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也说,他们心机都深,与你我不同,那么天大地大,何必要和他们共趟一池浑水。只不过……”蔚子善说到后面却犹豫了,顿住不说。
“只不过什么?”紫棋猜不到,便问。
尹长风一扯她的手臂,不让她追问,不在意地道:“人生苦短,还没发生的糟糕事少想为妙,其实将来也不一定是避无可避的,何必扰了现在的好心情。”这话,他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蔚子善微笑着点头:“说得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尹兄弟,你我还没一起喝过酒,改日咱们痛饮一场。”
“尹某定当奉陪到底!”
紫棋看看左面的,再看看右面的,抿嘴而笑,早猜到他们能谈得来。一个豪爽宽厚,一个清高孤傲,但俱是洒脱淡泊之人。二人也都善饮,如若拼酒,估计没有二三十坛好酒是不能尽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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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去山门处牵了马,打算这就回转桐荫城。下山的路上一直有人偷偷跟随,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曲逸方说婚典取消自己要善后不能送客,没有明送,那么定然会有人暗送,要确保他们乖乖下山,不在山中做任何手脚。
紫棋和尹长风共乘一骑,紫棋坐在前面,尹长风一手执缰,一手环着她的腰。虽是这样,但瑟瑟寒冬在风中策马疾驰,冷风割面,仍很不舒服。紫棋身上的衣物较为单薄,一会儿就顶不住了。尹长风提议让她反转过身子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到他胸前。紫棋因蔚子善在旁边,说什么都不肯。于是二人换了下位置,紫棋坐到尹长风身后,让尹长风替她挡着冷风。
蔚子善看他二人在那边折腾,微笑摇头,一提缰绳,策马跃到前头,自顾先行。好给二人留出空间,让他们不必顾忌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紫棋看蔚子善走开,双臂紧紧环住尹长风的腰,侧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口中嘟囔着;“真冷!”心中却异常的温暖。
你愿意陪着我这个又傻又笨,没有一丁点儿优点的人一起走下去,真是个大傻瓜!可是……有这样的傻瓜……真好!
像是知道了她的心事,尹长风忽然扭回头来,紫棋抬头望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神迷茫,唇微启。尹长风抓住机会在她唇上飞快一吻,又扭回头去专心策马。他的一只手一直握着她交叠在他腰间的一双手。他的手是暖暖的,她的心也是暖暖的。
他二人正在甜蜜,前面的蔚子善忽然圈马回来,怀中拥着什么。紫棋探出头去看,蔚子善已经奔到近前,紫棋看清那怀中之物是个女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唇也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竟然是……
第六十三节 春鸟笙歌2
“曲飘飘!”蔚子善怀中的女子正是被紫棋用金钗刺伤的曲飘飘,此时她颈上缠了白布,看着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紫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有些惊讶。
“嗯,她刚刚藏身在前方一处石壁后,见到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大哥,她……你打算怎么办?”紫棋看蔚子善神色不同寻常,脸上有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伤,猜不出他究竟怎么了,下一步又作何打算,是要将曲飘飘送还双龙寨,还是将她交给腾云寨的人。
“带她随我们一起走,她嫁人是被强逼的,现在恐不愿见到腾云寨的人。至于双龙寨……她不留在双龙寨,带伤独自下山,想来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尹长风看他态度坚决,略一思忖,道:“恐怕要顺利带她离开这里,也不是件易事。”
紫棋觉得蔚子善做事一向都有他的道理,又念及曲飘飘刚刚救过自己一命,此时倒是真的有心相帮,拽了拽尹长风的衣袖,要他帮着想想办法。
尹长风去石壁后换回自己的衣袍,将那身灰色衣裤递与紫棋,要她换上,然后把换下来的大红喜袍罩在曲飘飘的身上。
因时间紧张,二人衣袍都穿得匆匆忙忙,尹长风的衣领没有折好,紫棋的腰带系得太紧,将婀娜身材显现了出来。偏偏因没有镜子,旁人看到自己却不知晓。于是紫棋抿着唇抬臂给尹长风整理衣领,尹长风伸了手来解她的腰带,他二人浑然不觉这姿势暧昧至极,一旁的蔚子善却难得红了脸,有几分尴尬,扭过身替倚在石壁上的曲飘飘将喜服裹好。
二人刚整理好,就有几个黑衣人朝着这边赶了过来,远远的模样辨不清楚,但是看那衣服颜色想来应是腾云寨的人。尹长风对紫棋耳语了几句,弯腰抱起曲飘飘跃身上马,蔚子善也上马,只紫棋披散了头发,在马后立着,扮作随从。
那几个黑衣人奔近,认出是蔚子善和尹长风,微微错愕。他们刚刚都在大厅中亲眼见识了二人的实力,心中又钦佩又畏惧,遂不敢造次,客气地上前,抱拳见礼。其中一个看着像头目模样的汉子面上挂着笑,缩手缩脚地开口:“蔚寨主,我们在寻我家寨主夫人,不知道您刚刚一路过来看到没有?”
蔚子善摇头,那人很是失望,又有几分不甘心,罗里罗嗦地细述曲飘飘的特征,唯恐蔚子善因不认识,明明看到也联系不上。
尹长风在一旁冷冷接口:“你不用罗嗦了,你说的是谁我们自然知道,没看到就是没看到。这天寒地冻的,按你们所说她又受了伤,若还不去找,再耽搁个把时辰,找到的只能是尸体了”
他一说话,黑衣人就都朝他那边瞧过去,自然也看到他怀中偎着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脸伏在他胸前,看不到容貌,但是看衣服和二人甚是亲密地姿势,他们都丝毫不怀疑这是那位本来今日要成亲嫁给曲逸方,却被尹长风半截抢走的蔚姑娘。
尹长风绕过他们,催马前行,他们并不阻拦。紫棋也随着走,她扮男装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头发散垂,脸上脏乎乎的,更难看出是女子。虽然他们一行由三人变作了四人,但是那些人也并未怀疑,既然尹长风能扮作双龙寨的人潜进大厅,那么蔚家寨还有别人乔装改扮进得寨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蔚子善在后面又客套了几句,便与那些人道别,打马追了上来。
尹长风眉头舒展,面上带了丝笑,指着天空道:“看,他们放了信号烟。前方应还有几拨腾云寨的人,不过既然第一拨的人确定咱们没有问题,那么剩下的人即便遇到也会刻意躲避,不会再盘问。”
果然让他说中,江泽阳就在前方,他原也觉得蔚子善绝不会和曲飘飘走到一起,此时看到信号烟,对手下摆摆手:“不用管他们,放他们走。继续找寨主夫人!找不到就一遍遍找,双龙寨的人一个也不能放下山,直到找到寨主夫人。”
旁人应是退去,他一人站在山脚下,望着苍莽巍峨的高山,心中升起几分无奈和疲倦,将腰中别的玉箫取出,凑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奏了起来,那箫声丝丝缕缕寸寸延展,将幽怨织成一张有如迷雾般的大网,扑天盖地的撒了出去。
飘飘,为何我以为的幸福在你眼中一分钱不值!
紫棋四人行了一段便听到那箫声,四下望了望看不到半个人影,只闻那落寞哀婉之音在寂静山间回荡,也辨不出究竟来自哪个方向。
紫棋低声嘟囔:“是江泽阳!这曲子好像是情人伤离别,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做的对是不对?”她听过江泽阳吹箫,猜到是他。
尹长风精通音律比别人更听得懂这其中的情绪,他叹了一声:“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你喜欢的人未必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又未必喜欢,两者都勉强不来,情之一字只存乎于心,没有道理可讲。”
蔚子善也心有所感,轻拉缰绳,让马速慢了下来。紫棋和他共乘一骑,就坐在他身后。尹长风将马贴近他们的马,调整了一样的速度,伸出手去握住紫棋的一只手,紫棋也稍稍用力,捏紧他的手。他二人心中都觉得在茫茫人海中不早不迟地相遇,你心中有我的时候,我心中也有了你,实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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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再无甚惊险,顺利回到桐荫城。镖局周围一直有另外两寨刺探消息的人,所以曲飘飘不能带去那里,尹长风便将她带入云府。紫棋也一并跟了去,方便照顾。
云宇亭看到尹长风回来非常高兴,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师父师父不停地唤。待看到他师父怀中抱着个女子,身后跟的邋遢男人居然是紫棋扮的,不禁大摇其头。趁尹长风不注意,偷偷将紫棋拉到一边,严肃地教训:“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紫棋看他皱着眉头一副老成深沉的样子就忍俊不禁,笑眯眯地配合:“我有什么不是,您老人家尽管说,不用客气!”
云宇亭负着手道:“你平素扮男装,没女子样子就算了。怎么知道我师父心中有了别人,还不打扮漂亮点取悦于他,让他舍不得离开你?你看看你反倒越发的邋遢了,这是个什么装束?你再看看人家两人,那女子身上穿着喜服,我师父的头上绑着同色的发带,这摆明我师父这几天是跑去和人家成亲了!”
紫棋叹了口气:“唉,照你这么说,我做什么不都晚了?那我还打扮漂亮有什么用?穿给谁看?”
云宇亭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摇摇头:“成亲怎么啦?喜欢就要抢回来!我师父这样出色的人,即使成过十次八次亲,也值得去争取。看我师父当初对你的样子,定是真心喜欢过你,你……应还有机会。你如今就这么没出息的放弃啦?”
“放弃什么?”尹长风慢悠悠的接口,使劲拍了下云宇亭的脑袋。
“我去问问王大夫若是失血过多,平日将养身子该吃些什么。”云宇亭抱着脑袋,一溜烟地跑掉。
“做什么打人家?小云可是在心中将你当了神,觉得你处处都好呢!”
尹长风嘴角微微抽搐:“成过十次八次亲,也值得去争取……这个孩子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如何练好武功,好……让我爹爹满意。”他话说到后来,情绪急转而下,变得很是低落。
“怎么啦?”紫棋轻声问。
尹长风苦笑,想了想道:“这些也该让你知道,今日我便说与你听。”
他携了紫棋的手,往后宅走去。二人行到一间屋子前,尹长风推开门走了进去,紫棋也跟了进去,坐到榻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布置简单素雅,没有多余的摆设,但是翰墨棋酒无一不全。云府有这样一间屋子,一看便知是给尹长风特意准备的。
紫棋本想打趣他和云夫人的关系,但看他自提及自己幼年之事就一直神情郁郁,便也收了心思,安静坐在一旁等他开口。
尹长风铺开一张宣纸,毛笔蘸了墨,在纸上一挥而就“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九个字,然后将笔掷在桌子上。
紫棋站起身欲看,尹长风却把她拉回榻旁,将她圈在怀中,下巴放在她的肩上,缓缓道:
“今日腊月二十二,恰是我的生日……”
“啊?真的?为什么不早说?我都没有备下礼物……”紫棋又欲起身,却被尹长风按住。
“那些都不用,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我很少和人说这些……我想说……我娘亲过世得早,我对她几乎没有多少印象。我懂事以来,父亲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很有才华,官做得很大,也是我心中的天,小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厉害,很值得我敬佩,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我一心忘掉自己心中的愿望,将爹爹的愿望变成我的全部。他希望我有高强的武功,将来好报效朝廷,我便十几年如一日的练功,练功,心无旁骛,意念精纯。可是结果……”他似乎觉得如此说话很尴尬,让紫棋背对着他,将自己的眼睛埋在紫棋肩上,语调低沉,缓慢。
“结果他被奸人所害?”紫棋不敢动,任他伏着,但是她记得这些蔚子善曾告诉过她,所以接口。
“嗯,我进到牢中救他,不料他已服了毒酒,他临终前对我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说他的一生也许就是一个错误,他要我走自己的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闷闷地一笑,带些自嘲。
“我努力了那么久,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些对不对。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对不对,我只要他为我高兴。可是……他眼中却只有怜悯和悲哀。也对,他都是个错误,我为了他的错误而努力,那么只能是更可悲。”
“练武功没有错啊,爱自己的家人更没有错!”紫棋忍不住反驳。
“我用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两两句话。有一段时间我自暴自弃,觉得练了那么多年武功,却依旧不能救他,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甚至不能为他报仇,练武功一点用都没有。爱一个人更是可怕,它会让你活得很累,让你慢慢失去自我。所以我离了师父,自己出外闯荡,整日与酒为伍,不喜欢和人走得太近。日子过得很逍遥,饮酒赋诗,植草养花……”他说到这里又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