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记清楚了。”
我扶起张炳,将五张银票交给他,“还有什么亲眷的都安置了。”说罢,我转身就走。脑子里好乱。三个女婴死了,三户人家一夜之间无影无踪,道士,黑衣人,还有爹娘……真的只是搬走了么?
黑衣人……黑衣人……
有些事有些事还是莫要知道的好,知不知情原是于事无补。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有些事命中注定,有些人也注定要死,你又何苦自迷?……会是……会是他么?
“平澜……平澜。”
我猛一回神,是虞靖。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青青白白的?”
我抹了把脸,“太冷了……”
“真是的。都设了一只火盆了还冷!才刚入十二月呢!”虞靖将外袍脱云扔在床上,“啊,对了。六爷唤你过去呢。”
我一惊,他知道得有那么快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她走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手,皱眉,“也真够冰的!把我的那件穿上,还正暖着呢。”她将刚脱下的还温热的外袍交到我手里。
我抓着衣服。要不要告诉她?要不要告诉她?
“……平澜,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暖暖的手温传了过来,我马上抬起头,“呃,没什么。没什么。想着六爷会不会因几日都没拿出个主意而责问呢……我先过去了。”我逃也似地奔出帐外。不可以告诉虞靖,她现在是那么意气风发,身世对现在的她来说并无丝毫意义,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她不必知道这些,不必知道的。
我深吸一口气,捏捏脸颊,走入军帐,“六爷。”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冷芒,“那四个是什么人?”
果然是知道了。“六爷若想让平澜能独当一面,平澜必须得有自己的人。”
他冷笑一声,“好个自己的人。干的都是私事吧?”
“是奴婢的私事,也是六爷的公事。”记忆中这是我第二次用这种口气和六爷说话。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我有些疑惑六爷说话的语气,平静,十分的平静,波澜不兴。我一直低着头,刚才是凭着一股劲气,现在却打心底涌上一层寒意。此时的六爷,让人琢磨不透。
他浅灰的裘袍飘至眼前,“你可想过,这事十多年下来都能隐得那么好,为何今天你却知道得这般容易?”
我一颤,他的意思是……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他故意透给我知道的?是了,一定是这样,不然张炳他们早被杀人灭口了。
“关于七星的神谕是早就破了的。我也从没当过真。但是,”他一顿,声音如出冰窖,字字冷然,“七星会助我成大业,而如今这七星也已在我身边。这一点,外人却非信不可。天下能人异士要信得,就是敌人也要信得。所以七星从来就存在,你明白么?”
他的话里有一种暗示,我听明白了,也因为听明白而觉得无比阴谋。七星从来就存在,那么说,三家女婴死了的事是捂定了。估计连谌鹊也不知道吧?要不他怎么会心心念念地盯着我和虞靖?只是,按六爷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事,也担上了要保密的职责,否则,依六爷的手段……我微微一抖。
还有敌人也要信,那自然会想办法除掉这个威胁或者以一些人事物相要胁。难怪爹娘会搬走,这……算不算是不会动他人的保证或解释呢?我惊喜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一皱眉,别过头,微哼了声,“你不担心在凌州的那四个么?”
那便是是了?终于放下悬了半天的心,我不禁微笑,“凌州是六爷的地盘,谁还敢动六爷的人?”何况还有谌鹊坐阵,外人绝难有这下下手的机会。
六爷回过头,朝我盯了好半晌,才道:“下去吧。通知虞靖做好准备,马上就要打硬仗。”
打硬仗?那虞靖岂不是很危险?“六爷……”
“行军打仗,如何趋利避害是军师的事。”
我眉一皱,军师!又是军师。“呃,平澜才微德浅,难当大任。”
六爷并未接我的话,而是走到桌案前,看着军图淡淡道:“平州物产丰富,是天下最富,且位踞东南要冲,左接夏江,右临怀水,互为表里。只是平州甚是难下,要水战,则陆路易遭袭击。”
的确棘手,平州的难下在于水军陆军双强。水军有元承业、殷国富等军,陆军有或依山而恃的韩清,或据守要冲的祖永悌。
目前我军一直未与东丰重镇的元承业交锋,主要就是顾及柳城的杨届川。此人四十五岁的年纪,领兵却有三十年,本是北地羽州人氏,后在平州起事。平生惯经沙场,用兵慎重,少有败仗,曾与正驻守泸州的陈何年、鲜于醇将军并称“北地三将”。他又与元承业交好,并有姻亲关系。有他在,我军出战元承业就不能安心。
“由鲜于将军领兵,杨届川必定警诫。”六爷笑看我一眼,算计深深,“不如就让虞靖前去,她有智有勇,又是初生之犊,必能拿下柳城。”
这分明是在逼我!虞靖毕竟资浅,她又缺乏耐性,面对杨届川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沉不住气就会吃亏。可是六爷说的也没错,鲜于将军的确不宜出战,他只要一在,杨届川就根本不会出战。
“六爷,且慢决断,容奴婢下去思量。明日升帐时必给六爷一个交待。”今晚就是想破脑袋也要拿出个主意来。如果这算是之前所承诺的交换,那么,我甘心!
“好。今日便正式授你军师一衔。”
我朝六爷看了眼,一切都是局。从四个少年,到爹娘,到平州,到虞靖,六爷是挖好了坑等着我跳。他分明就是算准了我就是知道也会往下跳。听他意思,是想让我和虞靖一同攻下柳城,但……虞靖还是不去的好。
“平澜领命。”我退出帐外,至此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蒙乾镇……如此也好。就算是去了后顾之忧吧。也好。
“咦?平澜姑娘?”刑儒辉正朝这边走来,一身暗黄的绵袍,步履悠闲,竟带着踏雪寻梅的闲情逸致,让人见他心事全无,仿佛一切烦心事不过都是一口俗气。
“刑先生。”我见他手上拿了只小暖炉,知他这是要去宣霁帐中,他那只昨日已被我讹了来了。
“呵呵,恭喜姑娘,升任军师了。”
“刑先生怎么知道?”明明刚刚才说的。
“六爷早上便发了文书了。是鲜于将军提的议,今日军中都已知晓。咦?虞将军没和你说?”
“实在惭愧。”说到军师,我一直想起了柳城的杨届川,忙道:“刑先生,我还有事。回头再聊,回头再聊。”
“姑娘请便……”
我匆匆跑回虞靖帐中,才掀开帐帘,虞靖已冲上来,“怎么样?军师?今日咱俩好好乐乐。我是将军,你是军师,哈哈。”
我朝她随便点了点头,就拨开她去找平州的军图,“还乐呢!军师哪那么好当?”
“怎么?”
“过来帮我看看柳城带的地势。明日一早得有个定计。”我一把拉她坐下。
她摊开图,点了点平州西侧一座山城,“柳城就是此处,距我军驻扎处五十八里,与元承业的中条港相距三十五里,正处在首山东麓与昌山的交界地。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要拿下柳城,必须引蛇出洞,调虎离山才行。但杨届川其人,师傅曾经深为赏识,恐怕极难。”
愁的正是这个!我看着军图拍了拍额,“这是一处什么所在?如此一条山道,若能将杨届川引至此处,倒也不难擒了。”
“嗯。”虞靖点了点头,“这里叫束风道,是柳城往西的必经之路。两旁都是山丘,易设伏兵。不过这一点,你知道,那杨届川就更知道。”
那便要让他即使知道也会往这里来了。我看着束风道,隐隐有了个主意,但是,却险,只有三成把握。看来虞靖真的去不得。
第 31 章
第二日一早,我在军前请命。
“你只要五千兵马,却不让虞靖同行,你打算要几日攻下柳城?”六爷问得极为严肃。
“平澜只需十五日。”
六爷凝着眉看了我许久,神色间有一丝隐怒,“你打算与谁同去?”
“右军参将鲍协让及其麾下五千兵士。”鲍协让年近四十,也是一名干将,但我选他是因为他憨实而质朴,不会刁难人。
此话一出,六爷先是一愕,继而有些深思。那鲍协让也是大怔。
“你可有把握?”
“平澜愿与鲍将军同立军令状,十五日内必破柳城。”
六爷再度看我一眼,终于点头,“好。就与你十五日粮草。鲍协让,你意下如何?”六爷眼露锋芒,鲍协让此时就是再不放心也不敢说个“不”字。
“末将领命。”
“平澜还有一个请求。”
“讲。”
“请鲜于将军驻扎在离中条港以北十二里处,以防元承业救援柳城。”
“准了。”
“谢六爷。”
我与鲍协让一同出帐点兵,他悄声问我,“军师,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我朝他一笑,“必胜?呵呵,鲍将军,若能全力一拚,还有三成把握。”
“啊?”
我正了正色,“将军,为众人性命计,你我可要协同作战,令出即行啊。”
他点了点头,“末将唯军师之令是从。只是军师……”他叹一口气。
“总还有三成把握。”
明日便要出发,我连夜让他们赶制了几面大旗,与一架车轼,非常简易的马拉车。
“平澜……为什么你一个人去?我帮不上忙么?”
“哪里只我一个,不是有五千人么?”我整了下包裹,“相信我,柳城一定可以拿下的。”
“可是……”
“军师。”帐外左梧已准备好了。
“嗯。那四个小鬼呢?”我问,如今左梧已是我的直属部下,日后行军打仗,自可论功行赏,也不算埋没他了。
“都已打理好,编入队伍。”他欲言又止。
我明白,“有用的上他们的地方。走吧。”
我刚跨出一步,虞靖拉住我,“保重。”
我点头,出发。
“鲍将军。”
“末将在。”
“扬起旗帜,摆开阵势,行军要的是气势。”
鲍协让脸色变了变,“军师,只领五千人攻打柳城,不必如此张扬吧?”
“左梧。让人放出话去,就说新任军师平澜与参将鲍协让十五日内必下柳城。”
“是。”左梧策马前去。
鲍协让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依令将旗举起。我往身身后一看,“平”、“鲍”军旗迎着寒风招展飘扬,极是威风。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途经束风道,我特意停下来仔细勘察了一遍。至未时三刻,我军已在离柳城十里处下寨。兵士修好工事,便开始造饭。
鲍协让来问明日的作战计划。
“派两支几十人的小队伍,明日一早便去束风道两处山丘上活动。至于将军你么,自与我前去叫阵。”
“军师是想在束风道设伏兵么?不过那杨届川老成持重,恐怕未必会轻易出战。”
“来他自是不会来的。下战帖,前去叫阵,不过是礼数上到一到。”我喝了口热汤,将手贴在暖炉上。这天呵,真是冻死人!
“礼数?”鲍协让吃惊地看了我一眼,“那十五日的期限……”
“将军急什么!这不才第一天么。”我笑看他一眼,“都赶了一天的路了,想必累了,将军请先回去歇着吧。”
“唉。”他叹一声走了。
第二日,我坐着我的车与鲍协让同到柳城下叫阵。杨届川在城上不动声色地瞧着,任凭兵卒百般叫骂,只是不理。那深沉中带着探究的视线是冲着我来的。那么远,我是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军如此张扬的旗帜与阵势,他想必瞧得清楚。不一会儿,他便下了城楼。第二日,杨届川并未出战,我军返回营寨。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依旧这样,我到后来也懒得亲自去了,只让鲍协让一人前去。第六日,我让鲍协让一天叫骂两次,同时派去束风道活动的人不变。
到了第十日,依然是无功而返,鲍协让的眉头是愈皱愈紧了,每日都找我议事,不是午后就是晚上,让我也被搅得不得安枕。看着他的不安,我妥协,第十一日上,我与他亲自上阵叫骂三次,杨届川仍是没有出战的意思。
第十五日,鲍协让天一亮便跑到我帐中,“军师啊,今日已是第十五日了,你我可都是立下军令状的人哪……”
我点头,“将军来得正好。升帐,点将。不许吹号。”
鲍协让一愣,随即跑出去,一个个将人叫来。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叹,这半个月实在难为他了。一个也算资深的干将,叫手下居然也不知道要派个下人……唉,真是急糊涂了。
一时众将齐集,我一整衣衫,严肃道:“成败与否,在于今日一击。众将听令!吕队正,你速将束风道的人马撤回。”
“是。”
“赵副将,天一黑,你便率两千部众在束风道两旁设伏,事须隐密,万不可泄露一丝一毫,否则功败垂成!”
“末将绝不妄泄一点风声出去。”
“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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