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冷哼一声。“自古捷径多邪道。燕雀之身,平白多出高深法力,只能成为众矢之的。赠她法力,不如助她养就慧眼明心,百炼成钢。我要这五界无人不知般若之名,绝不是那任人摆布的笼中丝雀,而是自在遨游的天际鸿鹄!”
众人屏息静气,竟都被这番言语震慑。般若不由得朝他看去,但见神君目光皎皎,昂首望来,似正立于穹苍之巅,身后万道光芒,驱散她心中层层疑虑,尽得光明。
“神君思量,本座的确有所不及。”白宴气度优雅,略一颔首。“承蒙神君为我夫人苦心筹谋,实在难以为报。”
“夫人?什么夫人?!”神君怒目相对,自然超脱的气度全无。
“无月与本座是正式拜过天地的夫妻,难道神君不知?”
“她可不是方无月,是本君的徒儿般若!”
“是不是,可不由神君说了算。”
又来了。这两人哪里像宿世仇敌,倒像是欢喜冤家。般若无语地摇了摇头,心中却轻松了许多。
檀溪怀中的陈雅已不知在何时醒转,两人 都听到了神君的那番话,此刻相顾无言。
“不做任人摆布的笼中丝雀……”陈雅微叹一声。“谈何容易。”
檀溪凝望着陈雅,心中思绪万千,各种念头糅合又分散,终于形成一个坚定不移的想法。“所以人们都想要成为强者,只不过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为他人左右。”
“五界中,最苦人间。凡人弱质,何谈自由?我想明白了,这便是成仙的意义。”他的眉心一展,有灵光骤然而现。
陈雅轻轻一笑。“长雅君,恭喜。你得道了。”
窗外月影疏斜,传来几声鸾鸟清越的鸣声。
“元君已同仙鸾一同来接引新仙君前往天界。”陈雅侧耳倾听,神情格外温柔。也许是因为檀溪飞升在即,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从今以后,与君相隔两界,各自为生。还望君多珍重。”
两人执手对望,缠绵不舍。
“其实要自由,入魔道不是更好?”玄鸦光嗤笑一声。“瞧瞧这对小情人,可怜得很。”
众人步出房门,正见不远处仙云袅袅,鸾鸟与南陈元君一同自天空踏云而下,停在院中。这里大人物太多,鸾鸟只能停在庭院远处,不敢靠近。
陈雅退后,向檀溪折腰行了一礼。“仙君,请容熙儿为您跳最后一支舞。”
檀溪双目湿润,微微颔首,自腰间取下长箫,送至唇边。
正是一曲“长相思”。
陈雅纤腰轻转,旋身摆袖,舞出一段相思难偿,一段情意刻骨,一段放手成全。
年少相知,数年别离,再度聚首,最终天各一方。与其说是天意弄人,不如说是有缘无份。只盼他日云开月明,再续一段长相守。
一曲终了,檀溪向盘蒙神君恭敬地三叩首,转身而去。
玉髓唏嘘不已,以袖遮面,暗自拭泪。般若感慨万千,原本以为今夜这不过是个擒贼之局,谁知贼被救走,真相再次被隐藏。而两个大人物的斗嘴,最终却成就了檀溪的成仙之道。机缘造化,实在是不可预测。
陈雅仰首望着檀溪飞升的天际,终于哽咽不止。
“熙夫人。”般若站在她身侧,轻轻开口。“今日蒙你舍身相救,此情般若谨记,他日若有机会,必竭尽所能,助夫人夙愿达成。”
陈雅含着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默然点头。
“鸦光,碧沅。”魔神白宴终于想起自己这两个看热闹的手下。“准备启程回百里虚泽。”
“是。”鸦光连忙下跪领命,却见碧沅一动不动,蹙眉不语。连忙向她眼神示意。
“主上,属下还不能走。”碧沅跪下,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何?”白宴面无表情。
“属下不能说。”碧沅坚持己见。“求主上成全。”
白宴双目微眯。
玄鸦光脸色一白,立刻替她求情。“主上,碧沅的确有苦衷。待此事结束,属下愿与碧沅一同领罚。”
“本座说过,别忘了你们的位置。”白宴手指轻展,却被般若阻止。
“阿宴,等一等。”般若心如明镜。赵宁生身上的情根未解,碧沅怎能放心回去?
白宴神情一暖,缓缓放下手。
“师父。”般若转向盘蒙神君。“请师父为赵宁生解开情根。”
“有了麻烦才想到为师。”神君不满地嘟囔。“解法倒也不难,叫你面前那三个魔,随便谁献出脐内三滴血便可引出情根。”
般若一愣。鹤昔王后说的解法竟是真的,可是——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
“多谢神君告知。”碧沅忽然开口,随即转身朝屋内而去。
“碧沅!”玄鸦光知道她必定是去取血,连忙将她拦住。“万万不可!你成魔时日尚短,若取脐内血必定魂飞魄散!”
碧沅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掰开他的手。
“麻烦。”白宴微皱眉。“不过是个凡人。鸦光,杀了他,让他重新轮回。”
玄鸦光为难,欲言又止。
般若也看得有些不解。她虽然知道赵宁生对碧沅而言非常重要,却不知道碧沅竟能为他魂飞魄散。他究竟与她是何关系?
碧沅脸色苍白,失态大喊。“不行!谁也不能动我的孩子!”
众人皆惊。
玄鸦光眼中异色一闪,竟蓦然出手,将碧沅点晕。
“鸦光?”白宴显然已有些不耐。
“属下这就去取赵宁生性命。”玄鸦光将碧沅轻轻放到一边,快步而去。
般若赶紧要跟去阻止,却被神君拦住。“玉髓,你去。”神君低声吩咐。
“这……”
神君朝她摇了摇头。“放心。”
34三四章 碧沅泪
玄鸦光和玉髓迟迟未归;白宴忽地眼神微冷。
“竟然连本座也敢骗。”
神君幸灾乐祸。“怎么;魔神;你也有被属下糊弄的时候?”
白宴拂袖不语。
“这也难怪,谁叫你平日对他们关注太少?”神君笑得很是开怀。“连本君都看得出玄鸦光对碧沅不一般;你身为他们的主上却没看出来;实在挺失败。”
般若听得糊里糊涂。玄鸦光对碧沅有情意她明白,可他不是将碧沅弄晕;自己去杀赵宁生了么?难道——
她忽然反应过来;朝赵宁生的房间飞奔而去。
赵宁生闭目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神态安宁。他的眉间,静静地躺着一枚洁白的蘑菇状物体;正是情根。
塌下,玄鸦光半倚在墙侧,神态疲倦不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年,那一头乌发已转为雪白,在鸦羽的衬托下越发触目惊心。
总是轻佻地笑着的魔族青年,再无往日风采。
玉髓站在他身侧,也早已惊呆,似木偶般僵立不动。“他,他取了自己的血——”
般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能为了他人牺牲自己,无论魔也好,人也罢,一样值得尊重。
“鸦光……”
碧沅颤抖的声音自般若身后而来。
玄鸦光立刻睁开了眼,看见满面痛色的碧沅,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什么大不了。别忘了,我可比你多活了几千年,不过三滴血,我还受得住。”
“何必——邪魔之间,讲什么情谊?!你这算什么魔?”碧沅又再次失了态。她扑向他身侧,泪流满面。
玄鸦光微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别忘了,赤鸦乌沅,形影不离。少一个算什么?”
碧沅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我又欠了你一回。”
“你记得就好。”玄鸦光抚着碧沅的头发,唇角带笑。“只可惜我变丑了。阿沅,你可不能嫌弃我。”
般若拾起赵宁生额头上的情根,拉着玉髓出了房间。此时此刻,他们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可怜赵宁生,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一回“碍事的家伙”。
庭院内,白宴早已离开,陈雅也回了房。神君独自一人负手而立,如白塔临风,云阁照水。般若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在过去的万年时光里,他就是这样,独自一人静静地守着须弥之海。离镜有归镜相伴,檀溪有熙夫人相守,就连邪魔鸦光也有一个碧沅,那他呢?他是否也会觉得寂寞?
神君侧过身,朝她与玉髓浅浅一笑。
“徒儿,到为师这里来。”
他声调轻柔,在这月下花前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蛊惑人心。
玉髓不由得上前一步,却见神君眉头一皱。“玉小二,不是说你。”
偏心的师尊!玉髓咬着牙委屈地抱柱子画圈圈去也。
般若无奈往前,与他并肩而立。“师父,你早料到玄鸦光会自己去救赵宁生?”
“为师可什么也没料到。”神君轻笑望天。“他救与不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在嘴硬。般若腹诽着,唇角也绽开柔柔笑意。
她本想问他,为何那些肺腑之言从未对她说起,但忽然又觉得不必问了。
他总是这样,爱将好意藏于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外表之下,即使被误会也从不为自己辩解,更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来挽留。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如他这般为她苦心筹划,逼她艰难成长,教她忍耐痛楚,等她大放光彩,在她渐渐长成的时候抛出几句酸溜溜的感叹,虽然不舍,却最终选择退后,放她自由。
至于男女之情,有或没有已经不再重要。他若爱她,她愿以一身挚情相随;他若不爱,她便以一生敬仰相报。
“徒儿,自你走后,为师实在是寂寞难耐。”神君幽幽一叹。“独自一人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那边抱柱的玉髓振臂疾呼。“师尊,你别忘了还有我和众位师弟呢!”
神君眼神一冷。“抱远点,别打扰为师和徒儿说话。”
玉髓垂头丧气地走远,换了根柱子继续画圈圈。师姐是徒儿,我就不是么……
般若心事已解,眼角眉梢掩不住轻松。“师父请放心,待徒儿将剩余的神器取来,便回碧水陪伴师父。”
“当真?”神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回答,脸上的神情惊讶中掺杂喜悦,罕见地显出一分傻气。
般若忍不住笑出声来。
神君终于反应过来,掩饰地以袖遮唇清了清嗓,又恢复到一派清冷高贵状。“徒儿这一回做得很好,令为师甚感欣慰。”
“只可惜素音被劫走不知所踪,否则今晚结局也算完美。”般若遗憾地回答。
神君睨了她一眼。“你以为你不说,为师就猜不到素音是被谁劫走了?”
般若一怔,讷讷道:“徒儿只是还没有把握,所以……”
“四翼的银角金蚺是鬼界南明之渊的守护兽,你当为师不认得么?为师能认出来,魔神自然也认得。”神君面露凝重。“魔神差点在这里折损了两个手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鬼界怕是要倒大霉了。”
睚眦必报的是师父你吧?
般若的确认出了劫走素音的怪兽来自鬼界,但此事尚有蹊跷,所以并未声张,谁想到魔神和神君都已心知肚明。魔神若真因此对鬼界出手……
般若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徒儿担忧鬼王?”
“徒儿只是怕鬼界动乱,与五界安宁无益。”
“魔神重出,五界怕是早已无法安宁。”神君瞟了她一眼。“其实徒儿既然与魔神有夫妻之名,为师看他对你也有些情分,若你亲自去求他放过魔界,说不准他会答应。”
般若知道他试探自己,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却正色道:“徒儿与魔神再无瓜葛,何谈情分?此路恐怕不妥。”
神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勾故作遗憾道:“既然不妥,那就罢了。鬼界有难,为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徒儿放心。”
月色正浓,静夜绵长。两人站在一起,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感到有些局促。
般若微垂着脸,在月色下的脸颊光润如玉,有种无与伦比的美丽。神君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深幽,其中点点光亮胜过星芒。
“般若。”他忽然轻声唤她的名字。“归镜铸成后,你可愿——”
半空中响起呼呼风声,神君温柔的神情顿时一收,化作恼恨。
“又来一个碍事的家伙……”他咬牙切齿。
“什么?”般若也听到了风声,连忙转头四顾。“是谁?”
一阵大笑由远而近传来。金冠白靴的宣梧凤王自空中翩然落下,一脸幸灾乐祸。
“听闻神君嫁徒,本王赶紧来凑凑热闹。”他故作惊讶地转向般若。“怎么,小般若跟神君这是在临嫁前促膝长谈么?”
神君摆了一张冰山脸,却丝毫没有打消凤王幸灾乐祸的热情。
“凤王,其实——”般若想说明真相。
“其实你早就想快点嫁出去对不对?”凤王一脸“我了解”的神情。“也难怪,跟着这么个师父,谁都想逃。嫁了般若,走了檀溪,盘蒙兄你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是夫人谁是兵?
神君与般若脸上的神情不约而同地诡异了起来。
凤王心情舒畅,大有种看着仇人终于吃瘪的无比快意。
“盘蒙兄,别忍着,难受你就说,兄弟一场,大不了本王替你劝劝—— ”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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