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楼靖和夏安安两个人,没有人开口说话,医用仪器运作的声音以及不时传来的‘嘀嘀’声,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安宁。
夏安安侧着头,猫儿一般的杏仁眼直勾勾的盯着楼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头黑棕色的中长发这段日子长长了一些,因为有段日子没洗的缘故,看上去有些黏腻,盖在她的侧脸和脖颈上。
楼靖看她这幅样子,柔顺又带着几许悲戚,像只离群无依的小动物,那颗因为‘止战书’而烦躁的心便少少平和了些许。走到病床边,楼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抬手撩开夏安安面颊上的发丝,问:“出了什么事?”
*
这事之后没两天,楼靖就把夏安安从护理中心转回了宿舍。护理员在前线虽然算文职,追根究底却还是军人无疑,面对长官的话,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服从。不过服从归服从,几个胆子稍大一些,秉着护理员的天性,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劝说。夏上尉的伤势虽然表面上看着稳定,但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复发,稳妥起见最好还是在护理中心再住上一阵子。
然而楼靖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所有的劝说都消了音。
“夏上尉住在这里不方便。”
至于是哪方面的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楼靖没有言明,几个护理员在一愣之后却是有些明了了。确实,夏上尉一个女人住在满是男人的护理中心有诸多的不便。譬如夏上尉身上数处皮肉伤都颇深,虽然都已经结了痂,但要想自己洗澡还是做不到的,而他们这些护理员也不可能替她擦身,所以除了送进来的时候,楼少将亲自动手擦拭了夏上尉那一身的血污,之后最多也就是擦脸和手脚。个人卫生是一方面,首当其冲的却还是生理问题,思及生理问题,几个护理员有些茫然的对望了一眼。是了,生理问题,从夏安安清醒到转出护理中心共计七天,除去楼靖频繁往来的那三天,共计四天,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有关夏上尉解决生理问题的求助,也是他们粗心又加上护理中心的病人实在太多,才没有注意到这些。
只是整整四天,就算吃的喝的都很少,那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生理要求啊!几人的心里不约而同的生出了相同的疑惑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时一个护理员突然眸光一亮,说道,“那天……我去替夏上尉做磁疗的时候发现她腿上的那道伤口有些撕裂,当时我也没多想,还嘱咐她不要乱动,以免伤口再次裂开,痊愈的时间就得拉长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值班去给夏上尉做磁疗的时候也发现伤口上的血痂边缘有新的血丝,只是不多,我也就没多在意!”另一个护理员接口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不过夏上尉身上的伤这么重,卫生间虽然就在病房内却与病床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也不知夏上尉是怎么过去的。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讨论过后,无论夏上尉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几个护理员都不得不承认她住在护理中心确实十分不方便,也不得不承认,在送走夏上尉后,他们心里都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从护理中心转回宿舍,虽然说起来轻巧,真正做起来却颇有几分劳师动众的意味,夏安安的身体毕竟还十分虚弱,所以一些必要的医疗器具也随着的搬动一起转移。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代军队所用的医疗设备都是最好最先进也是最便捷轻巧的,所以虽然种类不少,所占的地方却并不大。也因为楼上将当初十分注重军队医疗保障这一块,所以此刻帝国军前线最不缺的就是医疗设备,匀给夏安安的那几件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此时,楼靖正伏案处理帝国方面发来的文件,夏安安靠躺在床头翻看通讯器里为数不多的书籍,宿舍里很静,夏安安浅浅看了一会儿便合上眼闭目养神。
关于那一战,关于陆成,关于西亚,关于林响,她清醒的时候鲜少会去想会去触及,因为太痛,因为畏惧,因为怯懦,也只有在午夜梦回,被噩梦也或者说被事实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她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140
无论楼靖的意志如何,东帝国终究向合众联发出了‘止战书’。那么合众联是否会接受呢?
毕竟从眼下的战况来看;合众联拒绝并继续和东帝国打下去;待到把东帝国打到溃不成军;全线投降;到时便不是与东帝国谈条件了;而是只要它开口提,东帝国就得唯诺照办。而这里的前提,合众联把东帝国打到溃不成军的几率又是多少?显然那是个很高的概率。
而现在合众联前线的实权者昆莱,亦可以说是一名好战分子。
似乎无论是客观上的利弊得失,还是主观前线实权者的意旨,合众联都不可能选择接受。
然而就在东帝国的‘止战书’发出后的第二天;合众联官方便致电给出了答案。
接受。
原来;就在两国前线大战的这段日子,不止东帝国国内由于军事长的改选动荡不安,合众联国内亦不能算平静。平等院贵族策划的‘国民反战游行’声势浩大,舆论信息的自由之于国家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所有国家大事在国民面前半透明能让国民更信赖自己的国家,拥有强烈的归属感,而另一方面国家大事的般透明化所带来的弊处就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带来的矛盾,掌权者多是以整个国家全局的角度看问题,国民则多发自于自身且容易被煽动。
不得不说,昆莱近段日子的某些行为诚然有违他平日树立的和平言论,但就合众联整个国家因此将获得的巨大利益,那些用来蛊惑人心的违心之论着实算不了什么。
然理智可以属于个体却从不存在于群体之内。
当所有可视媒体都在播放前线的伤亡情况,尤其是当人们在伤亡人员的名单中看见自己亲人、朋友的名字,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这场战争将会为他们带来的利益,他们统统看不到,他们只看得到战争的残酷,只看得到自己的儿子、丈夫在昆莱所掀起的这场不知所谓的战争中浴血。是昆莱搅乱了他们本该平静的生活,令他们白发送黑发,令他们妻离子散。
干枯的草原上,火星已经在弥漫,平等院的贵族们甚至都无须再点火煽风,就能坐享其成。。电子书下载
没有任何人为的压制,合众联国内的反战热潮愈演愈烈,即便战时前线可以独立于国家之外,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国内的动荡势必会影响前线军人们的情绪。无论之前那一战他们大败东帝国,士气是多么高昂,心情是多么激动,面对家中老父、稚儿、妻子的眼泪、呼唤,那颗想要继续征战下去的心,终究还是动摇了。
不止是动摇,甚至有人开始质疑,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战争所带来的痛苦,难道他们的先祖还没有用血泪诉说清楚,他们还想切身体会吗?
一些在前几战中失去至亲好友的军人开始骚动,尤其是在得知机动组在前几战并未尽全力,在合众联有谁不知道机动组是由昆莱一手创立,机动组的成员只听昆莱一人的命令。也就是说,这一切昆莱必然是知晓的,甚至根本就是他授意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如果一开始机动组就用尽全力迎战,他们只需要一战便能大获全胜,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死伤,完全无法理解,那就好像他们的命不是命,就算不明不白的葬送在战场上,也无所谓。
舆论的导向性是可怕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联合军内越来越多关于昆莱不好的言论流传开来,人心浮动,主和反战的风潮从国内一直蔓延到联合军中。
就算这场战争于合众联有着莫大的益处,那么现在东帝国已经发来了‘止战书’,换句话说东帝国已经向他们投降,只要和谈成功,那所谓的益处合众联也将收入囊中,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打下去?
联合军的混乱,不能说对机动组的成员丝毫没有影响,但着实不大。照旧按着各自的训练表完成每日的训练,只是在一些有关昆莱大人的风言风语不以意志为转移的传入耳内,某虔诚崇拜着昆莱大人的狂热分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在那里磨牙,拳头捏得咔哒作响,若非昆莱大人提前下了命令,不得闹事,谁也不会怀疑,罗恩会冲进议论的人群,无差别的给每个人来上一拳。
“嗤,怕死就直说,什么昆莱大人故意让他们去送死,自己没能力死在战场上,和昆莱大人有什么关系。”罗恩扬着眉,不屑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扎堆议论着的几名低级军官。
“这些人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你犯得着次次都跟第一次似的表现得那么愤怒,准备演给谁看?昆莱大人可没有闲工夫在意这些。”凯莉用一根手指卷着她那头风情万种的大波浪,鲜红犹如嗜血一般的唇瓣煽合间吐出的话语却是让走在她身旁的罗恩眼皮直跳。
跳归跳,就是跳抽了筋,他一时间也确实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们都是从小就跟着昆莱大人,在他身边长大了,不同时期关于昆莱大人的流言蜚语,从来不在少数,好比在他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曾谣传过昆莱大人是其他三区中的某一区派入合众联的奸细。当时在国内流窜的谣言可要比现在这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绘声绘色的多,他甚至一度几乎都要被蒙蔽了,因为就像谣言说的那样,他们谁也不知道昆莱大人的来历,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合众联的,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合众联中央内政的核心人员的。
好像这一切都被模糊带过了一样,恍然间昆莱大人就已经是昆莱大人了。
那时,冲动之下出言不敬,想要去找昆莱大人问个究竟的他被麦肯尼按在地上狠狠的暴揍了一顿,想来他后来谁都不放在眼里,只除了万分崇拜的昆莱大人以及队长麦肯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自于那一顿揍,他被那个懒散想来好说话的麦肯尼瞬间爆发出的那股子狠劲震慑住了。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日麦肯尼一边揍他时所说的话。
“……谁都可以怀疑昆莱大人,说昆莱大人的不是,唯独我们不可以。因为如果没有昆莱大人的收养,我们早已经死了。你要知道死人是无法思考,更不可能怀疑……你可曾见他做出过任何一件对合众联有害的事。最接近他的人就是我们,如果连我们都无法完全信任他,这不就正中了那些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人的下怀吗!?”
麦肯尼的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瞬时便冷静了下来。
正如麦肯尼所言,他们该是最信任昆莱大人的人啊,只因为如果没有昆莱大人,也就没有今日的他们。
自此,他对昆莱大人的信任便再也没有动摇过。
嘴里嚼着牙签走在最前面的麦肯尼侧头瞥了罗恩以及凯莉一眼,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低着头走在最后面的林响,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依旧是惯常懒散的样子,就好似周遭的一切议论都入不了他的耳一般。
141
东帝国议事厅外由白色廊柱支起的半空走廊上;卡洛斯·凯上将负手而立;略带皱纹的眼微眯着眺望远方。在这座构筑在帝国正中最高的建筑物顶层看下去;整个东帝国A区都尽收眼底;繁华而安宁的;令人不自觉得胸襟开怀。
这不是卡洛斯·凯上将第一次在这里欣赏帝国风貌了,不得不说一样的景致用不一样的心境看来;感受是全然不同的。那时的他不是东帝国的军事长;即便军衔及至上将又如何;任是谁都看得明白;他这个上将和楼上将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言行处处受限,完全名不副实,又何尝有楼上将的那番风光无限;一呼百应。
不过现在好了,虽说他的职衔前头还有个碍眼的‘代’字,却并不影响他的实际决策权,这也就足够了。说穿了,一个躺在病床上只能仰赖医用仪器为生的活死人,从前再风光又如何,等死罢了,他也犯不着去跟一个活死人争这一时之气。
东帝国的‘楼家时代’走到这里,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想至此,卡洛斯上将勾起一侧嘴角,阖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这空气比起从前似乎清爽了不少。”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低,似自语的低喃,却没有逃过恰好走至他近前的随从官的耳朵,他的随从官。
随从官诺布鲁,上尉军衔,身形高瘦,有着一双狐狸般狭长的细眼,眼上戴一副银丝边镂细纹眼镜,鼻梁细直如线,嘴唇上留两撇略显怪异的八字胡,是一个看起来异常精明又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他从卡洛斯上将刚晋升将官便追随其左右,至今已有十余年之久,自然对卡洛斯上将过去受到的种种不公、压制感同身受。
在卡洛斯身侧站定,诺布鲁抬手以食指捋过自己嘴唇上的两撇八字胡,笑道:“我想以后上将呼吸到的空气会更清新,少了楼家令人憋闷的气味,以后帝国的空气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