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新加上去,油墨未干。杜若蘅忍不住挑了一记眉尖,笑着说:“周总幸亏是大白天说这个,否则还让我以为是遇见了鬼。”
周晏持无奈接下她的讽刺,他说完了第一句,后面仍然不太顺畅:“以前说过的那段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
“周总说的是哪段话,我为什么记不得了。劳烦您再复述一遍好吗?”
周晏持又开始揉眉心,片刻后说:“你可以打回来。”
杜若蘅温柔说:“您是铁石浇灌而成,我怕砸坏了我的手。”
“……”
周晏持又是半天没讲话。杜若蘅渐渐觉得无趣,正打算挂断电话,听到他说:“……我在尝试改变。”
杜若蘅静默一会儿:“你想说什么?”
“我想改变我们的相处方式。”周晏持慢慢斟酌词汇,“之前我们两个人沟通有问题,责任大部分在我身上,这么多年的习惯不能一次性改变,但我认为能够随着时间过渡解决。”
他停了停,低声开口:“蘅蘅,再给我一次机会。”
杜若蘅彻底沉默,倚在墙边紧抿着唇。周晏持不敢逼迫她,在那头屏气凝神。
最后她冷淡开口:“周总想要做什么,哪是别人抵挡得了的。”
晚上杜若蘅约苏裘吃饭,转达了周晏持的意思。苏裘哟了一声,笑说:“这又算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么。”
杜若蘅不答话,兀自舀一碗汤,苏裘问她你听过五年治愈率没。
“所 谓的五年治愈率,是说如果人得了癌症,五年里面没复发,那才能被医生判定是基本康复。但就算是这样,根据科学统计,也还是会有百分之十的人在五年之后癌症 复发。”苏裘说,“按照我的经验,男人有些天生的劣根性比癌症四期还难根治,一个男人表示悔改的时候是真心的,到头来反悔的时候也是真心的。所谓好了伤疤 忘了疼,这是绝症,五年之后指不定会变本加厉,没人能保证得了他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
“你还记得弥子瑕跟卫灵公的故事吧,得宠的时候能私自借动天子马车,失宠的时候国君怀恨在心,说弥子瑕居然敢矫旨驾我的马车出行。”
杜若蘅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苏裘淡淡说:“那我问你,你对周晏持涅槃重生有信心么。”
杜若蘅托腮搅着手边的半碗粥,笑着不说话。
苏裘又说:“花心是个习惯,就跟人的倔强还有急脾气是一样的。一直到老都难改。这种人心里天生有招蜂引蝶的因子,时刻蠢蠢欲动,只等着冬天过去春天来,再等到夏天温度适宜阳光热烈的时候,那就叭地一下全开花了。”
杜若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去说单口相声吧,比现在的工作更合适你,真的。”
苏裘面无表情:“你以为我没想过?我从上班第一天就没喜欢过我的工作,但鱼跟熊掌不可兼得,我早就认命了。”
杜若蘅开始不断收到周晏持的花束。每天一捧,定时定量。一周后终于让杜若蘅受不了,她给他打电话,语气很不好:“别再送了,再送你还让不让我在同事之间做人了?”
周晏持说:“我现在在S市。”
“……”
“现在正走出候机楼,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杜若蘅跟他说:“我今天加班,没空。你再买机票回去吧。”然后掐了电话。
事实上杜若蘅确实没有时间。她和康宸一起参加一场有关酒店服务管理的讲座,中间休息的时候康宸跟她商量晋升事宜。
康宸说现在副总经理的位子有个空缺,希望她能顶上来。
杜若蘅沉吟半晌,说行政岗位我怕我不适合。
康宸说怎么会不适合,平常你的为人处事大家有目共睹,副总经理最重要的是人品跟情商,这两条你都符合得很好。品行有,耐性有,细致有,办事有条理能从大局着想,综合素质在酒店管理人员里面名列前茅。
杜若蘅听得不知该作何表情。理论上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可是她的第一反应明明是觉得康宸在夸奖别人。她怎么可能配得上耐心条理这几个字,这个评价简直就是对她真实心理的绝妙反讽。
康宸观察她的反应,笑说:“觉得我说得不对?”
杜若蘅摇头笑笑:“这么高一顶帽子戴在我头上,觉得不敢当。”
康宸说你难道不知道,底下一堆小姑娘都拿你当道德典范人生楷模。
杜若蘅温婉地笑,可是她一点都不开心。她问:“酒店里面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康宸说没有了,如果杜若蘅不想兼职这个位置,他就要找猎头外聘了。
他又说:“如果是在意酒店其他经理的看法,那大可放心。”
杜若蘅迟迟难以点头,她最后说你让我再考虑看看。
康宸同意,并慷慨地给了她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傍晚的时候讲座结束,两人在附近吃了一顿简餐。康宸点餐的时候避开了杜若蘅提议的一道花菜,她抬头看他,他说:“你不爱吃这个,我自己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
杜若蘅没有提过自己的偏好,只能说康宸的细心程度不亚于她。
之后他送她回景曼,然后自己开车回家。第二天上午杜若蘅值完晚班困得睁不开眼,正好碰上康宸翘班,便顺路载了一程。杜若蘅到家已接近中午,开门的时候旁边走出来一个人影,她的手下意识去摸包里的报警设备,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周晏持。
☆、第二十章
周晏持一夜没有睡好,此刻脸色疲惫微沉,一张美^色的悦人程度大打折扣。杜若蘅多少有些心虚,实话来说她早就忘了还有周晏持在,她本以为他早就回了T城。
因此她问得也很难理直气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看她一眼,回得很简洁:“等你。”
凭着这两个字她把他让进门,关门的时候碰到了他的一点衣角,上面寒气侵透,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杜若蘅不好再问下去他究竟在外面等了多久,如果周晏持真的回答说一天一夜,她一定无法克制住自己大量的愧疚感浮上水面。
即便周晏持可能存在苦肉计的嫌疑。
杜 若蘅去做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发现周晏持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身上搭着估计是从卧室找来的毛毯。她自己也困,打着呵欠叫他两声,周晏持睡着的样子眉头微 皱,始终没醒。杜若蘅端着一碗香气袭人的肉羹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来回转了两圈还是不见他睁眼。她终于觉得无趣,心想这可是你自己错过去的,不能怪我。
她一个人吃午餐,中间往客厅瞟两眼,周晏持仍然睡得很沉。杜若蘅把一块小软骨咬得嘎嘣脆。
把一切收拾完她回到客厅,走近了发觉周晏持的脸色有些不正常。伸手一摸额头果然是在发烧。
杜若蘅掐着腰皱眉看他。过了一会儿从卧室找了医药箱出来。捏他的脸把他弄醒,面无表情叫他测体温。
周晏持裹着毯子仍然觉得冷,这是发烧病人的正常反应。杜若蘅给他测出三十八度五,她跟他说:“去医院。”
周晏持不动,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退烧药,声音难得轻飘无力:“给我一颗。”
杜若蘅跟他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倒来水,看着他把药吃下去。过了一会儿周晏持又说:“渴。”
杜若蘅耐着性子给他又端来一杯。不久又听他叫饿,她的耐性所剩无几,在原地转了两圈,说:“你烦不烦啊?”
最后杜若蘅还是冷着脸去厨房端来了肉羹,温热糜烂,入口正好,她拧着眉尖警告他:“赶紧吃,吃完去床上睡。”
周晏持缓慢说:“我抬不动手,你喂我。”
杜若蘅想都不想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这张床时至今日才迎来它除去主人之外的第一位客人。杜若蘅抱出一条被子盖在周晏持身上,自己背对着他远远躺在床的另一侧。她值了一夜晚班又困又累,马上就要沉入梦乡,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周晏持的手探过来,穿过她的腰身握住她的手指。
杜若蘅闭着眼淡淡警告:“放开。滚开。”
周晏持说:“我在门口等你了一天一夜。”
“……”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
“……”
“最近你和康宸走得很近。”
“你对他有好感?”
“别喜欢他。”
杜若蘅真是烦死了他的叨叨,她的手往后摸索,盖到他脸上,再往后一推,不等周晏持说完她就已经睡着。
一直没合眼的倒是周晏持。他等杜若蘅熟睡过去,才挨得近了一些,静了一会儿,从身后搂住她。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小心翼翼,既不舍得抱太松,又不敢抱太紧,来来回回试了多次,惹得杜若蘅在睡梦里都不耐烦,右手往后一挥差点甩了他耳光。
周晏持撑起侧身从后面看她,每根头发丝都要记在心上的那种眼神,又拂开她几根不听话的发梢,最后俯身,在她的耳边隔着头发轻轻地吻。
两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祥和的时候。杜若蘅睡着以后温和许多,至少不会嘲讽刻薄,她醒着的时候不会这样,除非是在外面众人面前她给他面子,否则杜若蘅已经很久没有拿正眼看过他。
周晏持不想松开手,他没怎么睡,到杜若蘅快要苏醒的时候才闭上眼。
周晏持在S市流连的时候张雅然在T城给他处理各项事务,忙到焦头烂额的空当接到蓝玉柔的电话,对方先是问候,随后委婉地询问周晏持最近在忙些什么。
她的潜台词无疑是表示想念以及幽怨。张雅然十分客气地表示周总最近很忙,以后如果有消息会立即通知她。然后不顾蓝玉柔的欲言又止毅然挂断。
张雅然还没忘记上次周缇缇走丢她所被栽赃的事。她本来想到了一千种能还击回去的主意,可是还不等她实施,周晏持已经对蓝玉柔失去了兴趣。
张雅然甚至还为此输掉了秘书室的赌约。最近这段时期整个秘书室都能看出顶头上司行为的异常。自从那日纵欲过度,他就没有再理会过蓝玉柔的邀约。除此之外也没有见到其他女子徘徊身侧,这样的现象不能不说有违周晏持的风格。
按照上一任首席秘书的话说,周晏持身边总是不乏鸟语花香。即便目测是逢场作戏的居多,但也没有见过他推开任何送上门来热络的女子。或吃饭或跳舞或唱歌,等等如此,周晏持很少对她们认真,但也很少拒绝,周晏持玩得最开的时候,上一任秘书见过他一个月内换了三个女子。
除 此之外周晏持还是一些固定聚会的会员人物。张雅然曾经代为接收过这类聚会的邀请卡,每隔一段时间举办一次,其间不乏传出一些风流韵事,对于周晏持来说,则 往往是换女伴的新一轮开始。可是周晏持近日将这些聚会婉拒了,张雅然听到他在电话里跟主办方说,他最近需要去欧洲出差一趟,公司事情忙,女儿粘人,等等理 由,总之就是没有办法再出席。
这对于周晏持来说简直就是个奇迹。张雅然走出老板办公室的时候背着他惊大了嘴巴。
而且二秘大前天下午还在秘书室里小声讨论,说老板一上午都在浏览网页,她还以为他又琢磨出新的办法对付董事会那残存的几个老头子,可是等她抱走文件的时候偷偷瞄一眼,发现电脑屏幕上竟然全都是有关男女恋爱方面的事。
据二秘形容,周晏持看那些文字的时候表情严肃而且认真,就跟个刻苦学习的小学生一样。
张雅然一边整理周晏持后天的演讲稿一边想,难不成还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可能吧没道理啊离婚以前都没改离婚以后怎么可能改得了,再说真改了以后可让秘书室的赌博怎么办哪,本来每个月都有的固定三千块钱哪,越想越觉得沮丧,到最后心都碎了。
两人的同床共枕关系没能令关系缓和多少。杜若蘅醒来没有发现周晏持的装睡,她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发觉不再发烧后便放心地把他推到一边下了床。
晚饭还是由杜若蘅来做。一人一碗清淡白粥,外加开胃小菜,完毕后叫周晏持起床。后者坐起来时仍然蹙着眉,下床时捂着额头一副头重脚轻的模样。可这次杜若蘅没去扶他,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她跟他说:“吃完晚饭你就走。”
周晏持有些无奈:“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说这么扫兴的话?”
杜若蘅不理他,兀自说:“我给缇缇买了套玩具,正好这次你顺便带回去。今天晚上回去以后帮我转告她,说妈妈想她。还有,下次你再来S市的时候记得带上缇缇。”
周晏持说:“康宸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今天早上看见是他送你回来。”他看着她,“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