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日夜兼程了。
傅琅道,“不用你亲自去,我重金聘请人去做,舅父肯定很快就会来的。”
这是为庞元济的身体考虑,晚上不睡觉赶路,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只要写上一封信叫人带给卫大夫就行了。
庞元济点点头。
王清不等他们商量完,突然一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明日再来!”
“啊,师父……”陆采石愕然。
王清的面目有些狰狞,吼道,“还不走!”
见他发怒。几个人赶紧告辞一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顾春芽的身形顿了顿。但她没有继续站住,抬起脚迅速的离开了。
王清叫他们走,一定是头风症发作了。
这种病可以想象,那是很痛苦的,王清不想他们见到他的惨状。
顾春芽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揉了揉,抬起头问傅琅,“真的有五成的把握?”
傅琅柔声道,“不是生就是死,不管几成都是一样的。”
这么说的话,也是没有错,顾春芽一叹。
“像王师傅这样的病,《针灸大成》里有过记载,我没有记错的话,舅父在带我去桐平镇的途中曾救过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是得了头风症,舅父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治好他。”傅琅回想起往事,可惜当时他还处于丧失双亲的痛苦中,细节却是一点都记不住了。
顾春芽好奇的问,“卫大夫是怎么治的?”
“放血。”他言简意赅。
“放血?”顾春芽大惊,“怎么放血,放哪里的血?”
傅琅指指她的头顶,“这里。”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脑袋对一个人多么重要啊,放脑袋里的血不知道是多危险的事情呢,怪不得难治,若无完全的把握,只会提早夺走一个人的命罢?
她摇了摇头,“师父一向豁达,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肯定是因为先帝,王师傅要伺候先帝进食,又是那种关头,不能有丝毫的失误,就是一粒饭的软硬只怕都很重要,王师傅应是花尽了心血。”
先帝病重,皇后娘娘把王清找回去,就是为了给先帝做可口的饭食,好让他多吃一点。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说先帝是只病虎了,可情况却更加凶险。先帝最后去世,王清没有被惩罚都得要烧高香了!
顾春芽终于明白王清为何得头风症的原因。
王清身为御厨,即便是已经退役的,但肩上的负担却从来没有被卸下过。
也许这就是让人无法逃避的命运。
几人回去后,傅琅便雇人把信送去了桐平镇,其余人等准备搬家事宜。
方茹因为一路上有傅琅的照看,胎还是稳稳的。
在三天之内,他们陆续搬出了客栈,家具也一应都买好了。
虽说手里暂时不缺钱,可顾春芽还是提早去定制好了石炉,以及做点心的各种配备器具,以防到时候手忙脚乱。
最近上午她都跟陆采石三个去看王清,只要王清不发作的时候,他都会认真的教导他们。
下午,他们再辅导自己的弟子。
当初顾春芽留在镇上的两个弟子,后来一个也没有跟来,他们经常与钟英在一起,已经有了深厚的师徒感情,顾春芽也就让他们继续跟着钟英了。
她现在手下有五个弟子,邱直作为大师兄。担负了一大半的教导责任,她倒是落得个轻松,继续跟顾明益编写余下的书籍。
杨氏进来说道,“如今定下来了,我看得给明益找个私塾进去读了。”
“我知道,娘,上回问过傅琅了,他估计就快有消息了。”顾春芽回答。
杨氏笑起来,“真是样样事情都麻烦他,下回见到。你叫他以后来家里吃饭,他现在一个人,天天在外头吃。外面的东西怎么做得干净呢。”
顾春芽道了声好。
杨氏又说,“等卫大夫来,要是能治好你的师父,就好了,也能选个日子。你早点嫁出去。”
顾春芽这回没有说话。
“怎么,你还能不嫁他?”杨氏皱起眉,“亲事都定好了,不管王师傅怎么样,你这事儿总是要办的。”
顾春芽生怕她继续说,忙道。“知道了娘,黄道吉日还少么,挑哪一日不行。等卫大夫看过师父之后再说罢。”
杨氏这才满意,转身出去了,谁料到刚踏出门口,见到了一个人,她惊讶的叫起来。“你是,小景?”
顾春芽听见。扔了笔站起来。
外头那个人正是方景。
三年不见,他长得比以前高了,原本少年的稚嫩颜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内敛,他穿着一袭家常的团花青袍,好似挺拔的白杨树一般,立在远处。
隔壁的方茹早已惊呼一声,扑了上去。
“姐姐!”方景伸手抱住她,“姐姐还好吗?娘呢,小安呢?”
“都好,很好。”方茹上下打量他,眼泪都流下来,“我叫相公打听你呢,说是去了下面镇上,你才回来的?”
“是,听说找过我,所以急着赶来了。”他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顾春芽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过来。
他越过方茹的肩膀,看见她。
最后那封信里,她写的很清楚,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他当时也死心了,可再次见到那熟悉的眉眼,他的心仍是忍不住微微发疼。
她成熟了,好像枝头的花一样开得浓烈。
那双眼睛依旧那么明亮,仿若天下最漂亮的宝石。
他冲她笑了笑,叫她的名字。
顾春芽在这瞬间,眼睛发涩。
她原本也应该如同方茹一样扑上去,他们本是那么好的朋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氏笑道,“小景,你娘可想你呢,你啥时候接了她来?”
“过完年罢。”方景道,他得座主的提携,明年要就任吏部主事,那时候,他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了。
“好好好,到时候租个院子在咱们家附近,就跟以前一样!”杨氏很高兴。
顾应全也过来说话。
方茹看看方景,再看看顾春芽,微微一叹。
“也别傻站着了,都进去说话,小景,今儿不忙罢,就在这里用饭,晚上住这里也行,有空房呢。”杨氏招呼他。
方景点点头道,“有空。”
众人便进了屋。
顾明益坐到方景旁边,亲热的同他说话。
顾明益从小就跟着他学字的,在他的心里,方景等若是他的启蒙老师一样,感情自然不一般。
一时气氛融洽,唯有顾春芽一言不发。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的地方,只是再见到他,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变得陌生了,她心里好似又有内疚。
最后,方景到底也没有留下来住一夜,用完饭又同方茹讲了会儿话就走了。
第230章 生与死
傅琅很快就给顾明益找了一家私塾,在康门街前面的十离街上,他觉得顾明益既然不想考功名,便没有必要去目的性强的那种私塾,而他找的那位刘夫子是精通各类书籍的,听他的课十分的有意思,当然,顾明益也可以去学官教导的书馆,或者两处都走走,吸收下精华。
顾明益也接受了,第二日便出去读书。
随之而来,又有一个好消息。
顾应麟考上了举人,虽然进士还不知道能不能中,但能考上已经是天大的喜事,顾应全买了好酒好菜,给他庆贺,门口放了几十串鞭炮。
顾应全喝的满脸通红,拍着顾应麟的肩膀道,“真是为咱们家争光了啊,爹跟娘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有出息了啊,四弟!来,咱们再喝一杯!”
谁料到顾应麟扑通一声栽倒了,竟是比顾应全还要醉的快。
杨氏拿下自个儿相公手里的酒杯,笑道,“别喝了,看你把小叔都劝醉了,快早些歇着去。”
“哎呀,难得这么开心啊,四弟的苦功可没有白费,你不晓得,咱们都盼着他能中,他心里肯定也苦,这会儿总算轻松了。”
杨氏点点头,随着他道,“是啊,是啊。”一边扶他去房里。
方茹挺着个大肚子要来收拾碗筷。
顾春芽忙摆手,“大嫂快别动,给娘瞧见了,又得说了,还是我来。”
“今儿碗可多,你洗的累呢,记得多放些热水,不然手也得冻伤了。”方茹叮嘱她,又推顾明瑞,“你愣着干啥。还不帮着收呢。”
顾明瑞也有点儿喝高了,脸红红的。
傅琅站起来,“我来。”
他现在经常在这里吃饭,就跟他们家人一般。
他很快就叠了高高一摞碗去了厨房。
方茹看着傅琅,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上回问方景可有合适的姑娘,他一句话没有说,可见还在念着顾春芽。
可惜,她现在都已经定亲了,哪里还有可能?
傅琅又是个不错的人。她总也不能拆散的,方茹摇摇头,回了卧房。
顾春芽出来继续收拾。却听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跑进去一看,地上碎了好几只碗。
傅琅一脸无辜的望着她。
“大少爷,这种粗活你做不惯的,放着罢!”顾春芽给他一个白眼。
“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底下一只碗那么油,他再好的功夫也拿不住。
她心知他是好意,便道,“我知道,天也不早了,你现在回去罢。”她转身取了围裙系在身上。从锅子里舀热水出来。
因为在家,她头发也没有好好梳,一大半都垂在肩上。从身后看去,就好像一副黑亮的绸缎似的。
他忍不住托起一缕,放在鼻尖嗅。
淡淡的清香好像茉莉花。
顾春芽正洗着碗,冷不丁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抱住。
她吓得差点摔了只碗。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在家里呢!”
“在外面就能这样吗?”他轻声问,带着些许调笑。
她敏感的耳朵感觉到他的呼吸,脸一下子红了。
这个人的行为举止还真是放浪,他觉得能在闺房里吻她,就能随便对自己下手了吗?顾春芽怒了,低喝道,“你快给我放手!”
他耳力非同常人,附近有没有人,一听便知。
现在四下无人,他自然不会放手,反而抱得更紧,嘴唇在她白净的颈部蹭来蹭去,惹得她起了一身的细栗。
她恼火的放下碗,想阻止他。
他几乎每日见她,心心念念都是她,梦里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又岂会没有一点欲念,平日里自然忍着,这会儿却是按捺不住。
一心想要离她更近些,奈何她一点不知,此刻居然还把腿弯起来,往后踢他。
他无奈之下只好放手,脸颊的潮红涌上来,眸子里竟然有了怒气。
顾春芽皱起眉,明明是他不对,怎么还怪她呢!
她懒得理会,转过身继续洗碗。
他驻足片刻,看到她不会回头的身影,不禁又有些自怜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岂会没有别的姑娘爱慕,偏是在她旁边,一点儿也没有觉出自己的魅力,傅琅顿时懊恼的很,退出了门外。
也不知晚上,又怎么熬过去。
他侧头看了一眼她的卧房,低头走了。
卫大夫是在十日后才赶到京城的,两个地方离得那么远,已经算是很快的了。
他一来,便去了王清那里。
在路上,傅琅同卫大夫说了一下基本的情况,卫大夫点头,“还得看到人才说,未必人人都可以用这个办法的。”
顾春芽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道,“不是每个人都行吗?什么人是不行的?”
卫大夫道,“体弱者,年老者,有孕的妇人,小儿……”
顾春芽的心直往下沉。
庞元济也急了,“师父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啊!”
见他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卫大夫安慰道,“你们师傅是做御厨的,在饮食上一定讲究搭配,我听说他不当御厨之后,又喜欢到处走动,想来身体是好的。”
他们这才又放了些心。
到了王清的住所,卫大夫见过王清之后,便给他看病。
几人在外头等了好久,才能进去。
只听卫大夫对王清说,“你这身体是可以施用针法的,不过你此症得来已久,比起一般初初得的,要危险得多,我这一针下去,是生是死,可以说无法预测。但是你拖下去,也是难的,至多不过是三四个月。”
卫大夫说的真心诚意,可停在耳朵里。却极其残酷。
陆采石忍不住就哭了。
房间里陆续一片哭声。
还是陆采石第一个又抹干了眼泪,问卫大夫,“没有别的法子了?”
卫大夫摇摇头。
王清一直没有说话。
他假如同意了,卫大夫在他头上扎一针,只怕他立即就死了也说不定,可是不这样,他也活不了多长。
这一生,他从来没有想过会面对这样的选择。
在他黄昏一般的年龄,就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