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麦芽糖,女子有胎妊者不宜多服。贞贵嫔念她无知也不重责,只打发了出去。”
“你疑心茉儿怀恨在心报复贞贵嫔?”
槿汐道:“那是内务府的定论,茉儿从未出宫,哪里能寻来天花痘毒。奴婢怀疑此女早被人收买,伺机加害贞贵嫔,如今被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我捻着手中的碧玉珠串,默默寻思片刻,黯然道:“贞贵嫔敏感多思,只怕此刻已经疑心我了。”
槿汐默然点头,“从前贞贵嫔没有孩子,如今二皇子和咱们皇子一般大,只怕日后……”
贞贵嫔是如许清新脱俗的女子,可与之惺惺相惜,若真有为皇位而反目的一天……我怆然一叹。念及当初陵容寄居甄府,一同出入宫闱的种种,心下更生无限感慨。
6别有忧愁暗恨生
次日晨起,依例往昭阳殿去请安。宫中女眷已到了大半,见我迤逦而来,纷纷屈身请安。无数珠翠撞时玲珑愉悦都声音,我看着盈盈拜倒都如花容颜,无限慵懒都微笑,她们何尝是真心拜倒于我,不过深深拜服于权势之下而已。
自我回宫流言不断,直至我镇祥嫔、压祺嫔,一举生子封淑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无数的流言在一夜之间再不出现在我耳边。连众人嫉恨都面庞迎到玩面前也成了恭恭敬敬都微笑逢迎。
我扶着槿汐都手缓缓拾级而上,经过穆贵人都身边时忽而驻步,微笑道:“穆贵人进宫也有些年头了吧?”
她抬头,不知所措地茫然,却殷勤含笑,“娘娘好记性,嫔妾是与傅婕妤同年入宫都。”
玩把目光停驻在她瑞香色长裙都裙摆上,盈盈道:“衣不沾尘是嫔妃应守之礼,怎么贵人一早起来刚梳洗过就弄脏了衣裙,是太粗枝大叶呢还是对向皇后请安之事太漫不经心?”
穆贵人都裙摆上有一点不起眼都灰色污垢,想是行走时带起的尘泥,她不觉满面通红,慌忙道:“嫔妾不敢不敬皇后。”
玩颔首道:“妹妹话虽这样说,去没有这般做,可见不是心口不一之人。崔尚仪。”玩转头吩咐槿汐,“请教习嬷嬷去穆贵人宫中教她规矩。”玩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以后一个月贵人好好都学着规矩,不必来昭阳殿请安了。贵人也该知道宫中有的是眼睛耳朵,不要顺嘴胡说,顺心乱作,指不定谁便听见了来回本宫。等贵人学会了不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之时再踏足昭阳殿请安吧。”
穆贵人眼中泪光一闪,羞得脸色发紫,紧紧抿住嘴唇。玩环视周遭,人人屏息而立,鸦雀之声不闻,严才人和仰顺仪躲在人后头也不敢抬。我微含兴味:“严才人和仰顺仪素来与穆贵人亲厚,不知有无沾染她的习气,不如一同请教习嬷嬷。“
严才人和仰顺仪猛地一惊,忙道:“嫔妾不敢。”
穆贵人分辨道:“嫔妾明白娘娘所指,可是安贵嫔是不祥人,她胡说八道污蔑嫔妾的话娘娘不能轻信,嫔妾实在冤枉。”
我晓得她是认定安陵容把她那日背后诋毁的话告诉了我,于是只是笃定的笑,“安贵嫔何曾说什么来着,贵人不用多心。本宫不过嘱咐你学规矩而已。”说罢吩咐后头跟着的花宜,“夜里凉下来,你去吩咐内务府往景春殿送几床被子,安贵嫔虽是不祥之人,却也不能太亏待了她。话说回来,安贵嫔再不好也比穆贵人懂事些。”
穆贵人与严才人、仰顺仪飞快地对视一眼,露出一抹忿恨之色,忙又低首下去。
静宏富丽的殿中,皇后已高坐于凤椅之上,淡淡道:“淑妃来了。”说罢指一侧,众人方各自入座。
皇后穿一件家常锦衣,绣的也是小巧而平易近人都浅玉白菱花,少了素日的位高持重,更多几分亲和随意。
闲闲叙过家常,胡昭仪忽然转向我道:“听说昨儿内务府有个宫女自缢了?”
玩微微颔首,笑道:“昭仪的消息很灵通。”
胡昭仪嫣然一笑。描画精致的眉峰似烟霭悠远都春山微微扬起,“本宫最是个富贵闲人,人一闲听到都闲话也就多了。”她停一停道:“宫中妃嫔自戕是重罪,宫女自杀也不可轻恕,淑妃打算如何处置?”
我看着袖口微微露出都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都痕迹有些透明,淡的像是面颊上极薄及脆都娇羞红晕,轻描淡写道:“按规矩连坐,家眷没为宫中操持贱役都奴婢。”
皇后一直默默听着,此刻忽然出声道:“淑妃太宽纵了。”她平淡地注视着我,脸上没有一丝多余都笑容,“茉儿担着谋害二皇子都嫌疑,天花痘毒从何而来,是否有人指使,她自缢是畏罪自杀还是有人灭口。其实无论哪一个她都是带罪之身,怎可轻纵了过去。谋害皇子是重罪,依律家眷男子斩首,女眷没为官妓,才能以儆效尤。”
皇后的声音不大,然而语意中都森森之意与她的装束有天壤之别,如铜钉砸地,字字钉入所有人都耳朵。
我转首看她,“这事皇后也已经知道了?本来还想查清之后再禀明皇后,臣妾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悠悠目光在殿中诸人身上荡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谁不曾为人子女,如何能狠下心以痘毒加害贞贵嫔之子。”
皇后唇边绽出一丝意味深长都笑意,沉声道:“果然淑妃是有皇子的人,深具舔犊之情。”皇后看着座下数十妃嫔,面容沉静若秋水无波,“皇上膝下已有三位皇子,然而为我大周江山万年计,还盼诸位妹妹多多诞育子嗣。本宫无有所出,必然对诸位之子视若己出,一视同仁。”
众人闻言忙起身道:“臣妾等谨遵皇后教诲。”却见一女盈盈越众而出,声音清亮沉稳,“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长子生母早故,若非娘娘悉心教导,皇长子何能出落到今日这般一表人才,娘娘慈爱之心堪为天下女子垂范。”说话之人却是荣华赵氏,赵荣华长我三岁,便是从前的韵嫔。我与她本无多少来往,多年来她虽不十分得宠,却也不曾失宠,也算是嫔妃中颇有资历之人了。
胡昭仪不以为然地撇过去,皇后只做不见,满面含笑道:“本宫不过白嘱咐两句,何必都站着,快坐下吧。”
我抑住心底燃烧都怒火,温言道:“皇后是诸位皇子与帝姬都嫡母,咱们也都是庶母。”我深深看向皇后温和而端庄的面容,徐徐道:“人人都如皇后这般贤惠就好了。”
皇后都眼眸中蕴着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我身上,似披了一层秋霜般生出凉意来,口中却无比亲切,“淑妃虽是宫中第一人,却很懂得尊卑嫡庶,难怪皇上这般疼她。”她身形微侧,缓缓道:“本宫身子乏了,你们且退下吧。只留淑妃和贞贵嫔陪着说说话,也好谈谈养儿之道。”
众人闻得此言皆是默默,几个性子急躁的已耐不住露出几分嫉色。眼角的余光瞟见穆贵人匆匆步出殿外,严才人与仰顺仪眉目间皆有难掩之怒色,疾步跟随穆贵人去了。
外头晨光明亮,庭院中月季丛翠色茵茵,全未受秋意所染,此时星星点点开了些怯怯的小花苞,也颇为娇艳。却是数十本山茶竞相争艳,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深红粉红团团簇在一起,十分热闹。如此秋光,被昭阳殿重重深红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落进昭阳殿中便成了淡蒙蒙的一层寂寞轻纱。所谓庭院深深,大约也是如此吧。
皇后半阖着眼睛,仪态安详,似乎朦胧直欲睡去。我默默不语,心中却警醒如兽,深知皇后独独留下我与贞贵嫔,必有她的算盘。
凝滞般的沉默之后,皇后眼见贞贵嫔拘谨,淡淡笑道:“本想与你们好好聊上几句,奈何真是老了,乏得很,倒是白留你们了。”
贞贵嫔不知所以,只得起身道:“娘娘言重了。”她看我一眼,“那么,臣妾告辞。”
我整一整衣衫,亦依礼告退,才走出三步,却听皇后的声音在背后幽然响起,似一缕幽魂附上耳畔,“昨日亏得有淑妃在,想来也真是巧。”
贞贵嫔立时停住脚步转首,我顿觉不悦,盈盈回首,“皇后此言该当何解?”
皇后抚着手腕上的明珠手串,粒粒拇指粗光洁明珠莹莹生出淡粉色的柔和光晕,愈加显得皇后病后的手腕瘦的如枯柴一般。脂粉堆砌下的皇后显得妆容格外厚重,即便往日在病中,她亦精心装扮,丝毫不肯疏忽,失了皇后的尊贵体面,此刻她一字一字说的极慢:“可不是么?内务府不小心送了沾染了天花痘毒的衣衫到贵嫔宫中时,恰好有淑妃在,又恰好淑妃发觉了衫子上的险处,可见淑妃关心贞贵嫔无微不至,自己又福泽深厚,能福及二皇子,化险为夷,将来二皇子长大,比得好好谢谢淑妃。”她轻轻咳了两声,微笑道:“可见淑妃协理六宫用心至深,所有之事都能贵在‘恰巧’二字。”
她句句咬住“恰巧”二字,我不觉心中一凛,方才她在诸妃面前,有意无意提及我与贞贵嫔皆有亲生皇子,早有传言纷纷提及来日的储位所属,想必人人听在心中都会疑心是我暗下毒手。然而此事未成,如今贞贵嫔面前,她又字字指在“恰巧”二字,意指我故作姿态设计拉拢贞贵嫔。
贞贵嫔眉心微微一动,立刻又垂下眼睑,只看着足下满地金砖,片字不语。
我正欲回敬,眼见贞贵嫔情状,少不得深深吸一口气忍耐,只道:“皇后娘娘心细如发,娘娘知道如许多的恰好,本宫却不如娘娘有心。”
皇后拂袖起身,似语重心长道:“贞贵嫔,好好当心你唯一的儿子。”说罢深深看我,“淑妃也是。”
贞贵嫔深深一福,一弯明珠宝络坠垂落在她脸庞,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道:“多谢皇后关怀。”
皇后点点头,扶着剪秋的手缓步移入后殿。光影的转合,皇后清癯的影子半隐在高大的近乎狰狞的盘龙金桂柱下,亦带了一抹狰狞之色,仿佛蓄势待发的兽,隐隐有肃杀之气掩映在雍容姿态下。
我扶着槿汐的手徐徐步出,待行至上林苑,却见苑中数丛文心兰开得正盛,修长的叶片轻巧漫洒,绿玉琥珀样的花茎轻盈下垂绽出飞翔的金蝶似的花朵,俨然可爱。
浣碧笑道:“一入秋便没有蝴蝶了。这花倒开的似蝴蝶一般,真真好看。”
槿汐亦凑趣道:“的确。这花本在湿热的地方才开得好,如今竟长得这样茂盛,可见花匠费了不少心思。”
我笑道:“去告诉花房的师傅,送几盆好的去给沈淑媛赏玩,再送几盆去柔仪殿。叫他过来好好赏赐。”
槿汐即刻去寻,却过了好些功夫才领着花匠来谢恩。浣碧有些不悦,道:“唤何师傅来领赏,怎的好像受刑似的磨蹭了这些工夫。”
何师傅忙陪笑道:“不是奴才有意耽搁,当真十分委屈。”他生怕我怪罪,急急道来,“容选侍极爱芍药,如今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一日三次地催促着在暖房里培育了送去,又嫌其中几盆不好,巴巴的说了奴才一通,叫人丢去乱葬岗顺选侍的坟上了。”他难掩惊讶之色,“也不知荣选侍发的什么怪脾气,她嫌不好的几盆芍药却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偏偏丢去了乱葬岗,真是可惜!可惜!”说罢连连顿足,懊丧不已。
我一时有些茫然,“顺选侍?”
槿汐已然眉尖紧蹙,低声道:“是华妃。”
心头像是被极薄的锯片划过,翻涌起最深的沉疴。慕容世兰!那个亮烈冷狠的女子,也是最爱芍药的呢。
一旁浣碧见我沉思不已,忙叱道:“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什么顺选侍不顺选侍的,好不吉利!”接着道:“还不挑些好的文心兰送去棠梨宫和柔仪殿。”
何师傅忙不迭的去了,我轻轻沉吟,“细细想来,容选侍跋扈要强的脾气倒是有些像那个人。”
槿汐道:“奴婢看过她的履历,只写着数年前在浣衣局劳作,后来被送去凌波殿侍奉香烛,两年前才到贞贵嫔身边,又因着伶俐又能断些文字,贞贵嫔颇赏识她,留作了近身侍女。”
“那么在进浣衣局之前呢?”
槿汐道:“这奴婢也不知道了。”我看浣碧一眼,她会意,“奴婢会好好打听。”
她说话间头一偏,别在鬓脚的秋杜鹃落下一片粉红的花瓣。素手轻扬间我已折了一朵文心兰在手,簪在浣碧如乌云般蓬松的发迹,含笑道:“秋杜鹃虽美,却也不妨簪几朵别的花,瞧着也新鲜。”
浣碧略略发窘,旋即笑道:“昨日来不及洗头,没得熏坏了这文心兰的气味。”她脸上微微泛起潮红的羞涩,“何况小姐赠的花,应该别在胸口才郑重。”说罢摘下衣襟上的金丝圈垂珠胸针,把文心兰别在胸口。
我心下深深感触,更生几分凄凉。我与浣碧,何尝不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