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双手平放膝上,“无需言论,清浊从来自有公论,小姐心中已经明了,何必非要寻我这个承诺?”
苏青手里本来把着一把棋子,闻言使劲往棋盘上一撒,棋子四处溅开来,往廿一那边反弹过去,他平静的偏头几分,一一避过。行进间有大家风范。
苏青冷笑,“你不必学来华千仪的语气来跟我说话。北苏青从来是个有逆骨的人,最不喜他人威胁命令。若你想说便自说,不说便也罢了,我也决计不会问。但你切莫当你真有这资格同我谈条件了。”
她骨子里的急性儿被逼出来,想想这几个月来屈居陪笑的日子,她心里就尤为不爽利。以前她做事何曾顾及这么多。就是再怎么经历变故,哪能将心性弄成这个样子。反正都已经表现出对知归的不满了,再多几个又何妨?就是贤妃当真不喜欢她,要设计她,她便同她拼个鱼死网破又怎么样?了不起大家两败俱伤,死了才干净。
她心里面心火烧得旺旺的,面上神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廿一看了她半晌,见苏青的面色没半点缓和,任命的叹了口气,“小姐,您还真是会捡软柿子捏啊。”
是知归的话,她哪里会这样?就是再不喜,面上的平和又何必打破?还不是因为他之前就跟她交了一些底儿?
苏青听到想听的话心情也没见明显好转,想想她这几月来那种迷茫彷徨,还有委屈的心绪,她心情就平复不下来。一股明火就在心里面烧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根本不消停。
所以就是廿一说了这话,苏青也只是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字:“说。”
没有平时的半点温润。
廿一只能表示很无奈。
他将袖子抹上去,露出里面雕刻的凶狠梼杌模样的纹身,张着大大的嘴巴,头仰天,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苏青打量了一眼,“神兽傲狠,然后呢?”
廿一模样很惊奇,“你竟不知江湖里有个组织是人人在手上雕刻傲狠的?”
语气很不可置信。
“不知。”
苏青说的是实话,她没有在江湖里玩过,漠北虽有有些江湖人,但毕竟那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在漠北土生土长并贡献边陲的将士。她小的时候虽然也听过一些关于江湖人的事迹,并甚向往之,但那毕竟也不过想想罢了。
廿一扶额,倒是没有想到她不知道,挠头想了半晌,道,“我本来以为你见到这个纹身应当明白我的身份的,倒是我高估你了。”他想了想,“江湖里有个宫名唤景茐,是江湖里人人皆知的一个去处……”
廿一没说完,见苏青伸出手阻了,“你不必同我说这许多,我对江湖中事并不了解,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不知其里,何况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看了看廿一一眼,“梼杌这个神兽在古经里的记载就很桀骜不驯,所以我也能相见你原本在江湖里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你也尽可不必同我说这许多,只要告诉我一些事便罢了。”
廿一正烦从头给她普及江湖知识,听见这话自然高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苏青伸出食指,“只三件,首一件,楚越那边的势力来源为何,所为为何?”
“韩家。报仇。”
廿一言简意赅。
苏青不多想,继续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现今挑明身份可是玉之吩咐?”
廿一点头。
“好。”苏青注视他的眼睛,“第三件,他所图为何?”
廿一摇了摇头,“我现今还不能说。”
苏青冷笑,“就是你不说,将来也必然会旁敲侧击引导我知道此事,又何必现在这样左右相瞒!或是你当真将我当家养猫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她眼睛锁住廿一不动,“我只告诉你一条,若你今日不说,将来你就是说了,我也会按着与你们相反的事件来做!了不起鱼死网破,又有何惧!”
苏青这纯粹到了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的地步,很有点疯狂,但是她当真被先前的事情挑起火气来了,所以也根本不管这些人怎么看她。反正就如她所说,了不起鱼死网破,反正左右一个死字。
当真无畏了,谁也没辙。
所以廿一对上她眼睛的时候,也只能表示无奈。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
“北方有消息传来,穆涧之前出兵北靖,中箭落马,回离边修养月余,于不久前病逝。”
苏青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
第五十八章 西洲曲
春日无暴雨,只有灰色的云层在天空堆积,间或翻滚,但并不剧烈。
苏青默坐,面前是廿一,脚边躺了破碎的茶杯,茶水从里面淌出来,在地面形成一片狼藉。
这种安静持续了很久,廿一不比苏信,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是以不问,也同苏青一般默坐,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苏青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道:“你肯挑明你得身份,可见姬篱必有后招,是什么?”
她的目光在廿一脸上顿住,“不必说你不可言说这类的话,你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后面的棋步再怎么也是藏不住的,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实则苏青也能够想见一些,穆涧病逝,北方大权旁落,薛凯已经占了将军之位,那穆涧原来的位置就一定不能够再布上太子的人。但明面上却不能太张扬的摆上姬越和姬篱的人,那样对群臣来说风向标太明显,也太易将圣意揣摩,文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好些的方法便是布上一个明面上是太子那边,实则心思在其他地方的人。穆放就绝对是一个好选择。
若是单纯往北边去便也罢了,京城这么复杂,远远离开了也好。但就怕北边的水也被搅得混了,离得远了,她甚至连穆放的消息都不能闻得。
廿一表现得很淡定,无视苏青面上的寒冷意思,道:“我能说的,实则都是你能够想见的,余者却是我不能说也不甚了解的。也有一条,若小姐放心不下,也尽可以去漠北。”
苏青闻言眸色更冷了些,冰刃似的,往廿一身上戳刀子。
“你想诱我回北境,为什么?”
廿一摇了摇头,“小姐恕罪,属下不能说。”
意思很坚决。
苏青注视他好几秒,收回目光,“罢了,你下去吧。”
廿一站起身恭敬行了礼,半躬身退了出去,庭院里就只剩下苏青一个人。
她坐得茶座的旁边就是一颗辛夷树,很高很大,苏青仰起头就能看见辛夷花柔软的花瓣,她起身摘了一朵留在手心,指尖感受辛夷花瓣的纤细触感,突然想起来以前父亲教她的一首诗。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是南方的小调,谐音意味缱绻,仅仅是想到,心里面就被晕染的一片柔软。
注视着手中的辛夷花良久,她终于将花朵放于棋盘上,仰面闭了眼,手却疲惫的搭在了眼睛上。
廿一回房后便将今日之事写了,塞进一个竹筒里,当在墙角的一个小洞里,等姬篱的人过来拿走,送去。
信送到了南边苏府上,苏峥接了这信,同来人道:“我知晓了,过几日等玉之回来了我便将这信转交给他,你们尽可放心。”
来人颔首行了礼,再见时却已经没了踪影。
苏峥拿着竹筒笑,“玉之手下当真是能人繁多,只这手功夫就足够令人钦佩了。”
想到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子,他又深感遗憾。他这副残破身子,能活到现今都是依靠各种药物,并平素心平气和的养着,算得十分侥幸,更不要说去学武功了,尽管他从来很钦佩侠士,本身也希望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飞檐走壁。
奈何世事从来半点不由人。
他虽是有些感慨,但毕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想过便也罢了,想着托人将这信送出去。但又怕这信里有个什么重要事件,万一路上这信的内容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他手底下的人可没法给姬篱手下的人比啊。
这样一想,苏峥往出迈的步子就顿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竹筒子。
他是贤妃的娘家人,在姬篱的这个圈子里也是一个重要的人,所以姬篱平素做事也不怎么防着他。何况应该不是什么太秘密的事情,否则应当是直接送到姬篱那边的,也不至于送到苏府来。
这样一想,苏峥便也放下心来,将竹筒子拆开,倒出来里面的信件。
初始他便看见苏青的名姓,想到自家妹妹,唇角不自觉地挑了起来,但越看下去,笑意却越发浅,最后整个面色都寒了下来。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信件上,目光冷冽,彷佛要把那上面的整个消息全全冻住。
许久,他才将那信件扔进房间里的香炉,面色恢复了正常。
姬篱对此一无所知。
事实上,当走进这片林子的时候,他就很难有心力再想别的事情了。
韩裕虽然对苏信自发出来一事有些疑惑,但介于姬篱对于苏信很信任,而姬篱又绝对不会跟顾家站在一起去,所以韩裕对于此事也就保持静默,反而给姬篱拿出了另一个消息。
他知道那个云游医者现今的所在。
姬篱当即就吃了一惊。
本来以为此次东南之行源自顾家的设计,本来对于找寻云游医者这事儿已经不报什么大希望了,却没有想到韩裕到底了,抛出来这么一个惊喜消息。
想来也是,他们好几代都致力于寻找顾家的错处,焚城这事儿闹的那么大,他们就是想不关注也不行。何况他们一直隐匿在暗地里,顾家连有这么一方势力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防备他们了。再加上他们在东南的势力本来也不小,这样一来,若是韩裕由心寻找,肯定能够发现各种蛛丝马迹。
所以韩裕言道同他们一起去寻找那个云游医者的时候,姬篱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是怎么都不愿意放过的。
但因为那个云游医者深居山中,所以不能带上太多人,韩裕那边带了两个随从,姬篱这边也就只带了廿三和苏信。
他早就让廿三观察过,发现那两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有武功,另一个人却不会,不过廿三说若是那人善于用毒或者精通阵法,却也不是很妙。
不过廿三向来善于从小事着手推断后事,姬篱对他倒是很信任,就让他多关注,六人便这样上路了。
楚越一带没有大山,但小山包什么的还是有的,而因为楚越之地原属西,南两夷,有很多山都无人涉及,所以那个云游医者能够安居深山不为人所知,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因为都是小山包,所以姬篱进来的时候也没觉得会有多难。
可是,走了五日之后,姬篱才发现和他原本所想,根本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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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出现的诗歌取自郭茂倩编著的《乐府诗集》,名为《西洲曲》
原文如下: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首诗很缱绻,行南一向喜欢,就放了上来,跟大家分享O(∩_∩)O,希望大家也喜欢,吼吼。
鞠躬,大家晚安噢^_^
第五十九章 兴尽晚回舟
姬篱入山前就已让苏信在外围探查了这山,山并不大,就是他们随走随歇的,不过三四日功夫,也就尽了。所以六人都算轻松,想着就是树林里面再不济,也不过几日功夫的事情罢了。
初入一两日还不见得有什么,这里山虽不高,但树林很是茂密,所以平素就是不怎么见日月光也不算太过意外,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白日照样寻找,乐观想着反正这林子就这样大,再绕路也不至于能绕到哪儿去。
可是,走到第五日的时候,他们却不敢再似原来一般淡定了。
再一次沿着标记走回原地,韩裕与姬篱面上都有了凝重神色,苏信也皱着眉头,板着脸还准备继续走,被姬篱伸出手给拦了,问韩裕,“我们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三日。”
韩裕明白了姬篱预备保持体力的想法,招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席地坐下,问其中那个文弱书生,“你看出来了是什么阵法了么?”
书生摇头。
“这是一个大阵,从树木栽种到石头摆放,甚至枝叶朝向都有讲究,我明白他这阵法布置的原理,但却解不开。——但可以肯定,这山头不是那个医者避难才进来的,是早就有人在这里花费了十多年时间等小树苗长成大树,生成了这个阵法。很有可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