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对于顾凤璋的心思,顾喜梅已经懒得去猜了。不管他用意到底为何,反正他的自私与功利都已经无法再辩白了。
甚至,连他自己也承认,对于他来说,有很多东西都比亲情爱情重要。
这样的男人真可怕,无论他多么在乎你,一转眼,仍然能将你当做棋子抛出。
顾喜梅觉得留在他身边很不安全,这一次他能把她们至于危城之中,那下次呢?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可靠,所以她毅然离开。
“哎呀!”顾喜梅满腹心事的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却听到一声低叫,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谁!”几乎是本能的,袖筒里削铁如泥的匕首就已经滑出来握在了手里,搭到了来人的脖子上。
“别,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攥住了她僵硬的手,“喜梅,是我。”
微微的晨光中,顾喜梅惊讶的抬头看着袁思齐的笑脸,半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脸瘦了些,黑了些,也更刚毅了些。
更像是男人了。
“怎么,很难看吗?”看着顾喜梅望着自己的眼神,袁思齐下意识的就伸手捂住了自己脸上的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本来想等治好了伤再来找你的,可是,怕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来做什么?”顾喜梅看着他肩上的包袱,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陪你亡命天涯,或者,私奔。”他笑嘻嘻的说着,低了头把脸蹭到她面前,“你喜欢哪种说法?”
“胡说什么呢!”顾喜梅往后退了一步,脸微微有些红。
“我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说。”袁思齐的逼的更靠近了她一些,很正经到有些不正经的语气说,“我是来陪你的。”
“陪?”顾喜梅退后了一步,只是觉得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言的压迫,逼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嗯。”袁思齐寸步不让的逼了进来,把她困在小小的角落里,很是认真的说,“我要跟你走。”
他说的不是你跟我走,而是我跟你走。
“为,为什么?”顾喜梅的声音有些不稳。若他离得远点,气势弱点,她还可以把他斥责回去,可是现在他这般态度,她却似乎只有任由他摆弄的份儿了。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袁思齐笑的很是灿烂的说,“我以前不敢说,可是在战场上,我以为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等我回来了,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在你身边。”
“只有靠近了死亡,我才明白什么事我最想要的。我这一辈子,想要很多东西,也争过很多东西,但是最想要的,不过只是这么一件。”他望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渴望人收留的小狼狗。
“你不怕我喜欢别人。”面对这样的他,喜梅偏过了头淡淡的问道。
她很小心眼,很记仇的。
“不怕。我陪着你,一定能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天。”袁思齐想了想认真的说,“就算,你没有回心转意,那我呆在你身边也很开心。”
“你不知道,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有多难受。”
“所以,我要在你身边。”
看他说的那么笃定,顾喜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如果你不同意……”袁思齐眼珠子一转,却是浮现了一抹坏笑,“那我就大叫起来了哦。”
“叫?”顾喜梅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这算是什么招数。
“我大声一叫,他们都追过来了,你也就走不了了。”袁思齐得意洋洋的说,然后问她,“所以,你让不让我跟?”
“你……”顾喜梅终于被他逗笑了,看着渐渐变亮的天色中,他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轻轻的问,“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袁思齐答得又快又稳。
“不后悔?”
“不后悔!”
看着他如此坚决,她点了点头,“好,那走吧。”
在晨光中,他们一起并肩离开。
……
知道顾凤璋的死讯的时候,顾喜梅跟袁思齐正在东面的一个海边渔村。
“喜梅吾儿……”喜梅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任着海浪拍打着自己的赤足,一字一句,慢慢的读着那封信。
那信是上个地方的驿丞送过来的,喜梅本来不愿意接,但是袁思齐自作主张的收了下来,然后撕开了看了一眼递给她,然后说,“你最好看看吧。”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喜梅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于是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慢慢的读了起来。
这是一封算不上遗书的遗书。
顾凤璋写它的时候,喜梅还没离开京城。他是在她离开之后,才派人送到她手中的。因为喜梅行踪飘忽不定,所以这封信辗转了很多地方,等到喜梅收到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而这个时候,距顾凤璋的葬礼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所以,顾凤璋在心里头很是俏皮的说“想到这封信能把将我恨得牙痒痒的你弄哭,我总觉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他说,“我走了,你们还幸福的生活着,想想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给你这封信,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免得你产生无谓的内疚或者伤心。”
他说,“你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所责怪我的那些罪行,也是我的确犯下的。我不是一个好人,对我来说一切皆可利用,包括我自身。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当初我的老师便这么说过,我承认他对我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我对于我的理想的狂热,超过了一切。为了打造一个我心目中的国度,我可以铲除一切障碍。”
他说,“你是很难理解我的这种追求的,但是没有什么,能比看着一个腐朽的国度在自己手中被慢慢剜去脓疮,慢慢散发生机而更令人欣喜的。那种满足感,超越了一切。你不知道我曾经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不知道我多么痛恶那些僵化腐败的看不到希望的时代,多么痛恨那个以出身论一切,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将你一生安排好了的时代。”
他说,“那个时候我想,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我要改变它!我很高兴,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吃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完成了这一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说,“现在,它虽然还没有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但是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他说,“我不是一个好人,我的一生很短暂,但是幸运的是,我终于做完了我想做的所有事情。我一直跟时间努力赛跑,很高兴我能跑在他的前面。”
他说,“我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儿像我。你就像是那个没有到京城来之前的我一样的,执拗呆板,莫名其妙。现在的我已经收剪了那些羽翼,被打磨的光滑没有棱角,但是我却好奇另外一个没有经过世事打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对你充满了好奇,我近乎放纵的教养着你,然后观察着你的生长。”
他说,“看着你,就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所以当我看着你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有种自己也获得了解脱的自由”
他说,“我此生无悔,无憾,无怨,唯有欠了太多的情分无法偿还,这些只能等到来生再报答给他们了。”
他说,“我的女儿,愿你的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要再被过去束缚了手脚。那些杂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就当昨日种种皆是幻影,快乐的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吧。”
“他是什么时候得病的?”顾喜梅哽咽着问,袁思齐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她背后。
她想起当初看他出入顾家的事情,很显然,他早就察觉了。
“很早了,大约东征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苗头,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好,我是去府上找你的时候,才察觉到他不对劲儿的。南下的时候,我劝过他,要他不要参与,他答应了我,可谁想到他竟然会带兵去了北边。”袁思齐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擦去了满脸的泪水,“再后来,他就只有几个月的命了,却还熬夜看奏折披文书,千头万绪,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他说等不及了,是这个意思。”喜梅喃喃低语道,想起了往日看他拼命时,劝他休息一会儿,却总是听他说“等不及”。
不是事情等不及,是他的命等不及了。
“他说,若是他能再活十年,南疆北狄的祸患肯定不会用这种方法解决,但问题是他没有十年,新帝即位,若他再撒手人寰,那么皇上是否还能稳住大局还未可知,所以他只能打到这四邻无人敢还手,这才能放心死去。”
“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顾伯父他真的很辛苦,我不能坏他大事。”
袁思齐抱着顾喜梅,喃喃自语的道歉着。
他对于自己的生父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却对顾凤璋有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崇拜。
“我知道。”喜梅窝在他怀里,小声的回应道。
她那么像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执拗呢。
他洋洋洒洒的写下这堆话,又何尝不是再对她炫耀?
他们父女俩的感情,是即使最亲密的人也无法理解的。
彼此厌恶,憎恨,却又忽然欣赏,了解。
想到他信中那句,你也许是最了解我的人,顾喜梅只觉得心中一酸,手上的信纸不知不觉被海风吹走了。
“不用捞了!”看着袁思齐慌乱的要下海去捞,顾喜梅拉住了他,看着那带着墨迹的纸张在海水中渐渐糊成了一团,然后慢慢沉下去,这才轻轻的说,“这,也许是父亲最想要的结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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