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此时,凌若忆看到原本应该还在外出之中的拓跋慎此刻正倚在不远处的帐子那儿静静的看着这边。不知为何,脸上猛然一热,心下一阵狂喜的想要走去和他说些什么,却又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样,这便冷哼一声的跑回了自己的帐子。
放下帐帘之后,凌若忆听着外面那参杂着笑声的喧闹声,缓缓的走到了空荡帐子里摆放着的桌椅前。坐下后沉默了许久,又走到了大水缸处,盛了些水出来,这便坐在铜镜前,用沾了水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去她每天早早爬起时所抹上的泥灰。而后她又以极细的梳子将被自己故意揉乱的眉毛梳顺。在那继承自月妃的容貌一点一点的重现之时,凌若忆又对着铜镜缓缓的将被她弄成鸟窝一般的头发梳顺,恢复它原本光滑柔亮的样子。
镜中人双眸若满盛星光,观其面容又似以月为神,虽尚还稚嫩,却出尘,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凌若忆就这么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失神。半响,她突然想要找些什么东西,簪子,金钗,抑或是步摇什么的装饰自己,却发现桌上的小盒子里只有一点点呼延觉前些日子带人抢回来的,颜色土气的胭脂。
于是,她终是自嘲的笑了。
为了能够在这个部落里更好的待下去,让部落里的人都不觉得她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和他们打成一片,凌若忆故意将自己那过于出色的容貌遮了起来,选择让自己每日都灰头土脸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甚至连精致的五官也在乱糟糟的头发下模糊了起来。
若只是刚来的时候还好些,但……两年来,完全脱离了营养不良,并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又多运动的凌若忆逐渐张开,容貌出落得愈加让人移不开眼起来,身段也渐渐显露出来,只是掩在厚实的衣服之下,无法让人看到罢了。
到底是个妙龄的女孩,自会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着秀丽的衣裙出现在人前,而不是成天灰头土脸的让人忽略她的性别。可凌若忆却又不能这么做……她生怕如此之后,自己在呼延觉所部便再无法像现在这般和勇将们打来打去的不分你我。
她心里很清楚,像现在这般……才是最好的。但,女为悦己者容,女孩子的天性却让她在对着在部落里格外受女孩子们的垂青,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拓跋慎之时愈加矛盾起来。
就在凌若忆怅然失神之时,她听到了帐外拓跋慎的声音:“若忆?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卸去脸上泥灰的凌若忆立刻紧张的坐直了身体,确定自己正背对着帐帘之后才慌张的让拓跋慎进来,却又在听到拓跋慎的入帐脚步之后才发现桌上放着的铜镜现在正面对着自己以及拓跋慎,这便立即将桌上的铜镜面朝下的拍向桌子,僵直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你怎么了?”
“别过来!”
感觉到拓跋慎的走近,凌若忆情急之下慌忙说出了这一句,却在说出这一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是有多奇怪,这便立刻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我是说……我现在不想见人。所以,你走到这里就可以了,不用再靠近了。”
听到凌若忆所言,虽觉得此时的她十分的不对劲,拓跋慎却也未有多说什么便停下了脚步,就在距凌若忆十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开口道:
“他们觉得这次开玩笑开得有些过了,让我代替他们来向你道歉。”
听闻此言,凌若忆不在意的摇摇头,“没事的,我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担心此刻自己的样子被拓跋慎看到到了凌若忆便低下头,不说话,等着替帐外的那群人传到了话的拓跋慎离开。不曾想,拓跋慎却是既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凌若忆那披散了柔亮发丝的背影。
良久,拓跋慎缓步向凌若忆走近,在凌若忆出声制止他继续靠近之前开口道:“我在朔方城看到了用赛尔廷的宝石做的簪子,这便买了回来。”
说着,拓跋慎止于离凌若忆两步之外的地方,执起了她那垂在身侧的手,将他从集市带回来的簪子放到了凌若忆的手里,而后又退回了十步之外。
凌若忆本是紧张的低着头,却在感到手中的那个触感时欣喜的抬起头,看着拓跋慎送给她的,缀有璀璨宝石的簪子。在那时,她听到了身后的拓跋慎那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
“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
尝昼行
“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
听到那句话,凌若忆的心跳生生漏了一拍之后迅然加速在胸口不断的撞击着。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的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拓跋慎走出帐子的声音,以及……帐外为数不少的偷笑声……甚至还有……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说着“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的声音……
于是这才反应过来的凌若忆从椅子上猛得跳了起来,将桌子,水瓢,小盒子等一系列能扔的不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并一边扔一边怒吼道:
“你才嫁不出去呢!你就认准了我一定会嫁不出去吗!我……我要是嫁不出去……我、我还就不嫁了!不用你娶我!不用你娶!”
凌若忆如此一吼,围在帐子外面的憋笑声瞬时便失控,成为了震人耳膜的大笑声,令得凌若忆愈加恼羞成怒,这便大喊道:
“别来吃饭了!你们、你们几个谁也别想晚上来我这儿蹭饭吃了!别想了!我、我今天炖羊肉汤!烤羊腿!炒羊羔肉!酱牛肉!我……我馋死你们!”
果不其然,当凌若忆喊出这句话之后,帐外便传出一阵阵哭天抢地的声音。然而凌若忆却是把帐帘拉好,再不让人进来了。见此情景,当年第一个发现藏在马车底下,并在和她大战许多会合之后还未占到一点便宜,最后更是被凌若忆夺了刀的那位突利青年,涉连吞了口口水,格外凝重的看向那些被凌若忆扔出来的桌椅。
站在他旁边,年龄比他稍长一些的突利勇士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打趣道:
“涉连,看来你的眼光还不错,虽然小若忆整天都灰头土脸的也没个女人的样子,但的确是越长越好看了。照我说,她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准定是我们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不过,这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我说,你想娶她回家?”
“不、不敢。我姐说了,小若忆人是挺好,可她放羊,羊少了,她放牛,牛和其它部落的牛群打起来。这样的媳妇儿,我们家不敢要。”
一听那名年长的突利勇士如此说道,涉连吓得不轻,立刻如此反驳道。
涉连说得不假。在凌若忆的射术还未精进的时候,她曾主动提出要帮部里的人做点事。可草原部落不比汉族人繁华的都城,平日里不是放牧,那便是打猎。眼见着凌若忆的射术如此,大家自然是让她放牧去。可第一天出去放羊,羊就少了,令得大家不得不帮着一起找了许久,这才把那只躲起来的羊找到。
还未消停几天,凌若忆就说羊太小,放大一点的牛吧,那样一定不会弄丢。这一次,弄丢的确是没弄丢,可凌若忆所放的牛群却又和附近部落的牛群打了起来,并把对方的牛群踢伤。如此一来,对方部落的首领便不肯就此作罢了,当夜就带了三百勇士来袭。
若不是呼延觉部兵强马壮,呼延觉本人又武勇过人,怔住了对方部落的首领,并因此而令其臣服,恐怕他们便免不了要和对方干上一场硬仗了。
自此之后,涉连便是真想要娶凌若忆也没有这个胆子了,又何况,他只是单纯的对这个特别的汉族女子有着懵懂的好感。
一年之前,凌若忆的射术已然精进了不少,呼延觉见凌若忆的射术精进速度如此之快,又有一柄奇特不已的月牙刀傍身,这便无所顾忌的让凌若忆也随着他们一起出去打猎。怎知凌若忆放牛放羊的本事糟糕透顶,打猎却是很有一套。
再后来,部落不断壮大的呼延觉开始再不畏惧驻守在塞北地区的边防军,转而依靠部族勇士行动迅速,轻骑兵机动性强的特定带队前去汉人的城郭之内抢掠,得手之后便立刻撤离,令那些边防军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在此之中,凌若忆也便顺理成章的跟着呼延觉。并且,她甚至还在抢掠之前先去城中摸清情况,待到呼延觉带人一同前去的时候直接就带着五十骑人马,冲进城中的首富家,把对方的小金库洗劫一空。可谓是到了抢一人,敌过呼延觉带队抢一城的境界。
只是……这些凌若忆都不会和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拓跋慎说起。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甚至从没在人前弹过那柄思卿琴。每每想要练琴了,那便独自骑马,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独怕被人看到了她满身泥灰却手执绝世名琴的怪异模样。
而这天晚上,凌若忆果真如她所言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却并不是为了气那些在帐外偷听,馋那些在帐外偷看的人。而仅仅是因为……拓跋慎回来了。
她将那些美味菜肴一盘一盘的端上了桌,香气四溢之下,呼延觉已只顾得上吃而顾不上说话了。拓跋慎则还记得要等烹煮了这桌子菜肴的凌若忆来了之后才开动,脸上一抹少见的温柔笑意。似乎,他许久才回来一次,并不是为了那桌子菜肴,而仅仅是为了感受……有一个人等待着他回来的温馨。
仿佛……独自一人在异乡,却可以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部落之中找到那种让心都暖和起来的温馨。有时,他会不知自己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那种让他心头一暖的感觉而不管多忙都要过不多久便回来一次。只是知道……他只要听着那个声音,看着那双若盛星光的眼眸便能够洗去所有的疲惫。
当部落里的各家各户都结束了晚餐之时,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纷纷准备起了篝火,准备围着那一团篝火载歌载舞的烤上大猎而回的羊腿和牛肉,并开始分发拓跋慎所带来的甜瓜和马奶酒。一时间,烤肉的香味渐渐传开,气氛热闹不已。
凌若忆似是不善歌舞,而拓跋慎也是如此,这便坐在草地上看着,听着,并时不时的跟着起哄两声。正在此时,拿着一小坛马奶酒,走到哪儿喝到哪儿的呼延觉走了过来。
“小若忆,我看我们平时抢来的东西都是你在清点记账,你平时又经常会看那些我怎么都看不明白的书。那你知道‘尝昼行,闻雷霆,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呼延觉所提的问题,凌若忆也疑惑了。呼延觉不是对汉人那些之乎者也的书面语言一窍不通吗?怎么会突然把这么一句晦涩的文言文背出来问自己,这便疑惑异常的看向呼延觉。
知道凌若忆会有此疑惑,已经喝得半醉的呼延觉也不藏着掖着,这便爽快的将压在心里的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我阿爹带着部落里的勇士跟着可汗一起打仗去。三年之后回家,发现我阿妈抱着我。我阿妈告诉阿爹,我是他的儿子。我阿爹听了之后很生气,就问我阿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妈就说了,‘尝昼行,闻雷霆,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
说到这里,呼延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阿爹似乎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更生气了,他就趁着大晚上的把我扔到山岗去。后来是我外公找到了我,把我从狼嘴里救了下来。
外公把我捡回来之后就一个人把我养大了。再后来……外公死了,我就继承了这个部落的首领之位。可我一直都弄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外公好像知道,可他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而且我每次提起,他都会很生气。
可是,阿妈不是对阿爹说了我是他的儿子吗?阿爹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把我扔掉?”
看到呼延觉的那疑惑得异常真诚的样子,凌若忆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很想戳着他的脑门问,你长这么大了到底学了些什么常识。可看到他的一脸希冀,又觉自己实在是没法去吼这个把她带离了火坑,又将她当妹妹一样照顾了两年的人。只得无奈的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仔细的回想一下,部里的女孩子们都是怀上孩子多久之后生产的?”
看到凌若忆此时的反应似乎与先前他所问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呼延觉那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凌若忆一定知道!她一定都知道!于是他看向凌若忆的眼神愈加热烈起来,热烈得……让凌若忆不禁向后缩了缩。
然而,就在呼延觉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持之时,他听到了这么一个值得他思考的问题……
“五个月……?六个月……?七、七个月?”
呼延觉本来是在异常认真的回答凌若忆的问题,可当低头沉思的他抬起脸时,却看到凌若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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