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包老板不见尴尬,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这多人才吃两笼包子,只能塞个牙缝,囫囵个吞了,哪儿能吃出猪肉来呢!“
众人又笑一回。
有两桌别村的人离开,包老板抹了抹桌子,疑惑地凑近黄老爹这桌来:“老汉看着面生,我却是见过的,只不记得是哪个?也是双庙村的?”
秦海坐在黄老爹的对面,把他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笑道:“包老板好记性!这是我们村上的老黄爷,他家刚搬来的头年也到过东山打柴火,只来过一次,你竟记得了!”
“我这记性,”包老板逗趣儿地指指自己的脑子,“我敢打包票,比狗记性还强!人读书的过目不忘,我见过的脸只一次就没有记差的。”
秦海噗地笑了,既为包老板的自比,又为他睁眼说瞎话,黄老爹坐他们这桌,不是双庙村的还能是哪个村的?
其他桌上的人不由回过头来将黄老爹看了又看,凑着脑袋小声嘀咕起来,因黄老爹看着实在面生,都猜测起他的身份,只因秦海那句黄老爹只来过东山一回。他们没闲钱换柴火过冬,年年都是自家来打柴的,打的多了还背到城里镇上去卖几个铜钱。
黄老爹吃了一个饼子,身子暖过来,抬起头笑道:“九年前我来打过一回柴火,当时我买了五屉包子,包老板劝我少买些,我说我的食量不只这五屉包子。我俩人打商量,我吃完五屉包子,再多吃的都算包老板请的……”
随着黄老爹的叙述,包老板的眼睛越来越亮,又讪讪然的,那时候他做的包子比现在的大,一屉十个,五屉五十个,黄老爹硬是吃了八屉。两人打赌既是赌一口气博个众乐,也是有看热闹的瞎起哄的缘故。黄老爹最后硬是把三屉包子的钱塞给了他,还由此带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买包子,因此他对黄老爹这种不爱占人便宜的人印象极为深刻。
包老板转身又端了一屉包子过来:“当年我承诺请你吃三屉包子,你硬是给了银钱,今儿的这屉包子就当我请你的,你可莫推辞了!”他虽不知黄老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黄老爹今日的作为看,也知晓黄老爹家中艰难了,便要还他个人情。
黄老爹也不推辞:“那我就多谢包老板啦!”端了包子放在桌子正当中,自己先夹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吃掉,韭菜的汁水窜上舌尖,在这寒冷冬初日子里再没有更让人熨帖的事儿了,推了推碟子,道,“是包老板的人情,你们一起尝尝,莫跟我客气。”
黄老爹回忆起当日情景也颇有些感慨,那会儿他能一气儿吃八十个包子,现在能吃五屉就不错了。人不服老不行。且当日也是因为那年饿得狠了,有了吃的就不放过,慢慢的,把胃口养大了。
秦海几个年轻人甚少在外买吃食,闻言,笑嘻嘻地跟黄老爹道谢,一人夹一个,不一会儿碟子就见了底。秦海不忘揶揄包老板:“包老板,当年我也跟了来打柴火,那时候你家的包子可没这小!”
包老板笑容不变,早应付惯了这种问题,笑道:“我做的本来就是小笼包,你吃着可是比当年的好吃多了?一分钱一分货,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秦海哈哈大笑,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点了点人数,正好对得上,便一口喝掉碗里的热水,喊道:“人到齐喽,我们回家!”
黄老爹三两口吃掉泡软的面饼,和包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回了牛车上,将几人打的柴火堆在风口上正好挡风,他和秦海兄弟两个三人轮换架车,时而下车跟着跑跑。寒凉的夜里只有牛车轮子压过石子咯噔咯噔的声响。
“包老板,刚那人是不是双庙村的黄老太爷?”一年轻人见双庙村的人走了之后在伙伴的推搡下开口问包老板。
包老板细细想了想道:“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双庙村就一家姓黄的,那家出了秀才,说的可不是这位老汉吗?”遂想起了黄家席氏的传言,便装作发面揉面不肯再谈了。
“怪不得呢,做了老太爷自然是不会像我们这样年年冬天出来打柴火!只是他家出了啥事儿?我看他连屉包子都不肯买,还自带了面饼……”
黄秀才去世才一个多月,离双庙村远些的村子还不知晓此事,只当黄秀才仍活着。众人想着黄老爹的光景,不禁嘀咕黄秀才做了秀才却忘了老子,让老人家大冬天的出来挨冻。
第055章 挂心
翠眉今日诸事不顺,从花大娘家回来后躲在屋子里默默哭了一回,横竖她现在还年轻,黄老爹既然没说要卖奴仆的事儿,她就当做从来不曾有过这方面的忧虑就是。
她自己琢磨了一回,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花大娘的满口荒唐言呢?她自家比花大娘想得远,花大娘想到的利害她自也想到了,花大娘没想到的,她也想到了。思及席氏冰冷的身体从堰塘里打捞上来时那不甘而愤恨的双眼,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庆幸自己总算是没有一条道走到黑,自此定了心思要照顾金穗,诸事不管,更不能再听花大娘的怂恿。
金穗洗漱完了,就坐到窗户边上,一遍一遍地问:“翠眉姐姐,爷爷啥时候回来?”她头一回为黄老爹担心,不仅是因黄老爹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依靠,也因着黄老爹这些日子来无微不至的关照。
她今日见翠眉回来后先是哭了一场,从屋里出来后反而变得更本分了,隐隐有释然决然之色,看来是翠眉自己想明白了,便丢开了花大娘提亲的事儿不提。她是局外人,比翠眉花大娘两人更早明白两人私下说亲事的不妥。
翠眉心疼她,恐她受了寒,劝道:“姑娘,去炕上歇着吧。我让山岚去村子口守着了,老太爷人一到村口他就回来给我们报信的。村里人每年都到东山打柴火,不到半夜里不能回来,这多年过去,从未出过岔子,你白担心,再受了凉,受苦的不是自个儿?”
她这话说了不知多少遍,金穗知道是这个道理,仍忍不住担心,心里惶惶的,望着窗子小缝里透过来的光亮,感受着些许微凉的风,心不在焉地道:“翠眉姐姐,现在啥时候啦?”
翠眉瞧了瞧外面的夜色,估摸着道:“应该有戌时了。”
金穗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书,重点看了下生活常识,把戌时和脑子里的钟表对上时间,就叹口气,平常这个点儿,她已睡了,生物钟上来两只眼皮像打架一样要粘在一起,关了窗户和翠眉找话说:“我看窗子下的那株菊花怏怏的,半个株儿枯黄,外面太冷了,等明儿的晚上,搬了进屋子里来,免得晚上打霜下露水的冻死了。”
翠眉知她心思,见她肯了关了窗户,忙给她拢了拢领子,笑道:“往年太太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着的,去年冬天好容易活了这几棵,亏得姑娘提醒,不然明年花朝节,姑娘可没有花去斗花了。”
金穗也知道花朝节,浆成糊的脑子灵光一闪,说道:“翠眉姐姐想是忘了?菊花是秋天开的,花朝节在春天呢!”此地的花朝节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
翠眉扑哧笑出来:“是我糊涂,姑娘真真好记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多久,金穗困劲上来,歪在翠眉肩膀上睡了,翠眉呆呆地望着金穗白净瘦弱的小脸,轻轻动了动,见金穗没有醒过来,便放心地抱了她去炕上睡。
她关了帐子,将门关得紧紧的,找山岚问动静,回来后坐在炕沿上也不敢睡。直到模模糊糊要睡着时,她才隐约听到有人声从村头传来,这时候打更的人在外敲锣,提醒到了子时,沉静的心一瞬间雀跃起来,摸黑点灯瞧着金穗睡熟的小脸,赶忙点了灯笼到大门口去接人。
牛车的轱辘声伴随着远近人家门前叫开门的声音,牛车上一盏灯笼散发着寒冷而柔和的光芒,翠眉提高了灯笼去看,最前头的牛车上穿大衣的可不是黄老爹吗?
“老太爷!”翠眉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快走两步迎上去。
黄老爹撑着车缘,利落地一跃而下,笑道:“翠眉,还没睡哪!”灯光下翠眉的脸蛋冻得有些红,能在这么深的夜里看到家人,黄老爹心中极为熨帖。
“姑娘睡了吗?”到了家门口,黄老爹又问道,他冻了两个多时辰,嘴里吐出的气都是凉的,两颊空凉凉的,嘴唇青紫,说话的音儿有些变了。
“嗯,姑娘惦记着老太爷,到了戌时我才劝着她睡下。”
黄老爹看自家大门还开着,想着翠眉向来体贴,说道:“炉子上还有热水吗?端两碗开水给海子江子两个暖暖身子。”
翠眉先谢过秦海俩个,在他俩一叠声的“不用”中飞奔回屋里倒了两碗热腾腾的开水来。
秦海秦江这时已帮了黄老爹把四捆柴火卸下,还给送进黄家的院子里,喝了两口热水,秦海打趣道:“翠眉妹子是个贤惠的,将来不晓得谁家的小子有福能娶了回去!”说罢,兄弟两个架起牛车回了自家。
黄老爹看了一眼翠眉,拎了两捆较干的柴火扔进内院墙角。
恍惚的灯光下,翠眉看不清黄老爹的脸色,直觉吓得面色苍白,唯唯诺诺地跟在黄老爹身后,见黄老爹进了屋,恍然醒过神来,把热在壶里的热饭端了出来,去了他外面的大衣,这才发现大衣上先是沾了露水,到了夜里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她眼里微酸,顾不得自己那点儿心事,去灶房烧了热水出来给黄老爹泡脚。黄老爹悄声问了些金穗吃药吃饭的事儿,翠眉回道:“姑娘饭量跟平常一样,今儿的咳嗽少了些,曹大夫的药看来还是有效的。”
黄老爹摸摸胡子,他呼出的热气凝结在胡子上,此时结了一层冰渣,摸着凉凉的,冰冰的,点点头道:“曹大夫自是有本事的人,姑娘的事你费心了。”捡了湿热的棉毛巾一把抹去胡子上的冰渣。
翠眉不自在地笑道:“我心里眼里只有姑娘一个,照顾姑娘本是我分内的事儿,说费心就言重了。”心中忐忑不安,这话就像在发誓一般。翠眉小心注意着黄老爹脸色。
黄老爹却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翠眉就往外面看了看,黄老爹道:“我让山岚直接睡在柴垛那儿了,大半夜的,挪来挪去着凉了可不好,左右家里没啥事儿。”
翠眉放下心来,伺候黄老爹睡了才自去睡觉。一夜无话。
第056章 鞋子(一)
亲们元宵节欢乐!记得要吃汤圆啊!
…………
金穗早上醒来自己穿了衣裳,见珍眉进来冲口就问:“珍眉,爷爷呢?昨儿的夜里可回来了?”黄老爹走时说可能会第二天回来,她还记着这话。
珍眉还没回答,黄老爹在堂屋里就笑着朝屋里道:“穗娘儿,你再睡睡,我早就回来了。”
金穗瞧瞧外面老高的太阳,脸颊红了红,不肯再睡,梳洗好了到堂屋吃饭,原来黄老爹他们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劈柴,因顾忌着她还在睡,就先坐着歇歇劲儿。金穗一出来便见黄老爹和山岚一人拎了把斧头劈柴,脸又红了。
他们先劈那两捆较为干燥的柴火,铺靠在院墙上晒着,金穗坐在屋子里问道:“爷爷,我们家这些柴火够烧吗?”
黄老爹连劈了十几根,脱了外面的衣裳,扶着有些僵硬的腰站起来笑道:“这点儿哪够,要烧炕,还要烧火煮饭,不够的。”
金穗面色便有些不好看:“那爷爷还要去东山砍柴火吗?”
“要去的。穗娘儿,你莫操心爷爷了,村里那多人去,爷爷还能被拐子拐走了不成?”黄老爹笑呵呵的,又弯下腰劈柴。
晌午吃过午饭,金穗出来晒太阳,观看黄老爹和山岚劈柴,正说着话,珍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老太爷,村里来衙差啦!”
黄老爹手中的粗柴火失去扶持,咣当倒在地上,他没管柴火,而是站起来皱眉问道:“这是咋回事儿?”
珍眉的兴奋铩羽而止,嗫喏着道:“不晓得呢,我再去听听。”
黄老爹失笑,丢了斧头就要出去,金穗忙拉住他:“爷爷,先穿了外面的大衣,仔细冻着了。”又递了棉布巾给他擦汗。
黄老爹做活时常常穿短褐衣裳,外穿的大衣是件长褂子,能遮住膝盖。他年轻时在海上跑,膝盖关节处到老了遇到变天时时酸疼。
黄老爹夸她懂事,笑得见牙不见眼,本来阴霾的心情变得暖融融的。
黄老爹喊了小全他爹到了柳树下(“柳树下”,约定俗成的地名),村民们围着正中四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四人胸前有个大大的“衙”字。其中一人神色略显倨傲,下巴光溜无须,一手拎了个袋子,一手握着大刀。
那倨傲的衙差清了清嗓子,喊道:“秦村长,双庙村的村民们,每家都有人到场了吗?”
秦四郎开村会这么多年,对每张脸早烂熟于心,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人有没有到齐,他环视一圈,拱拱手,恭敬地道:“莫大人,都到齐了。”
莫衙差拱手回敬,面无表情地说道:“昨儿的夜里你们隔壁的上阳村报案说遭了贼,前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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