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山缓缓抬起了头,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李半夏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东山,你不要挂念我,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要你明白,如果你在家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即使在与你很远的地方,也会很担心的。”
她大概知道她走后,他一定会很不开心,所以才在信中千叮万嘱,就是不要他为她担心。
她对他,真可以说是挂碍之至,即使孤身一人在外,她自始至终最担心的都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如果他不听她的,还是为了她走的事闷闷不乐,不好好照顾自己,那他对得住她对自己的一片心吗?
这一瞬间,刘东山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一下子就想通了。她能找到法子最好,等她回来,不管腿能不能治好,他对她好一辈子。如果她真的因此有什么不测,那他会记她一辈子、念她一辈子。他会照她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儿子,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丈夫。无论哪一点,他肩头上的担子都太重了,由不得他在这里自暴自弃、颓废神伤。他不能让爹娘为他担心,让三个孩子为他难受,也不想她在外面还要为了他担心。
刘东山从门槛上站了起来,甩开那根拐杖,扶着墙壁和桌子一瘸一拐地来到了马氏的面前。
从她手中接过那张信笺,细细地抚摸着,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每当他凝注着那些字的时候,就仿佛凝视着他最珍惜的爱人——
信的内容还有许多,刘东山却定在那几行里,他想象着李半夏写这封信时候的样子。那一刻,她的心里是否也是难舍的、艰难的。
他不知道,现在李半夏到了什么地方,不管她到了什么地方,他只想告诉她:
半夏,不要为我担心,我在家一切都好,会好好照顾自己。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留点心。外面可不像是村子里这么太平,你别傻傻地对谁都热心,没啥心眼,这样很容易吃亏的知道吗?至于我,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自己,因为我要等你回来——
181 思念如影随形
181 思念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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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山看罢,剩下的几个人也都一一看了。
这些信,是李半夏花了几个晚上写的,这些晚上,她表面上是在看医书,实际上都是在写这些信。写写画画,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是不晓得什么样的言语才能表达她那时的心情。
写完刘东山的,就写到了马氏和刘申姜,信的原文是这样——
刘东山已看过许多遍,他反复的看,李半夏信中的内容,他每一个字都印在了心上、刻在了脑海里。
对爹跟娘,李半夏先是表明自己身为儿媳妇不能在他们两老面前尽孝,还要他们为了她担心,实为不孝。
她知道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便在走之前就给两位开好了治风湿和头痛、风骨痛的药方。嘱咐他们一定要按照自己说的定期服下,身体有什么不对的就让赵郎中帮忙看看。年纪大了就不要下田下地,农活真做不完就雇两个工,不要太累着自个儿。
此外,李半夏又道: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和银杏又情况特殊,家里伙食不妨弄好一点,有些事情不该省的就别省。她不放心家里,给马氏留了两锭银子,好添置家用、管一家老小的生活。钱她就放在娘房间装衣服的大衣橱里,马氏看见了信可以去把它取出来。
这些事情李半夏本不该在信中说,但是她又怕之前说起这个事,会引起马氏和刘东山的怀疑,也只得在这提一下了。
马氏听她说起银子的事。忙回到房中,按着信中的指点拿出了她留下的两锭银子。
看到那些银子,马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更发愁了。
这个傻孩子,身上总共就那么一点钱,还留那么多给家里,这让她在外面花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到边城有千里之遥,没有钱,就没有饭吃。到时候可是会饿死的——
别人都夸,她家东山娶了个能干又孝顺公婆的好媳妇儿。这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假,半夏为了这个家可真是尽心尽力。对他们也真是好得没话说。
她马黄莲能有这么一个好媳妇儿,可真是祖宗保佑~~
最让李半夏不放心的,除了刘东山,就数刘银杏了。刘银杏经历了上一次的事,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这些日子都是靠着医药调理。李半夏之前曾单独对其嘱咐过,信中也不便提太多,那件事始终是一家人心里的隐痛,能不提就尽量不提。
只是嘱咐她要按照她的嘱咐,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不要做的事也千万不要做。身体有什么不对的。要及时与家里人说,让弟妹帮忙去向赵郎中问问,可别一个人揣着。
至于夏山香。她的胎儿还算健康,不过李半夏主要是担心她的性子太烈,又喜欢乱动,这样很容易有所闪失。当然,这些话李半夏在信中没有明说。只是说夏山香胎儿到了后期,行事走路一定要小心。心态要平和,也让西山平时多让着她一点,别惹她生气。
三个孩子麽,就是要乖,要听话,灵芝不要那么调皮、当归要好好读书,甜甜要多帮奶奶的忙。到了后来,李半夏就成了一个“唠叨婆”,长篇大论就说叨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让人听了是哭笑不得。
欢子接过那张信纸,咬着手指头,过了半天,忽然道:“大舌头的字真丑,就跟小狗尿尿一样~~”
刘当归闷闷地把它拿过来,憋了许久,也来了一句:“是很丑。”比他写的字丑多了,他不明白,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咋写出来的字就这么丑嘞!
甜甜也一本正经地接过,瞅了几眼,道:“嗯!丑,非常丑!”
“奶奶,爹,大舌头一会儿还能回来吗?”刘灵芝眨着眼睛问。在他心里,走的概念依然像往常一样,早上出去,傍晚回来。
马氏一阵黯然,抱着刘灵芝道:“孙儿乖,你娘她这次要走好久,还不晓得啥时能回来呢~~”
“好久有多久?”刘灵芝更糊涂了,“是不是我把这一只手的手指头数完,她就回来了?好吧,时间是长了点儿,只要大舌头回来给我带吃的就行。”
马氏没有作声。
李半夏这一只手,别说一只手的手指头,只怕是十只二十只手的手指头数完,东山她媳妇儿恐怕还不能回来。
刘银翘揉着手上的信笺,眉目低垂,心中突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她不在,这个家都感觉像少了点什么。
她没走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人刚一走,就立刻觉察出不对来。
刘当归也忍不住往门口瞧了瞧,这一刻,他暗暗希望她能突然从那门口进来,告诉他们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恶作剧。完了,她就回来了。
刘西山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找了好几条路,沿路遇上了许多人,都说没有看见他嫂子打路上经过。
眼看着天快黑了,嫂子走了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他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家里人又都在等着他的消息,刘西山想了想,还是先赶了回来。
他也想把人找回来,只不过这时候嫂子已经走远了,他知道,家里人也知道,她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
五天以后的傍晚,老刘家。
刘灵芝坐在门槛上,手上抓着一块破瓦片,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二,三,四,五。”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在屋外,刘灵芝撑着脑袋,望着地上的五根竖杠,一遍一遍数着。
刘当归刚从后山背完书回来,明天上课的内容,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就背完了。这是李半夏之前和他说过的,说放声朗诵有利于背诵和记忆,还有助于理解,他试过了,效果果然不错。
刚从后山回来,就看见自家的小弟跑了过来,“哥,已经五天了,大舌头咋还不回来?”
“弟,谁跟你说她过五天就回来的?”刘灵芝没听明白,他难道还不明白?大舌头这是一个人前往边城,他虽不知道边城在哪里,也知道那儿离家很远很远。远得难以想象,五天,别说打一个来回了,恐怕她连一小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到。
“我……哥,我想大舌头了,她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
“哎!这大舌头,在家的时候比奶奶还要唠叨,还喜欢捉弄我,拧我的脸,挺烦人的。可这几天不在吧,我反倒是希望大舌头能唠叨唠叨,陪我玩了~~”
“……”
“大舌头,你就快点回来吧。你要是快些回来,我以后就不欺负你,不老吵着你要你给我打尖尖了。”
…………
风声滔滔,竹叶飞飞。
一颗碗口粗的翠竹下,放着一把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腿上披着一件大衣。在他的身旁,一根拐杖靠在竹子上。
刘东山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从半下午到天黑,他都一直坐在这里。
天黑了,风起了,马氏怕他着凉,送了一件大衣过来披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上,握着一块木头,另一只手上,持着一把小刀。现在,他正倾身,专注地用小刀在那块木头上刻着。
那块木头并不大,木头上的形状还未成形,隐隐看着像是一个姑娘家的发髻。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每当他凝注着那块木头的时候,目中就流露出一丝温柔。
他本是一个粗人,尽管他长得一点都不粗糙,却喜欢以粗人自居。令人讶异的是,他这样一个“粗人”,却也有这样柔和的眸子。
五天,她已经走了五天了。
这五天里,他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生活,尽管做梦都梦见他一醒就看到她坐在床头,像无数次他醒过来时候的样子,看着他微笑。每次梦醒,总是许久许久的惆怅,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担心和牵挂。
也不知她到了哪里,在外面好不好——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心情总是无法平静,无法安定下来。到最后,他只有不让自己往这方面想,他尽量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他应该相信她,她一定能够好好的回来,因为她一定知道,家里的人都在等她回来。
思念和担忧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刘东山深知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要找点事情来做。否则他怕自己真的无法做到答应她的,在家要好好的,不要让外面的她还要为他担心。
他喜欢编东西,箩箩筐筐的,他都喜欢。还喜欢扯一把草,编些蚂蚱蜻蜓之类的小玩意儿。
最近,他又喜欢上刻木头。大大小小的木头,刻的永远是一个人的形象。或许是他刻的时日尚短,总是难以成形。
他一连花了三天,才终于刻出一个稍微显点模样的人出来。
刘东山抬起手,微风轻拂下,一个咧着嘴角的木头人,在竹叶飞飞中,仿佛响起了她盈盈的笑语声——
182 亲人无处不在
182 亲人无处不在
路边的一间茶寮。
李半夏和车夫下了骡车,将马缰系在茶寮的桩上,让伙计给两人上了一大壶茶。
小二搭着肩布飞快地抹了两把桌子,把两人请了进来,又飞快地退后几步,给两人拎了一壶温热的茶来。
“客官,茶来了,你们请——”
“大爷,这茶我敬你,谢谢你载我一程。”李半夏离家已经五天了,出了大杨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最近的小镇上。
身上盘缠不多,本想雇辆马车,但花销实在是太大。这也难怪,这儿去边城太远,雇马车打个来回至少得两三个月,还别说事情能不能这么快办完。谁都不愿意雇马车给你,除非你自己掏钱买一辆还差不多。
自己身上这点钱,别说买马车了,就是雇马车都是一个问题。
在路上走了两天一夜,晚上找着一处农宅,麻烦一位大娘让自己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又开始动身。还有一天,天黑的时候正在野外,实在没住的地方,在大树桩底下凑合了一宿。
李半夏这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一晚过得真是胆战心惊。就怕遇到山上的野兽或者是坏人什么的,好在自己太倦,不容自己害怕,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早醒来,不由惊得一身的汗,却也在暗自庆幸幸亏睡得早,否则夜深人静的让她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当然,她也庆幸这座小山并未有什么野兽出没,天黑以后,也没有别人经过。
醒了就开始上路,李半夏在来之前早把进城的路给摸熟了,更何况她上次还走过一次。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城,头一个就是想着雇辆马车。谁知那租马车的随口喊了一个数,就把李半夏吓了一跳。
蔫蔫地从马场回来,李半夏的心顿时凉了一截。还说做足了准备,人一出来,才知道情况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不过她早也想到,一个人只身上路,身上又没有多少盘缠,肯定多有不便。她早已有这个觉悟了,只是这种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李半夏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