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命风流。
但真正风流的人,绝不会对女人施暴的。
他们只是下流,绝非风流。
他们把自己的下流视为风流,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师父,也是个自命风流,其实却比下流还更下流九十八万倍的老王八。
但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谁也不敢开罪这个八个“杰士”,更不敢开罪他们的师父。
但老尉迟和郎如铁都是那些少数人的─份子。
他们不怕“老王八”,更不怕什么采花八杰。
他们不但不怕,而且还要动手把这八个后起之秀宰掉。
不!
不是后起之秀,而是“后起之兽”,比野狗还更不如的衣冠禽兽。
掀开了车厢的布帘子,郎如铁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
看见这些风雪,他就想起了一张雪白的脸,和一蓬乌漆发亮的头发。
那是一张他想忘记,但却偏偏无法忘记的脸。
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也在风雪之中。
她是一朵飘浮的彩云,也是一只遨翔四方的海鸥。
她也是一把无情的锁,把郎如铁的心一重一重的锁起。她把他锁在一个永远编织不完的梦里。
梦是甜的。
也是酸苦的。
但他现在什么滋味都不愿再尝,他只希望自己的脑海能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空白。
空白虽然并不象征幸福,却也并不象征痛苦。
空白就是空白。
它就像是一杯清淡的水,无色无味无腥无臭也无香气的水。
清水象征的是清醒。
他必须要保持极度的清醒,来干一件应该进行的事。
大丈夫有所不为,亦有所必为。
他就是为“有所必为”这四个字来到这一个冰寒彻骨的地方的。
正如世间上许多大事一样,每当它发生之前,都一定会遭遇到不少困难,不少阻碍。
现在第一个阻碍已拦在马车之前。
采花八杰突然出现,使老尉迟不能顺利把马车驶到雪城。
但郎如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如果他此行会一帆风顺的话,那才是一件意外的事。
采花八杰都带着兵刃,其中包括两把簿如纸的缅刀,两支铁笔,两对子母追命环,还有两杆银枪。
郎如铁掀开车厢布帘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接着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两杆枪。
这两杆枪都是纯银铸造,光亮得就像是情人的眼睛。
但持枪的两人,他们的眼睛却绝对无情的。
无情的人,无情的枪。
在他们的眼睛中,只有肉欲,只有强权。
虽然他们还很年轻,但早在十年前便已懂事,但可惜的也就是他们实在太懂事了。
郎如铁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态忽然也变得比冰还冷,比这两个无情的人更无情。
他忽然推开了车厢的门,淡淡的道:“你们暂时别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尉迟的斧头本已劈出,但郎如铁的说话刚响起,他的一对魔王斧就收住了势子。
采花八杰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郎如铁的脸上。
但郎如铁的目光,只盯在两个人的身上,那就是使用银枪的二人。
这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最多都不超过三岁,而且都同样高大、英俊。
谁都不能否认,他们都是美男子。
他们不但英俊,而且傲气逼人,在采花八杰之中,他们可算是出类拨萃的领导者。
但郎如铁从马车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最快的也是他们。
他们的神态变得十分不自然,就好像是两只花豹,突然遇见一条比他们更美丽,更好看的猛虎。
郎如铁的衣着很随便,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着意修饰过的痕迹。
他的神色好像很柔和,但他眼睛所透射出来的光芒,却比银枪的枪尖还尖锐。
郎如铁的腰间也斜插着一杆枪。
这一杆枪现在只有两尺长,看来不象是枪,却像一根铁棍子。
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手持银枪的两人。
风雪一度缓和,现在又再回复了狂风暴雪的情景。
郎如铁逆风而立,一身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突然问那两个手持银枪的年青人:“两位可认识花怜怜?”
两人点头,同时冷笑。
郎如铁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花怜怜的未婚夫乔仑,他用的武器好像是一对银枪。”
两人又点头。
郎如铁的眉心猛然一聚,目光更冰冷:“你们手中的银枪,好像就是乔仑爱逾性命的亮银七煞枪?”
两人第三次点头,但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郎如铁忽然闭上了眼睛,慢慢的道:“花怜怜是江南百花山庄唯一没有被你们杀掉的女人,她是漏网之鱼。”
左边一人冷冷一笑,终于道:“花老儿不知死活,竟然刺瞎了咱们六弟的一只眼睛,咱们若不血洗百花庄,又怎能洗清耻辱?”
郎如铁冷冷一笑道:“但乔仑又有何罪?”
右边一人道:“他是花怜怜的未婚夫,这已是死罪。”
郎如铁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你们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乔仑不但是个受人尊敬的谦谦君子,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两人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郎如铁冷冷的道:“我现在只想问一问你们的名字。”
“所为何事?”
“立碑,为你们二人立碑。”
“好!只要你能杀得了咱们二人,就算把名字告诉给你又何妨?”
“请说。”
左边一人道:“伍无岸。”
右边一人道:“白一霜。”
他们把自己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是很骄傲。
他们要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枪郎如铁就是死在他们枪下的。
同时,他们并没有忘记。
郎如铁脑袋的价值是白银五万两。
(四)
无论对谁来说,五万两绝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
伍无岸和白一霜在三个月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武功极高的富孀身上,骗走了一张藏宝图。
但结果每人只分得五百两银子。他们当然很失望。
但这一次,如果他们把郎如铁杀死。
他们所得的酬劳,将会是五万两。
想到这里,两张骄傲的脸孔都已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白一霜知道自己的枪法比伍无岸更快、更狠、也更准,所以第一个出手的并不是白一霜,而是伍无岸!
伍无岸的枪已如毒蛇般刺出!
白一霜冷静的站在一旁。
只要郎如铁露任何破绽,他就会乘虚而入。
伍无岸的枪法如何,白一霜当然清楚不过。
他认为伍无岸就算伤不了郎如铁,最少也可以把郎如铁逼出一些破绽。
白一霜一向认为自己善观气色,也懂得怎样把握机会。
只要有机会,那怕是白驹过隙那般短暂的时间,他也有绝对的信心把机会牢牢掌握。
这是他的优点。
他自以为是的优点。
伍无岸一枪刺出,连风雪都好像被这一枪的威力所凝结。
枪尖笔直疾刺郎如铁的咽喉。
郎如铁仿如不见。
枪尖几乎已触及他颈际的皮肤。
伍无岸的枪果然来得很快。
忽然间,“飒”的一声异响,枪光闪动,郎如铁站立着的姿势改变了。
他仍然站在原处,甚至连眼色都没有变过。
但他腰已挪,身已动,一直斜插在腰间的英雄枪也已出手。
伍无岸没有吃惊。
吃惊的是白一霜。
伍无岸没有吃惊,是因为郎如铁的枪来得太快,一枪就能穿过他的咽喉。
伍无岸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断气毕命的。
他死得太快、太突然。
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吃惊的神色,死人是永远不会吃惊的。
风雪没有被凝结。
凝结的是白一霜的眼睛。
当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转动的时候,郎如铁的枪又已斜插在腰间。
世上不少名刀宝剑,杀人不见血。
英雄枪也不见血。
血只染在敌人的咽喉上,英雄枪从不染血。
白一霜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站在雪地上。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站着的地方并非雪地,而是大漠里可以把整个骆驼队吞噬的浮沙。
郎如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问白一霜:“你是否已找到了破绽?”
白一霜的脸比梅花上的积雪还白。
他突然把手中的银枪插在冰雪上。
他脸上的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就像一个十年窗下苦读,但是结果却在科场屡试落第的落拓书生。
他在枪法上的苦练,又何止十载而已。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枪法是白练了。
郎如铁也是个练枪的人。
他在一杆枪所下的苦功,当然绝不比白一霜为少。
英雄重英雄,郎如铁了解白一霜的心境。
虽然白一霜不是英雄,也许是个枭雄,甚至可能是个狗熊,但郎如铁仍然很了解他。
白一霜深深的抽了口气。
他对郎如铁道:“我不配用枪,无论是金枪银枪铁枪木枪都不配用。”
郎如铁盯着他,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杀气却已消散了一大半。
“你还未曾与在下交手,就已甘心认输,足证你还不是顽冥不灵,无可救药之辈。”
白一霜道:“郎大侠如欲宰我而甘心,就请马上出手。”
郎如铁道:“你不后悔?”
白一霜道:“小弟满手血腥,本就该死,像小弟这种人,多留一个在世上,对天下苍生必然有害无益。”
郎如铁并不觉得他的说话很奇怪。
知耻近乎勇,如果今天放他一条生路,这个姓白的年青人也许会醒悟前非……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赶尽杀绝?
郎如铁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走吧,今天我本来就不想杀人……”
白一霜道:“乔仑的仇恨,难道你已忘记?”
郎如铁的脸色一变。
但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只要几位愿意改过前非,郎某未必就会坚持冤冤相报这种做法。”
白一霜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郎大侠既不屑杀白某这种无耻之徒,小弟唯有自栽以谢天下。”
他已下了决心,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八寸长的银匕首,霍一声就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他的动作很快,连老尉迟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郎如铁急道:“白兄且慢。”
白一霜的银匕首毒势极快,但郎如铁的身手也绝对不慢。
人影翻飞,郎如铁的左手如闪电般向白一霜的右手腕抓去。
他这一抓很准,已算准了白一霜右腕部位必到之处是在什么地方。
他这一抓绝不能落空,否则白一霜的性命就完了。
可是,他抓空了。
郎如铁算得很准。
但算得更准的却是白一霜,他已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救自己,而且更早已料到郎如铁的出手的方位。
就在这一刹那间,白一霜的嘴角间竟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郎如铁这一抓落空,是因为白一霜根本就不是自栽。
他只是在引诱郎如铁。
欺骗郎如铁。
白一霜虽然很年轻,但已不愧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弃枪不用,是因为他看出郎如铁的枪法,绝非浪得虚名。
连伍无岸也不是他的敌手,那么自己的胜算恐怕也不会高。
五万两银子虽好,但性命毕竟还是宝贵得多。
白一霜虽然骄傲,但到了这种决定性的关节上,他可不愿逞英雄。
他之不逞英雄,因为他本来不是英雄。
他不配。
由发尖以至脚跟,他没有一寸地方像英雄,英雄是绝不会如此卑鄙无耻的。
当郎如铁的身子向他欺近,一手抓向他右腕的时候,他的右腕上的银匕首,却改变了相反的方向,直刺郎如铁的心脏。
银光一闪。
郎如铁倒下。
风更急。
雪更漫。
白一霜那一丝残酷的微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他已发出了最得意,也最无耻的一击了。
采花八杰其余六人脸上都发出了光,他们的神色都很兴奋。
郎如铁毕竟是人,而不是个永远不倒的神。
他相信了白一霜,所以,他倒下去了。
可是,他们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得太久,白一霜残酷的微笑也突然僵硬。
他的嘴角沁出了血。
但流血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嘴,而是他的小腹。
──郎如铁虽然倒下,但白一霜的匕首并未刺中他的心脏。
他不是神,但他还未面临到“倒下去”的时候。
真正倒下去的是白一霜,英雄枪忽然就像奇迹般穿过他的小腹,穿过他的肠脏。
他倒下。
郎如铁又缓缓站起,用一种森冷的目光盯着白一霜。
“你的戏做得不错,可惜谈到演戏,我也是个大行家。”
白一霜的脸已扭曲。
他最后两句说话是,“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郎如铁没有后悔。
他并不是个自言永不后悔的那种人,但杀白一霜这种无耻之徒,就算他一天之内杀九百个也绝不会后悔。
(五)
老尉迟的魔王斧又再挥舞。
但采花八杰余下来的六人却已无心恋战。
他们怕的也许并不是老尉迟,而是郎如铁。
但老尉迟的一对魔王斧又岂是容易对付?
唯一死缠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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