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得住气……这是险境。
我忽然明白六爷的意思了,他是告诉我,我应该回去了……可是……我这回去,虞靖又会作何感想?
“平澜,你打算怎么做?”儒辉看了我半晌,“如果要去,我马上让人准备马车……”
我可以回去么?回去了,我又该如何自处?六爷毕竟是以天下为重的人,我这点心思他又怎么会体察呢?天下……天下……脑中突地有一道灵光闪过。
就这么办吧。“儒辉,你驻守东丰是为了守住后防……但此地占据如此要冲,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敌军易袭,我方却要多方守备。既然守这么吃力,为什么不考虑攻呢?”
儒辉微讶地像我看来,“你是说……?”
我颔首,“没错,你我联名上公函给六爷,东丰由平怀道可取韩清之背,如果相互配合,应该比单独应战来得更好。若算时日与各方主力,只要拿下韩清与殷国富就可以顺利会师了。儒辉,你看如何?”
他拿起军图细细看了一遍,点头,“好,那我们这便起草吧。”
我感激地朝他看了眼,“谢谢你。”
儒辉则是回我一笑,依旧温雅淡泊。
快马加鞭发出去的公函,过了三日却还未有回音,显然六爷与营中诸将也是各有商议争执。要反守为攻的确是有些麻烦的,当时我是一时冲动,一想到有这个主意就脱口而出,现在想想倒是有些鲁莽了。但儒辉却是细细想过攻与守的局势对比。所以在发上去的公函中全是儒辉的战局分析,但时至今日仍未有消息传回,多半是驳回的可能性大了。
平州东丰是重镇,因为其位踞要冲,四通八达,更重要的是它是平州整个地势的中心。要图乌州必须有一个安全无虞的后防,而这个后防的重心就在东丰。此地是非得守不可的,而且就是守了,也未必能确保无疑。
自古稍识兵法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也因为这一点,使得攻也并非不可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与儒辉于昨夜详谈了每一步的细节,考量各方的势力消长,定论是胜负参半。
“真的不行么?”我看着军图有些泄气。要是虞靖在就好了,她最擅长想奇谋,屡屡有出人意表的主意。
儒辉抚着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先过了朱毕在济埔一支军就可以。只是,朱毕有乌州的邱御幸在背后撑腰,依我军现在的形势,这邱御幸还是暂且不要招惹的好。”
“那么换条道呢?”取韩清并不是非得在平怀以后就直往桓河方向走啊。
“换条道?”儒辉眉峰皱得紧紧的,“那是得不偿失的一条道。”
“你是指连路都是硬仗?”平怀以后不往桓河走,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取道江城,但那真的是一路要打过去呢!
儒辉转头看我,“并不是怕死,只是牺牲不起。”
“我明白。”我认真看住儒辉,“你不是这种人。但是,这一路仗由我们打与由六爷打并无区别,要打下来的,仍是要打下来,只是迟早而已。”
他叹息一声,“那可真是出生入死的一路啊,你真的想要亲自来?”
出生入死……虞靖难道不是出生入死?六爷难道不是出生入死?在这里谁不是出生入死?我又何能例外?“我们再上一道公函吧!乱世之中,又有谁有真正的平安幸福呢?”
他蓦地一震,仿佛触动了什么,一时呆在那里。
我不解,“儒辉,你……”
他有些惨淡地看我一眼,“平澜……如果有一天,天下还未呈平……你会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啊!离开……“离开之后我又能去哪里呢?”乱世中,天下未平,六爷肯放我么?就算出得了这里,我又能如何?回蒙乾镇么?那里还适合我回去么?爹娘、师傅、姐妹……沾染了天下之争的人谁又能真正平安幸福地呆在那儿?
“如果……如果我带你走呢?”儒辉抓住我的手,眼神认真而激越,“你已经为这里耗费了太多心力,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带你走,你……你跟我走吗?”
儒辉!他……他竟然跟我说这样的话么?“儒……儒辉……”
“会吗?”他看着我,执着地要着一个答案。
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走,我的确想……可是,这里有我太多的牵挂。我放不下的,有虞靖,有燕巧,还有……六爷……我放不下的。放不下那一夜水纹湖畔的承诺,放不下对着太妃画像下的那一个誓言,放不下那一双清幽中闪中惆怅的眼睛……太多太多。“儒辉……许多事,身不由己。在这里,或许不快乐,但我有守下去的理由……我……并不自由。”
“是指你的心么?”他依然看着我,坚定得像要动摇我并不绝对的心意。
我不敢再和他对视,只是缓缓抽回手,“都有。”
他放开我,笑了笑,那笑容里,依旧诚恳而渺远,他轻轻拍拍我的肩,“你所在做的都不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儒辉……”
“好了,你我先把公函上要说的拟出来吧。这次得由你全权来写,否则可能又得搁浅了。”他淡笑,声音已回复往日的平静与温雅,一时间我竟觉得刚才的事只不过是一场虚幻。
儒辉……
第 37 章
六爷同意出兵的军令终于在四月初三到了东丰,同来的还有李延亭将军及其所率的两万兵马。之前还有些摇摆的心在接到六爷的兵符时,忽然就沉淀下来。毕竟六爷是以天下为重的人,那这场仗,我可以打得毫无后顾之忧了。
四月初五,我军出发。我依旧坐我的车,左梧依旧是我的护卫,但这一次,他已是一个统领三百人的校尉。儒辉有他的队伍,而六爷显然也给了我兵权,意思上并不是让我只做个参机军务的幕府,而是真正的领兵上阵,因为鲍协让、李延亭都是归我统领的。
四月初八,八万大军来到离江城十里的葛岩下寨。江城守将是素以打仗凶狠著名的马原,他正值壮年,又武艺高强,但江城其地,并非难攻。儒辉正面佯攻,而我则是率了一万兵士由小径直取其城,马原虽是武艺过人,但毕竟一人难敌一军,说降不得,被乱箭射死城下。不管怎么样,江城拿下得总颇为顺利。
而后,我们一路往东,虽不是场场都胜,但至少也是十中拿下八九。打得激烈,也打得辛苦,一个多月下来,我们居然已开辟出了一条路。
只是我在这期间接到了虞靖传给我的一封密信。上面所写的居然全都是谌鹊的一些事,有一些颇为可疑,几乎可算得上罪证了。初拿到这封信还真是吓了一跳,并不为谌鹊的所作所为,他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位置,越权徇私在所难免,而这其中当然也有些事情是连六爷都无法容忍的。这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虞靖为什么会想到要去动谌鹊。她那个性子,灵变大,也意味着定不下来,沉不住气,而对付谌鹊,这会是致命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真是一刻也不让我安心啊!我当即就回信给她,让她停手,把以前所掌握的都给毁了。谌鹊的事到时我会一手处理,我在六爷身边的时间比她久,各方面的牵扯我比她熟悉,要打压谌鹊,我已有主意,虞靖根本不必要冒这个险。不被他知道倒还好,一旦被他听到风声,以谌鹊的手段,虞靖会有危险的。
我怕她那死脾气不肯听我的,就写了封信到燕巧那里,让她劝劝。好在虞靖总算听劝,答应不再插手,至此我才松下一口气。谌鹊……先搁一下,等到把平州夺下之后再着手动作吧。
五月十一,我和儒辉已顺利攻下南亭,但难办的还在下一个地,九茶山。九茶山地势并非最险要,却是极难打的一处,因为那里有丰化双杰之一的黄天正。此人享誉四十多年,虽现已年愈花甲,但其谋其略,往往让人防不甚防。对我来说,这是幸,也是不幸,作为谋臣,当然我这个身份多少也有点不伦不类,但相信每一个在军营里呆过的人都有这样一个愿望,那就是武可敌鲜于,谋可算双杰。鲜于将军与丰化双杰,已是这个世上,人们心中的一座高峰。昔日的双杰今已剩下黄天正一人,另一杰于三年前因病过世,而本在豫王麾下效力的黄天正不知为何,弃明主而就一个地方小霸,当时也是让人极为想不通的一件事。
如今要碰上他了,我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激动。黄天正,高山仰止啊!相信儒辉的心里也是一样吧?不然不会说好要我合计合计的,但在帐中坐了大半天,却只是看着军图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到儒辉,又想起出东丰前那一天的谈话,事后他只字未再提起,举手投足间也与往日无异,让我本来还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儒辉,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澄明如镜,明镜如水。
“我们先别忙着进攻,还是得看看情形再说。”
我笑,儒辉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废话了?“嗯。”我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他朝我看了眼,也有自觉,当下也笑开,许久才叹了声,“能与双杰打上一仗,此生便是无憾了。”
“……是啊,就是死了,也不枉人世一场。”我也忍不住一叹,可是,“不管他们是谁,我们也一定要赢,会赢!”
儒辉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要赢,也一定会赢……”话至此他顿了顿,笑开,“说不定,双杰以后就成了你我了……”
“呵呵……一役成名天下知?”我大笑,心中却是颤了颤,要赢,又谈何容易呢?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我拍着额,“一个小小的九茶山哪来那么多人!”我军八万,而这九茶山居然也有着三万兵马,难不成平州的人都集在此地了?
儒辉也是浓眉深锁,“我军由东丰来攻,有气势之盛,但却不占地利啊。‘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于我们极为不利。”
纵观九茶山之地,其左是一条较为平坦的小道,其右是久溪,而正中则是九茶山的大道,此三路都可以攻入崔猛化的守地。只是到底该取道哪边呢?想到黄天正的谋略,心里真是毫无把握呀。
“倍则分之,平澜,我们这仗还是要照这路子走。”
倍则分之,倍则分之……三路,奇兵……心思急转,我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儒辉……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其道为之?”
“反其道?”儒辉看了我一眼,又仔细详审军图,“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你是说从正道上来?”
“没错。我们一路打的多是奇袭,而你我也是常用诡诈之兵的人,黄天正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我反而来一个合乎常规的打法,可能他反道不防……”
儒辉缓缓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可行……只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各方的诱敌之举。嗯……不如这样,我们还是分兵三路,倍则分之,扰乱他们的视线,把他们的兵力分开……”
“嗯,就这么办。我引兵往左侧的小道,你引兵走久溪,主攻的一路你我还是不要出场的好,让他们以为我军必不从正道上来,而且……就算他们有防备,我们这三路,有一路能攻进去,也是歪打正着。”
“好。”儒辉笑容一展,随即又一凛,“还是我走正道吧,否则以黄天正的心机,或许会瞧出破绽。”
我想了想,也是,黄天正是什么人,隐得太过反而易遭猜忌。“明日一早,我们就这么办吧。”黄天正,终于要与你一决胜负了么?想到这里,我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发颤。
儒辉也是定定地瞧着帐外的天空出着神,想来他的心情也是甚为激动吧。明天,就在明天……
五月十三,我点了五千兵马由九茶山左侧进入,而儒辉则率兵两万由正道走,鲍协让则引五千兵马从久溪进攻。
部队挺进那侧有些崎岖的山道,我的车走得有些不稳,正如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忐忑,有些激动,有些担心,更有些不敢置信。黄天正呀,以往在蒙乾镇的时候,对他的事迹只是神往,那时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我居然也会有可以和这样站在天上的人物对决的一天。
部队进入山道,这一处其实与柳城的束风道有些像,只是那一处是土丘平坦,又有茂丛遮掩,易于伏兵的掩杀,而这一处,却是两崖高耸,壁立陡峭,虽多草木,但却其险不可立人,更莫说藏人了。相比之下,三路中我这一路是最安全的。
我军慢慢地行进着,周围极静……等等,此处山势虽是陡峭,却多草木,不可能连鸟声虫鸣都没有,但现在的这里却是静得有些让人有种深刻的不安。
“传令下去,撤军。”我向左梧急令道。
“停……军师有令,撤……”
左梧的高喊还未完,就听见崖上一声炮鸣,我急向上看去,就见崖顶上已摆好了弓弩手。而那一处,正立着一条淡灰色的身影,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