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也是我冒犯在先。至于御笔,大人请不必再这样称呼我了,我已经不在宫中任职。”喜梅是向来人家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的,所以见有人来道歉也不并不借题发挥,反而是一欠身客气的回了礼。这人能称呼她之前在宫中任职,可想是知道她的,但是奇怪的是,喜梅却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顾姑娘不必惊讶,小人曾随陛下一同去接过姑娘,所以小人认得姑娘,姑娘却未必对我有印象。”那个人果然聪明,见喜梅稍露出疑惑之色,就出口解了她的疑惑,“小人鄙姓周,周善言。”
善言?果然是个会说话的。喜梅听了他报出名字,便知道所求为何了。既然是从那时就跟着燕笙在一起的,那必然是心腹之流,懂得她在燕笙心目中的地位,也才有了现在的卖好之举。对于这种人,顾喜梅想来谈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眼下有他是最方便不过了,所以她点点头,话语中倒是少了刚才那份客气,“我有事想要求见陛下,麻烦为我通传一声吧。”
“陛下今儿到了这儿,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小人也没办法去通传。”周善言小心的说道,然后看着喜梅蹙起了眉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姑娘不同于旁人,我去锦姑娘问问,请你稍等片刻。”
“锦儿也来了?”喜梅自言自语道,不过很快也就释然。自从燕笙登记之后,身边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一个就是锦儿了。身为燕笙的贴身侍女,别人都以为她会升娘娘,却没有料到她却仍然担任着侍女的角色,侍奉在燕笙左右。开始还有人当她不受宠,可是随后随着一系列的事情,才纷纷领悟到这位才是皇帝陛下在内廷里最信任的人。她虽品阶不高,但经受的事情却件件重要,而且有些事情是她才敢劝谏皇帝而皇帝不会发火的,这个殊荣,就算是宫里头几位品阶高的贵妃也比不上。甚至,她的一言,便可左右那些妃子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所以谁都不敢得罪这个皇帝的身边人。
喜梅想要见燕笙,这种事情当然得通过她了。
不过见到这帮阵势,喜梅也知道今天自己可能来的也是不巧了,想了想之后,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支风簪递给周善言,“如果不能见我也没关系,麻烦把这件东西转呈上去,就说有故人求见,若陛下不便,那等有空的时候召我前来便是。”
喜梅拿出的凤簪是当年在南阳街头偶遇时,燕笙拔下来给她的。多少年过去,许多东西都物是人非了,没想到这玩意儿还在。先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喜梅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便一直带在身边,想着是个念想也好,没料到在这处却派上用场了。
“是。”周善言会说话,但是爬到这个地位也不是不会做事的人。他双手接了喜梅的簪子,一脸的恭敬的转身小跑着没入了人堆。
他刚才夸大难度,虽然有着一部分是想要顾喜梅承他的情,但是还有一部分,未尝也是为自己的失败留个退路。毕竟这位虽然身份不一般,但是皇帝也未必肯见,把话说太满了总是不好。但现在喜梅既然退了一步,他的差事想要办起来却是容易很多,所以周善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果然,他呈了凤簪上去,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动声色的锦姑姑见到这物件变了下脸色,然后却是收了簪子入内,过了一会儿脸色煞白的走出来,只说了一个字:“请”。
“是。”周善言面色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往外去请人,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看来这把自己是赌对了。
“那人是谁啊,不是说谁都不能去吗?”听着这命令,刚才试图击杀顾喜梅的小兵揉着脑袋怒囊着,然后惹得周善言敲了他一个暴栗:“嘟囔什么,还记得我们四个月前铺天盖地找的那个人么,就是这位!若你刚才那箭真的射杀了她,你死一千字都不够偿命的!”
第64章 回忆
“臣女见过……”当看到锦儿的时候,喜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虽然锦儿是奴婢,可是现在跟着燕笙水涨船高,又有正正经经的品阶在,喜梅没有任何品级,见了她理应是该拜上一拜的,但问题是两个人往日相处,也轮不到喜梅对锦儿行礼,所以这会儿额她却是连锦儿的官名都不知道。
“顾姑娘不必多礼,请随奴婢过来。”锦儿不等她弯腰便已经出手虚扶了她起来,然后神色淡淡的欠身,引她往后面去。
“燕,皇帝他……”喜梅张张口,想要打探下燕笙的消息,但却在看到锦儿转身的冷脸时闭上了嘴。
当年初时的时候,燕笙跋扈,自己与她相处极不融洽,多亏有锦儿在其中斡旋,可没想到如今再见,两人之间已无当年的热络了,冷冰冰的连当年都不如。
喜梅自问没有任何得罪她的地方,敬重之情一如既往,可是既然人家摆出个冷脸,她也没有赔笑阿谀的打算,于是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这些侍卫的守备外紧内松,里面只站着几个太监宫女,想必时平时服侍燕笙的那伙,都极其懂事,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见着喜梅到来没一个抬眼的。喜梅就这样被锦儿引着,从那堆泥偶木胎的宫人中走过,来到了门口。
“进去吧。”锦儿走到门口,侧身露出了那门口。看着半合着只留着一条缝儿的黑色大门,喜梅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迈步踏进了这里。
沁苑果然跟她的记忆中一样,仍然是座废园子。新皇登基,又是大赦天下又是赏赐百官,花钱的地方不少,来钱的地方却不多,所以燕笙也非常简朴,宫室大多都没有整修,这地方也跟以前一样满目的断壁残垣,只是在外头砌了一溜的粉白墙,配了扇大门而已。
沁园虽然废,但是面积却不小,加之宫室早已损毁,所以看上去更加空旷。因为是暮春时节,有不少野草野花都开了,枯萎腐朽的木头石块里不时的有生命力顽强的杂草野花冒出来,倒也算是生机盎然。
喜梅一进门,就看到了燕笙的背影。他抱坐在一块空地上,面临的是一大片废墟,那模样依稀像是正殿。喜梅走进了些,才看着他抱着膝,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怎么了,送进来的那只金钗,杂草一般的顺手插在旁边的绿草里。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涨高了不少,因为停止服用了那种药物,身形也变得魁梧了些,从后面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是少年的模样,不会像以前雌雄莫辩了。喜梅一边感慨着,一边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跟以前那样唤他燕笙,还是跟别人一样喊他皇上?
以前自己没有什么求他的,心无芥蒂,自然怎么称呼都觉得无所谓。可今天一想到自己来是有所图谋,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口了。
四周很安静,云淡风轻。若不是自己心事重重,这帮艳阳天却真是郊游的好时机。喜梅想的自己也觉得自己面目可厌了,所以索性也暂不开口,只悄无声息的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腿,心事重重的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那废墟上的藤蔓胡乱的想着一些困境。
“她们说你来了,我一直不敢信,直至现在你坐到我身边了,我还觉得有点像是做梦。”不知道过了多久,燕笙像是发现了她的存在一样,抬起投来望着她,有些犯傻的说。
“你是皇帝,天底下有几个人有胆子犯欺君之罪。”喜梅听着他先说话,笑了笑开玩笑的转过头来,却在看到他红红的眼眶时怔住了,“你哭了?”
问完这话之后,她又觉得大有不妥。他现在是皇帝了,自己这话可太大不敬了。
不过好在燕笙却没有在意,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才发现自己的窘态,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嗯,有点。”
“出什么事了?”瞧着他郁郁寡欢,活像一幅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喜梅很难把他跟顾凤璋口里头那个皇帝联系起来,本能的想去关心一下委屈的他。
“没什么,只是每年的今天,总会不大高兴。”燕笙勉强笑了笑,往着前面那堆已经腐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废墟,忽然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太清楚。”喜梅摇了摇头,她知道是座废苑,但是燕笙这幅表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大家都知道的理由了,所以她很乖巧的摇头说不知道。
“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有多久,记不大清楚了,大约就是父皇听信谗言,冷落我跟母后之后的事情了吧。”燕笙说着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那个时候不懂事,反而觉得在这里过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没有太傅整天的喋喋不休的念叨,不用看书,不用写字,整天就在这里疯跑,挖空心思的玩儿。虽然母后不许我出门,但是殿内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多宫女姐姐会陪我追迷藏。”
“你瞧,这是大殿,后面是正室,侧面是偏房,这边是……”燕笙指着那片废墟,一件件的说给喜梅听,他记的是如此清晰,连雕栏画栋上的绘饰都记得一清二楚,听得喜梅都有些害怕了。
“记得母后身边有个太监,高大白胖,像是个白馒头,最喜欢发汗,所以到哪里都带着熏了香的帕子,有汗也擦,没汗也擦,手绢比宫女们的都多,我最喜欢偷偷的去把他的帕子藏了,然后看着他着急……”
“守门的有个侍卫,据说家里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他极是疼爱那孩子,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家囡囡又怎么了怎么了,同僚笑话也丝毫不在意。每有赏赐,哪怕是一颗松子糖,都会珍而重之的藏在怀里带回家给女儿。或许是因为家里头有孩子的缘故吧,他很喜欢我,经常从宫外带小玩意儿给我,有竹哨子,草蜻蜓,会转的风车,破浪鼓,小面人,还有胖乎乎的瓷娃娃……他也最喜欢跟我炫耀她女儿,说等将来有机会,他升了大官可以带女儿进宫的话,就带他女儿来拜见我。要不然等我长大了,出宫建府了,他再来拜见我也成。”
“还有给母后梳头的赵姑姑,她为人最是严谨,整天板着张死人脸,从来都不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伺候我的宫人也消减了不少,她就顺便也负责帮我梳头,每次都抓得我很痛,可是她很凶,我也不敢叫疼,只能每次趁她不注意拔了她的发簪,然后看她张皇失措的大叫的样子。她可讲规矩了,最怕自己衣冠不整,每次这个时候都会哭着跑回房里的……”
“……”
随着燕笙的讲述,那些人似乎又活了起来,喜梅坐在这里,似乎看着杂草退去,那整洁的宫室一点点铺陈开来,守门的军汉,偷懒的小宫女,严肃的嬷嬷姑姑,各式各样的太监,还有个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小皇子,都在这里一一浮现了。
“其实他们都是些不得志的宫女太监,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了。但是他们也是些非常非常好的人,就在我跟母后醉落魄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离开我们,反而是尽力的给予我们方便。而当刺客过来的时候,又是他们用血肉之躯延缓了那些人,就走了。”燕笙捂住了眼睛,似乎不去看就可以不响起那些,“我现在还记得他们死去的样子,疼女儿的老高就死在门口,会吹口哨的小崔死在花圃里,赵姑姑为母后挡了一刀,云嬷嬷抱着那个刺客的大腿被砍了三刀,福公公一直捂着我的眼,我从来没有见他的汗流的那么急,可这次他根本顾不上擦汗,一直抱着我跑跑跑,到最后把我塞到王叔怀里才闭眼……”
“我现在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奴跑不动了,以后不能再伺候殿下了,殿下保重啊……”
燕笙说完这句话,然后住声了,有晶莹的液体从他捂着脸的手里头流下。
喜梅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无声的抖动的肩膀,这才知道他为何要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里。
只怕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别人面前说。
“今天是……”她有些哽咽,某些事情不用问也猜得到了。
“今天是他们的死忌。”燕笙淡淡道说,“我没办法在别的地方祭拜他们,只能在这里杀伤一杯薄酒,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喜梅站起来,果然在旁边的草堆里踢到了倒空的酒壶,看着他明明难受的要命还拼命强颜欢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没事的。”燕笙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被眼泪洗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今天一个坐在这里的时候,还想过你若出现该有多好,没想到你真的就出现了,看来上天果然是对我不薄的。”
第65章 拖和骗
看到燕笙这样子,喜梅倒是不好说出自己的来意了,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坐在那里,听他絮絮叨叨一些旧事。
燕笙说了很久,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想来刚才也喝了一点,所以说着说着,就倒在了喜梅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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