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侧一人豹头环眼,脑袋剃得精光,年约花甲,大鼻朝天,口角露出两根尖长锐利的犬牙,脸色苍黄,而且长有七八朵钱癣,黄中带黑,所以绰号就叫做金钱豹,真名宋岳京。
外侧一人最年轻,约三十七八岁,正届壮年,一身青绸子紧身,似乎裹不住他那身坟起如山的结实肌肉。圆下颔,嘴略向外突,从耳根下垂下一丛五颜六色的兜腮胡。有些金黄,有些灰黑有些灰蓝,更有一丛略泛灰白,怪人怪相。他就是近二十年来,崛起绿林的奇人异才锦毛虎张超,一个来历不明,门派如谜的绿林巨寇。
这四个人名义上是两文两武,但底子里却是对文章八股一窍不通,对杀人放火却十分内行的悍贼,乃是千手如来的左右长城,坐镇李府,虽武林一流高手也不敢正眼瞧瞧李府的大门是如何光景。这些年来,到府报仇找碴的人不是没有,每年也来七八起不知死活的高人,但在李府四名长城的拱卫下,李府连一根草也未损失,倒是李府的异种猪犬不时有人肉大快朵颐。
据说,六大怪物的侠义九指神龙柯湘,也曾经在李府中出现过,被追魂鬼手谈文一支铁爪,逐出了外围。可知李府中的实力是如何的坚强深厚,难怪江湖中等闲人物不敢正视这座龙潭虎穴。
阶下,共有五名身穿长裙和窄袖彩衣的少女,一个个如花似玉,正在侍奉茶水,听候差遣。
堂上的六个人沉默了片刻,李府大少爷家麒漠然一笑,不带感情地说:“诸位叔叔对家父的臆测,小侄不敢苟同,即使家父是远入穷山恶水寻找好友出山助拳,岂能不派人来通知之理?家父朋友满天下,友好遍处各地候讯大举,在任何一县一州,皆可传出消息。望夫山事隔百日,至今音讯全无,岂不可怪?”
三阴秀才鬼眼并未睁开,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望夫山之事,回来的人语焉不详,咱们又因重责在身而未能参予,人言人殊,传闻或许失实。据我看,飞云散人和武夷羽士现身斗场,八成儿与那两个牛鼻子有关。四明怪客与当家功力不相上下,虽不胜亦不会败,可疑的仅是两个老杂毛,或许是遭了杂毛们的毒手也很难说,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二少主人烦躁地说:“于叔叔不必猜得那么糟好不?两个老杂毛即使功力深厚些,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家父轻易制住。明明有人亲见阴阳老怪追赶飞云散人,青城炼气士申道长追赶武夷羽士,家父已在混乱中避开了四明怪客老匹夫,根本与那两个杂毛无关。别提了,徒乱心意。再等一月,如果再无音讯,咱们亲自到江湖一走。”
追魂鬼手摇头道:“不可能了,贤侄。”
“为何不可能?”家麒问。
“令尊失踪之事,天下轰传,一些亡命之徒,已经在作计算飞虹楼的打算了。飞虹楼中的珍宝,价值连城,贪心的人多着哩!再说,早年的苦主仇家,又怎能不全力相图?今后事多矣,怎会有暇奔走江湖?依我之见,贤侄。咱们必须有狡兔三窟的打算,不能再在这儿等待对头来围攻闹事,贤侄以为然否?”
“家父早有隐人麻黄凤凰山的计划,四位叔叔也已预知,可惜为了彭狗官之事,一再迁延。目下风声鹤唳,恐无及早图谋的机会了。”
金钱豹插口道:“阴阳老怪找的是银剑白龙的党羽,与咱们李府并无大碍,怕什么?老当家老谋深算,利用寒风掌父子出面,确有过人之处,这种举措确是高明。”
三阴秀才阴阴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银剑白龙野心勃勃,如果上次他父子俩得手,局面如何,实难逆料,也许养虎伤身哩。闲话少说,目下已是二更初,白天曾在后山窃探的客人该快到了,咱们准备迎接他们,看看这些讨野火的人是何来路。”
久不开口的锦毛虎大声说:“怎能接他们进来?在外面送他们上路,岂不更好?我反对引狼入室相斗。”
三阴秀才站起身躯,懒洋洋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外面阻得住人,却擒不住人,让他们溜掉,还像话么?请他们人园,即使他们变苍蝇也飞不掉。”
李家麒也站起说:“于大叔说得是,在园中擒人省事得多。”
他向下面少女叫道:“将四位爷的兵刃请来。”
六少女中有四人齐声应诺,行礼退入堂后屏风内,不久,各捧一件兵刃袅娜而出。
一柄三尺铁爪,一柄精钢判官笔,一把光闪闪的双股叉,一柄厚背九环刀。四女分趋四人之前,跪下将刃高举过顶,双手呈上。
看这些兵刃,最轻的判官笔重量也不下四十斤,但在少女们手中却轻如无物,可见连这些弱不禁风的女郎,都是佼佼出群可派用场的女英雌,李府确是不简单。
四人分接兵刃,系在背后,随即下阶走出厅门而去。
家麒兄弟俩由两名侍女伴入内厅,不久也换了一身银灰色夜行衣,背剑挂囊出厅而去。
飞虹楼顶设有谯楼,响起了二更的柝声。
皓月当空,银光满地,这是夜行人最忌讳的夜色,一举一动皆无可遁形。
东北角,终于欺近了两条银灰色的夜行人身影,相距在三百步外,李府的狗,一条条起了刚毛,并未发出吠声。
灰影之一突然纵上一株大树,取出一把大弓挂上弦,将一些小肉块钩上了矢尖下方,向黑黝黝的李府射去,连射三十箭之多,厉啸划空,呼啸而去。
两灰影消失在草丛中,向左折向东南角。
李府的外围,有两丈高的风火围墙围绕,外人如不爬上墙,根本不可能偷窥府中的一切动静,猎狗总数总有三十头,分布在围墙内外,由十名健仆率领,奇…书…网在内外巡视。一般修为未臻化境的高手,想完全避免被猎犬发觉,那是不可能之事。
两灰影接近至围墙三百步,但并未逃过猎犬的听嗅两觉,警讯传出了。箭啸划空,也难逃高手的耳目。
可是灰影并未入侵,府中戒备的人,弄不清来人弄些什么玄虚。二更初,不是夜行人活动的时间,也未想到来人用箭射来大批兽肉。
兽肉经过特殊处理,血腥吸引了猎犬,立时大乱。四面奔窜觅食,只片刻间,三十头猪犬,十九头遭殃。
府中大乱,人影由府中八方掠出,搜索附近的每一角落,要找下毒毙狗的人。
两灰影如同鬼魅,悄然乘乱中从东南角府后侧接近了围墙,贴墙滚入了院中。
在西北角,两条黑影也幽灵似的滚过墙头,飘落园内,隐身墙内绿草之中。
谯楼上,出现了三阴秀才的身影,向一个老女人的身影低声说:“大嫂,来人有周详准备,功力不弱,发信号令众人立返原藩地,不能乱,以免被人乘乱人侵。”
老女人点点头说:“于叔可曾发现来人么?”
“发现了,身手并不太高明,但府中能从容接下的人,为数不多。”
“犬子能应付么?”
“两位贤侄可能接得下,大嫂不必耽心,小弟告辞。”
三阴秀才走了,谯楼上响起了三声清越的钟鸣。整个庭园突然一静,人影渐隐。
东南角入园的人,正是林世铭和崔姑娘,他们也知道贼人戒备森严,已发现了有人人侵。两人伏在绿草中。
老人家低声说:“崔姑娘,飞虹楼不易上去了。”
“不上,可在外放火。”崔姑娘断然地答。
“好,先绕至后面花园,从五进厅房后放火。”
飞虹楼面向北,他们必须欺近正南方花园,穿过后花园,方能进人第五进房屋。两人蛇行鹭伏,向左折入正南。
后花园的围墙高有丈余,这儿是女眷们消闲游乐之地,平时不许男人进人的,一向冷清清罕见人迹。
两人挨近围墙,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好机会,里面没有声息。其实,整座李府都声息俱无死一般的静,阴森可怖,树木像一个个山魈鬼怪,站立在大地之上唬人。
“崔姑娘,老朽先入。”林世铭说,人一长身,右手便抓住了墙头,脑袋侧升,露出一只眼向内打量。
林中静悄悄鬼影俱无,前面有一座小亭,亭畔有一个小菏池,曲折的花径在花树丛中隐现,一座座玲珑的假山分布其间,确是不见有人匿伏。
林世铭向后招手,身躯侧升,贴着墙头滚入,鸿毛般落下园中。
碧瑶毫不迟疑,也用同样的身法飘入园中。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丈余,向里蛇行鹭伏藉木掩身趟进。
林世铭在前探道,小心翼翼向里趟,转过三座小山,已经距进入后院的圆形月洞门仅有一箭之地了。
前面是一片青草地,难隐身形,他向右一折,闪电似的窜抵一座假山旁,向下一伏。
蓦地,身前不足两丈处,月桂丛中幽灵似的缓缓升起一个高大的灰影,双目冷电炯炯,豹头环眼入目。
林世铬口中一懔,手按剑把便待暴起。
灰影用鼻音冷哼一声,低沉地说:“朋友,你来了么?”
灰影一面发话,一面将背在身后的手移出,他手中,出现一把六尺长重有八十斤的双股叉,精光四射,映着月色,两枚叉尖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后面的崔姑娘刚窜到,娇叱道“打!”叱声中,三个拳头大圆形暗器出手,暗器之后,各跟了一枚夺命金针。
灰影是金钱豹宋岳亭,他当然不傻,晚间接暗器乃是最愚蠢的举动,他不蠢,人影一晃,不见了,出现在姑娘的左侧方。
林世铭猛地暴起,身剑合一截出,叫:“人交给我。”
姑娘向右急射,飞跃四丈余。她先前打出的圆形物是个鹅卵石,一齐落了空,金针也是劳而无功。
她右足刚沾地,还未用劲向上拔起,一条灰影已从左侧花园中暴起,一团黑烟已像狂风似的刮到,一根大钩亦已光临,喝声也到:“以牙还牙,还你一些暗器。”
碧瑶吃了一惊,她必须躲,躲则必须脚下落实,半空一难以闪避。
糟!她的脚向下一点,突觉脚向下沉,毫无着力处,踏在陷坑上了。
如果没有人恰在这时猝然袭到,如果不是黑烟同时光临陷阱的威胁算不了一回事,她可以用梯云纵的身法拔起身躯也可以扭身吸腹撒腿向侧倒向壁口,脱厄当不会太难。
可是目下不行,黑烟入鼻即感到头昏目眩;大钩也来势如电,递近身侧了。
“哎呀!”她惊叫,强捺心神火速拔剑,趁神智未失前,咬牙关用了全力,一剑挥出。
“铮”一声清鸣,剑冒出无数火花,化一道银虹,飞抛四丈外。同一瞬间,大钩趋势攻入,不偏不倚钩中她的小蛮腰向上一带。
她已浑身发软,眼前模糊,知觉虽在,但力道全失。
使钩的灰影像一头大鸟,钩着人飞掠出三丈外,越过了陷坑,发出一阵狂笑道:“哈哈哈!像这种脓包,也敢到飞虹楼来撒野,太不知进退了,哈哈……”
笑声未落,灰影突从侧方射到,枭啼也似的语声人耳。
“老夫也是脓包,送你见鬼。”
声落人到,白骨杖风雷俱发,“横扫千军”拦腰便砸,白骨行尸赶来了。
左方人影也到,是锦毛虎张超,九环刀一阵暴响,用刀背急截扫来的白骨杖,同时大叫:“带人快走,人交给我。”
“当”一声暴响,火花四溅,人影乍退,两人同被震退八尺外。九环刀背上本有九个金环,舞动起来环声震耳,既可示威,又可乱人心神。两刃相触,双方皆用了全力,金环被击毁了两个。
灰影向侧一跃,夹起了崔姑娘,讶然叫:“咦!是个母的。“
花丛后人影又现,有人叫:“母的交给我,抛!”
来人是三阴秀才,灰影不敢不遵,将人抛过说:“这母的丫头不等闲,夫子小心。”
三阴秀才一把抄过,一闪不见。
使钩大汉突觉脑后生风,大吼一声,扭头就是一钩,全力挥出。
可是晚了一步,大钩向后飞,他感到胸口一麻,手一松,大钩脱手飞走了。
来人是个黑影,是女的,一身紫衣,看去是黑色的。
她悄然掩近,头一低,挫腰从钩下钻人,长剑已信手递出,剑出如穿鱼,贯入使钩大汉的胸口,直抵剑愕方行停住。
她飞起一脚,将大汉的尸体踢飞,拔出长剑飞扑月洞门,一面尖叫道:“千手如来,滚出来领死。南召丹霞山冷家已成瓦砾场,两百余男女无一活口。你是银剑白龙的撑腰人,该是你受报了。”
她刚进了月洞门,突觉背心受到沉重暗器的打击,人被巨大的撞击力推出丈外,几乎立身不牢。
“杀!”她怒叫,扭身连点五剑。
“哎唷……”背后有人狂叫,剑连中两人,两条灰影仰面便倒,在地下乱滚。
三柄重有三斤的尺长小飞叉,击中了她的背心,被反震而出,也刚好翩然坠地。
她暗叫“危险”伸手一摸,背上衣衫出现了九个小孔。她有银犀软甲护身,不然准当场被飞叉贯穿背脊,飞叉的力道奇大奇猛。怎吃得消?
墙根下,有人咦了一声,挺剑飞扑而上。是二少主人李家麟,飞叉就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