对不住了,姨少奶奶今天这茶奉不成了,走吧,进厅堂里重新倒一杯去。”
沈苾芃脸色掠过一丝诧异,他这是要帮自己吗?但是没道理啊!当下也容不得她多想,竟然被君骞拉着向前走了进去,只觉得脚下酸疼,许是刚才跪得久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被君骞稳稳扶住。
“张妈妈过来扶她进去!”
张妈妈好不容易从惊诧中猛醒过来,忙走了过来将沈苾芃扶住,随在二爷的身后走进了映心阁。
东暖阁中已经摆了各色早点,婆子丫鬟们伺候在一边,君謇坐在安惠夫人右手位,面前的碟子虽然摆满了菜肴,但是却没有动筷子,而是歪靠在迎枕上,气色差到了极点。
“母亲,”君骞迈步走了进去,安惠夫人看了一眼君骞,脸上不自然流露出慈母般温婉的笑容。
“今日怎么不进宫去?”
“回母亲的话,三殿下和九殿下说不用进去了,过些日子父亲庆寿的时候他们都要过来的。”
“见过你父亲了没有?寿辰的事情可办妥当了?”
“孩儿先去的父亲那里请安,庆寿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这是宴请宾客的单子,让李全拟了一份儿,母亲过目。”
君骞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礼单递到了安惠夫人手里,随后走到君謇面前行礼:“大哥,近日可好?”
君謇微微点了点头,显得更加气虚了些,刚要开口却猛地咳嗽了起来。
“大哥!”君骞探出手刚要扶着,被君謇缓缓推开苦笑道,“这几日更是不好了些,也难为你承担了这么多俗务。”
“为大哥分忧自是小弟的本分,”他转过身来突然冲张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张妈妈忙将沈苾芃带了进来。
安惠夫人一怔,不知道自己平日里这个特立独行的儿子又要干什么?怎么把这个女人带进来,她不是在院子里跪着吗?
君骞冲安惠夫人笑道:“母亲,刚才儿子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将姨少奶奶的杯子打碎了,也真是罪过,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姨少奶奶竟然跪在院子里?要是没有什么事,还请母亲开恩不要让她跪着了,否则孩儿还得赔姨少奶奶一只杯子,可巧了,今儿孩儿身上没带银子怎么办?”
安惠夫人顿时哭笑不得,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本尴尬的氛围被君骞这一通胡闹反而缓和几分,摆了摆手冲沈苾芃道:“罢了,坐回去吧,以后即为人妇须得注意一些做人妇的本分。”
沈苾芃缓缓行礼:“妾身谢过夫人!”
安惠夫人身边的丫头忙在君謇身边加了一个锦凳,将一副泥金碗筷摆在了君謇的旁边,沈苾芃却并没有立即就坐,反而缓缓走到安惠夫人面前朗声道:“妾身不敢坐!”
一语激起千层浪,满屋子的人顿时哑然,沉静入睡的君謇猛地抬起头来也是掩饰不住脸上的诧异,君骞拿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脸上的惊讶随之被一抹玩味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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