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争的事的确得争,可你觉得这事有争得必要吗?”喜梅听着母亲这样说,便知道她心里已经认同自己了,于是劝起来更加的从容,“就算我们争得他改变了主意,那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就可以进候府啊。”喜梅娘不假思索的答着,这在她看来就已经够好了。
“那接下来呢?”喜梅笑了一声,继续问。喜梅娘虽然精明,但是碍于见识和学识的关系,对着大宅门里面的认识不足,只拿着普通的富户家里的事情套,想当然的把问题简单化,将开始当成了结局。
“接下来站住脚跟啊。”喜梅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她们母女怎么……
“可你怎么站,凭什么站?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万一被人上了套还不知道。”喜梅轻轻的反问道,她知道这些东西母亲都懂,只是近些天来患得患失的紧张过头,竟然连最基本的都忘了。
喜梅娘被她这么一说,却也是住了声。她可没自大到觉得只凭着顾凤璋的歉疚便能立足,遇到问题一次两次的还能柔弱的去找他解决,但次次都要他帮忙,只怕再深的夫妻恩情再重的负罪感歉疚感也会被磨平,万一有天他嫌弃她了,那才是真正的完了。
进入顾府的开头很重要,若是那里处理的好了,接下来母女生存便会事半功倍,若是那一步走错了,之后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救得过来。
“那我们要怎么办?”喜梅娘坐在那里撑着头,眉间一缕轻愁,却是有些无措了。当初立下了豪言壮语,可她一向活的随性,要真这么步步算计的话,只怕别人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就已经没了耐性。
喜梅的性子正好跟她相反,什么情况都能忍,又最有耐性。她虽然开始反应激烈,但一旦认准,认命却是比喜梅娘彻底多了。连那声爹都叫的出来了,又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第3章 顾家(上)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没有退路了。也许有人说喜梅母女俩当初不随顾凤璋走是好的,可是当时形势那样,她们若不随顾凤璋走,只怕这么多年的苦白吃了不说,待他万一撤走了保护伞,内忧外患的母女二人会过的比以前还不如。
喜梅在南阳时,看到有士绅来拜访顾凤璋,其中有一个却是喜梅认识的。那人与顾凤璋是同窗,当初是他传来了顾凤璋的死讯,而后却也是他暗中多次帮助她们母女渡过难关。喜梅娘当初以为他是看在顾凤璋的同学情谊上出手的,但是现在看来,故交是一部分,另外受到顾凤璋的指使怕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不过,这也说明了当初顾凤璋的失忆,人造的痕迹超过了意外。
喜梅摇了摇头,把那些思绪抛开,看着面前患得患失的母亲,淡然中多了几分坚毅,耐心的劝慰道,“娘,其实从另一方面看,暂不入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我们多上了一段时间去了解京城风物,了解顾家各人的脾性喜好。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场有准备的仗总好过无准备的。”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逆转,那就多想想它对于自己有利的地方,努力从不利中挖掘可用的部分,这是喜梅一直来的信仰。果然,被她这么劝,喜梅娘的担忧才减轻了些,母女二人都下意识的避过了最糟糕的可能:或许这一切只是个骗局。
不管怎么样说,他这般大费周章总不能只是把她们接过来藏起来吧,喜梅乐观的想着,若真想假装她们不存在,那将她们丢在南阳就已经足够了,眼下这样,多半应该是他临时决定带人走,而后回来又不知道如何跟这家人解释,所以才这般搁置她们母女。既然他这会儿为难,那她们索性就摆出副大度温顺的样子让他放心好了。
心里计较已定,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书的了,无非是在船上看看风景,翻翻闲书,跟着母亲闲聊帮她宽心,以及,听着汤三说那些京城的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这个时候,才显出阎青和留下汤三的正确性来了,因为他可是生在京里,长在京里的,平日里随着阎青和一起豪门大户见得多了,对里面的弯弯绕绕更是了如指掌,就是闲谈,却也为喜梅补了不少课。
“顾家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京中勋贵虽多,但是像着他们那样,从太祖爷打天下时起就发迹,到现在仍然在朝堂上不倒的人家却没几个。他们家太爷当初是太祖同乡,从太祖起事起便追随左右,一起蹲过牢一起上过战场,还舍身为太祖挡过箭矢,君臣之间的交情非同一般。当年太祖得了江山之后,论功行赏,他便被封了侯爷。”汤三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本朝的侯爷可不像前朝那般的不值钱,因为按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只有皇室子弟才可以封王,异姓封公的不过三位,接下来便是五位侯爷,而伯阳候便在其列。”
“开国那时候,虽然王侯遍地走,可是大多数却只是有名无实的,只有虚衔,没有封地,所以顾家太爷的八百户封地已经是恩宠异常的。”汤三感慨片刻之后,再开口却已经有了些佩服之意,“那顾老太爷虽然是个莽汉,却极其有见地,瞅着他知道当初追随太祖爷便知道了。待封了侯爷之后,他从泥腿子摇身成了贵族老爷,跟他的一帮老兄弟们都吆吆喝喝,得意的忘乎所以,连皇帝也敢称兄道弟,就他仍然跟以前一样跟在太祖身后恭敬有加。因此太祖晚年的时候,砍掉了好一批老功臣的脑袋,唯独他不但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反而加官晋爵,由八百户升到了一千户。”
“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在失意时恪守本分并不难,可难就难在就算位高权重也不曾被权位冲昏了头脑,仍然清楚自己的斤两。”喜梅还是第一次听到伯阳侯的发迹史,听得颇有兴味。
“是得了,太祖爷对于伯阳侯的最大评价,就说他是个本分人,因而太祖驾崩,新皇即位的时候,他便被只做了托孤大臣,辅佐新皇。”汤三摇头晃脑的说,颇有几分说书人的架势。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喜梅听到这个,却忍不住微微蹙了眉。托孤重臣,这名字听着好听,可你见史书上有哪几个托孤重臣是落了好下场的?若是不尽心力吧,那国事糜烂落个无能的评价,若尽心吧,难免势大,等皇帝亲政之后嫌你专权跋扈的,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你了。
“姑娘的见地果然不一般。”汤三听到喜梅这评价,眼睛却是一亮,颇为惊喜的看了她一圈,却是赞叹道,“怪不得我说我家少爷怎么这么喜欢你,这般玲珑剔透,只怕少奶奶见着你也要欢喜了。”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就别夸我了,赶快讲后来怎么了吧。”喜梅被他这么一夸,也是有些羞赧,赶紧拿话岔了开了。
“先前说伯阳侯这差事,的确是不好办,只是那会儿人有几个看得到,只当是天大的喜事,除了伯阳侯在内,还有三公一侯,一共五个人,都乐滋滋的跟什么似的,办差事无所不尽心力,只怕这国当成自己的家来治。”汤三点评了两句,脸上却很是怀念的说,“不过他们也真是有本事,七八年间,把太祖留下的这刚起步的摊子给箍的铁桶一般,南边北边的夷人和匈奴都打跑了,国内百姓富裕,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真正的一派盛世景象。”
“那既然这样,他们岂不是受了很大很大的奖赏?”喜梅刚才猜对一次,这次可不敢再说对,便装着天真无知的问了一句。
“才不是呢,结果相反,不但没有得到奖赏,而且身死族灭。尤其是任大司空大司徒两位,均被查出来有谋反之意,一家老小均百十余口被在菜市场斩首,两位大人也被判车裂。”事情过去百年,说起来却仍然让人唏嘘,“那个时候几位托孤大臣讨论职权,人人都希望往中央挤,在皇帝面前卖个好,唯有顾老太爷选了大司农一职,专职负责劝课农桑,整日里往田亩间跑。时人均云他是痴人,改不了泥腿子性子,但等到其他人身死族灭,他却被皇帝成为勤勉有为,并加功进爵时,众人才知道他这一招最是高明不过。”
“果然厉害。”喜梅听了也是心中暗暗称赞,懂得趋利避害,抱缺守拙,果然非同凡人。
“顾老太爷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唯一喜好的就是听人说书,无论是小调还是大鼓书,一天不听就吃不下饭,这乡巴佬的喜好没少被当朝文武百官笑话,为此他也发了狠,在儿子孙子上下功夫,不惜一切代价的砸下重金聘请名师,可不知道是老顾家的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连接几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说道这里,汤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莫说状元进士,自从高祖开科取士以后,他们那一门竟然连个举人都没出过,倒是资助的旁些个宗族里出过两三个进士,总算没有把银子打了水漂。”
谈起顾家的那些事,汤三却是如数家珍。“顾家的老太爷是以军功起家的,他当了侯爷之后,本想让儿子走文官路线,可那些大儒们哪里买他的帐,莫说出了重金也请不到名师,就是太学里的那些闲言碎语也够受的,所以那个时候的顾少爷被逼得紧了,竟然偷偷从京城离家出走,逃到了边塞,跟着驻军的那帮子将士混在一起,从小兵一路上升到了将军,最后还生擒了吐鲁浑的君主,了结我大衍国北边的心腹之患。”汤三颇为崇拜的说,“等他衣锦还乡了,老伯阳侯气的直跳脚也没办法,只得把心思花到了长孙身上。只是没想到那个孩子也是个好武的性子,天生的力大无穷,十六岁考了武状元,彻底断了老侯爷想要家里出了个读书人的心思。”
“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的伯阳侯皆如此,第四代的伯阳侯自小身体虚弱,走不通武路,众人只说伯阳侯家终于要出了个文人了,没想到这孩子天赋却极差,从十三岁参加考试到四十岁,竟然还只是个秀才,最后只能袭了侯,断了这门心思。”
“那既然如此,顾家岂不是要败了?”喜梅忍不住问道,文不成武不就,有这样一个继承人,怎么守得这份偌大的家业?可现在看起来,伯阳侯府不但没有衰败,反而更欣欣向荣。
“所以说,那第四代伯阳侯,才是一位真正不输给他爷爷的奇葩。”汤三说到这里也是一脸崇拜之情,“虽然他的在武事方面的修养逊色于父辈们太差,但是若论到家族经营,那却是无人能及其右的。”
第4章 顾家(下)
为什么说第四代伯阳候在经营方面无人能及其右呢?那是因为,他虽然不才,却真正挖出了许多人才!
前几代伯阳候期望家族能朝文臣方面转型,但目光却只局限在自家人里头,轮到第四代伯阳候手里,他知道自己的才华平平,而自己的兄弟儿子也没有几个出色的,指望他们考中进士光耀门楣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外面,不管是沾亲带故的亲族,还是同乡同城,倘若认为有点点才华的,皆倾力相助。
“顾家在他之前,都只被称为暴发户,直至此才真正被人称道。那代的伯阳候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却懂得识人之道,他资助提拔的学生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才,有这些人为他唱和,他的名气才渐渐大了起来,一时竟有孟尝之名。”汤三满是崇拜的说,而喜梅听着却拧起眉头,“这般大阵仗,难道就不会引得皇帝起疑?”
“若别人的话肯定会,但顾老爷就不会了,因为他可是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最得宠不过。”汤三说到这里又是神秘一笑,“顾家一向深受皇恩,第四代伯阳候的母亲与当年皇帝的生母曾是手帕交,后来一个入了宫一个进了府,却仍有联系。那是世人都说,若伯阳候是个女儿身,恐怕就是做皇妃的命。只可惜生了个儿子,才华又那般平庸,伯阳候夫人担心儿子地位不稳,只能从小送到了皇太子身边做侍读,与着太子一起长大,这样等太子成年登基之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受皇帝信任的人。至于说那孟尝之名,太子当初登基,外有权臣把持朝政,为了夺回权力不得不启用新人,而伯阳候,则是举荐最多,出力最大的一个。”
“哦……”喜梅点点头,却也明了原来伯阳候本就是在为皇帝出力,有那么把保护伞在,自然做什么都无需避讳了,况且这名头的响亮,皇帝也多半是帮了忙的。
他若是再聪明一点点,再有才华一点点,恐怕皇帝也不会如此的信任他,让他担当如此要职了。喜梅想到这里却是一笑,才与不才,果然是最难辩清的问题,只要用对了人,废柴也能成大才,从这个角度看,伯阳候与皇帝君臣两个,都是妙人。
“那第五代伯阳候又做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喜梅听故事也听上瘾了,兴致勃勃的问,看来这一家子都如此不凡,那接下来一任也应该有让人亮眼的表现才对,可没想到汤三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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