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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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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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言及胧月,不免眷眷,泠然半晌,道:“除了你,便是皇后,我没有旁的选择。”
    “那么,”双手抚在心口,我仿佛要凭此极力安定自己的心,“请姐姐代我抚育胧月,直到帝姬下嫁。”
    我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她闻言大震,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双肩微微颤动,喃喃道:“胧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肯?”
    我深深欠身,恳切道:“姐姐放心,并不是交易,只是请示。”我郑重其事,“韫欢与涵儿甫落人世,即便有乳娘与保姆,我也要精心照料,已是自顾不暇--姐姐不是不知道,涵儿是皇子。”
    她点头,“我晓得,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只为你这位皇子。”
    我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更有一重道理,胧月视你如生母,我若强行把她养在身边,才是真真断了咱们母女缘分了。”
    敬妃道:“胧月的性子的确有几分倔强。”
    我颔首,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滑得几乎捉不住手。“她若在我身边,三个孩子,我实在不能照顾周全。”
    敬妃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我自然晓得你不是同我交换--我要谢你!嬛儿,多谢你!”
    我反握她的手,温然道:“除却姐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能叫胧月身心愉悦。”
    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爱护胧月。”
    我微笑,“姐姐对胧月早就拼尽全力,即便我这个生母也自叹弗如。”我缓一缓,“我一生所有,唯子女而已。姐姐肯为我照顾胧月,等于是帮我保全这三个孩子。”
    敬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能为人母亲自生养,乃是女子生平最大乐趣。我不怕推心置腹说与妹妹听,若从前能让我有一子半女,我便折寿三十年也是心甘情愿。”她的唇角凝住一朵哀色的花,“如今我已过生养的年岁,再也不做此痴想了--也终究是我无福罢了。”
    我心下一动,徐徐步至妆台,取出一枚小小的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妃嫔所有。我递至敬妃身边,道:“姐姐且细闻闻这是什么?”我殷殷嘱咐,“只小小闻一口就好,断断不可多闻。”
    她见我如此郑重,不免疑惑,轻轻放到鼻端一嗅,道:“这是从前皇上独独赏给华妃的欢宜香,为御香局特为华妃所制。我曾在华妃宫中同住过一年,此香气味独特,我又闻得惯了,不会错的。”她眉眼间颇有疑色,不由看我,“难道这香有什么不妥么、”
    我不觉冷笑,“华妃独得圣宠多年却在小产后再无生养,华妃蠢钝,难道姐姐也以为只是小产伤了身子么?!”
    她的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子来,颤声道:“难道这香里有。。。。。。”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殿宇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我低低吐出两字,“麝香!”
    敬妃久居深宫,自然知道麝香的厉害。她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微摇晃,“我曾与她同住一年,朝夕闻得此香,难不成。。。。。。”
    我把荷包扣到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那样冷,像在雪窖里浸了很久,轻轻道:“你自己去问大夫就是。”
    她低呼一声,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不!--为何太医从不告诉我是因麝香之故不能生育?”
    我平静望着她,“一个太医不肯说,或许有他的私心;如果所有的太医都不说,姐姐就要思量了,是谁在他们后头不许他们说话。”我淡然道:“华妃死后宓秀宫中一切事物都被清理干净,我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这个,姐姐尽可拿去这宫外请大夫瞧一瞧是否有麝香即可。”
    “当年华妃为引荐丽贵嫔侍奉皇上枕席,曾让她在宓秀宫中住过两三月。丽贵嫔得皇上钟爱却无所出,反而是别居他所不太得宠的曹琴默有了身孕--难怪!难怪!”她的眼睛血红,欲要沁出血来,喉中荷荷有声,牢牢捏住那个荷包,几乎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你只告诉我,是谁?是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敬妃,她从来是从容恬淡的。然而,不得生育是她的永殇。
    “当年我因小产失子也是深受麝香之苦。我原以为是有人在我平日所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却不想意外查出欢宜香之秘。我本可以不告诉姐姐,难得糊涂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今日她既要把我与姐姐逼到自相残杀的地步,我又何须再做忍耐?!姐姐只想一想,当日是谁让姐姐与华妃同住宓秀宫?而我素来听闻,那一位入宫前便善知药理,更与安贵嫔有志同道合之处,喜爱调弄香料。”
    敬妃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不曾受过这世间的苦难一般,“她的主意是不是?!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后,我从前真当看错了她!”
    我按住她的手背,定定道:“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她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发颤的双手零乱地理着衣襟上的米珠流苏,忽地手上一用劲,细碎的米珠粒子喉结然散落于地。她在这样碎冰般硌心的声音中伏在我怀中痛哭。热泪落在我的皮肤上,像火烧火燎一般。
    入宫十载,我从未见过敬妃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恨意随着泪水薄发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
    这样的哭声,在紫奥城中永无断绝。
    我未尝不曾这般绝望痛哭过,也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和一。
    良久,她抬起头时已没有了泪意,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全然没有温润恬和的气息。她的喉咙干涩哑然,“我一早就为棋子--我只问你,皇上知道么?”
    我略一低一低头,终究恻然,“没有,他从不知道。”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但愿他不知道,否则这十六年的情分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我心下寂寥而伤感,“这句话,只说给华妃听罢。”
    她深深看着我,“从前我只羡慕你盛年得宠,后来怜惜你屡遭变故。直到今日,我方对你心悦诚服。”
    我愕然:“姐姐何出此言?”
    敬妃深深吸一口气,“你早知她这么对你,却能忍耐至今。换作我在你这个年纪,必定熬不住。”
    我淡然一笑,“姐姐已然很好,我只看端妃姐姐罢了,况且在甘露寺礼佛数年到底也有些精心之法。”我握住她的指尖,“姐姐切勿冲动。”
    敬妃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腊月里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心字头上一把刀,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她眼底有默然深沉的恨意,“怕只怕我来日见到她,会狠狠一掌掴上去。”
    我莞尔,“若在当年,姐姐必定会这样做。只是如今,姐姐断然不会逞一时之快。何况,姐姐还要安心抚育胧月,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呢。”
    她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冯若昭,即便是十七岁的冯若昭,也知道要看准了地方才一掌掴下去,以免扑空。”
    我笑一笑,“宫中妃嫔无数,皇上当初选姐姐牵制华妃,未尝不是看中了姐姐这长处。”
    她的面色哀戚如暗夜,唯有雪亮的恨意如透过乌云的月光,照彻她皎洁的脸庞。她盈然起身,“我先告辞,妹妹不必相送。”她停一停,“我想好好静一静。”
    我端然坐着,道:“姐姐自便。”
    敬妃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缓,依旧是来时的莲步姗姗,分毫不错。然而我明白,以她此时的心境,要走好脚下每一步,何其艰难。秋阳明暖拂落,她终如一块寒冰,不能被温暖丝毫。
    唯余长长一贴画云褶裙裾,在她身后逶迤如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38同心

           数十盏明灯照亮端妃清雅的披香殿,我与端妃相对而坐,各自执了棋子对垒分明。眉庄身形渐显,只做在一旁和采月挑选婴儿小鞋子上要绣的花样。偶尔砖头看一眼我和端妃的棋局。她淡淡道:“你和敬妃挑明了?”
    我“恩”了一声,端妃笑起来:“观棋不语真君子。”
    眉庄“嗤”地一笑,“我本不是君子,何必学男子观棋不语。”
    端妃执着棋子笑,“原我瞧着你老实敦厚,岂不知你已学得和淑妃一般油嘴滑舌了,当真如今只你一人怀孕,皇上越发把你宠上了天。”
    我笑道:“姐姐说眉姐姐也就罢了,何必扯上我呢。”
    端妃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如今在后宫里只去三个地方,你的柔仪殿,徐贵嫔的空翠殿,还有便是她的莹心殿。你们都知晓了结果,皇上整日日念叨着淑媛能再添一个皇子就好,燕窝是流水样送进莹心殿去,还怕不知足,只叫淑媛安心保胎要紧--—只看着淑媛呢。”
    眉庄头也不抬,似笑非笑到:“姐姐心里和明镜一样---何尝是疼我,不过是看肚子里的孩子的情面罢了。“
    端妃的眉目在烛影下显的格外舒展,似浅浅一抹竹影,”别不知足,你只是看景春殿那位—听说得面些的奴才都敢给她脸色瞧,和在冷宫有什么区别。“
    眉庄轻轻一横,头也不抬,”姐姐就心疼她,我却不心疼。先别说谁没熬过那样的日子,只怕落在她手里吃苦的人就不少。“
    端妃笑道:”我何尝疼她,只不过心里总有个疑影儿—听说胡昭仪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没下那么重的手。”
    我心下一动,端妃一向剔透,不觉道:“重不重的也是皇后手里的太医诊出来的。”
    端妃微微凝神,托腮落了一子,缓缓道:“正是如此。。。。。。”
    眉庄眉心拧起,嫌恶到:“皇后。。。。。。谁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皇上还可说是疼肚子里的孩子,皇后只当是疼我的命罢了。”
    端妃轻轻一叹,“我晓得你苦了那么些年心里总有疙瘩,只是现下既已有了孩子,那就什么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着作母亲就是。”端妃停一停,“你只看我和敬妃,作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却不能如愿。”
    端妃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执起一把小剪子,减去多余的灯芯,缓缓道:“这样和她说白了,真不晓得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端妃微微蹙眉不语,倒是眉庄别过脸道:“一辈子不知道,到死也是糊涂鬼,更便宜了旁人借刀杀人。”
    我垂着眼道:“你倒不骂我坏了心肠。”
    端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十余年前,自我知晓自己被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那日起,我也夜夜不能安睡,一闭上眼便是噩梦缠身,醒来连枕头被褥被泪水打湿了。一个女人若无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乃是世间大痛。”她顿了顿,“情愿清醒,也断断不能糊涂。”
    我点头,抬首望向均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日惊人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烛影摇红,愈发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许多是司空见惯,即使落在自己身上,到底她也过了能够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眉庄抬起头,眼中有异样的光芒,冷然道:“我不知道敬妃如何想,但眼下若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必定杀她一千遍一万遍,叫她永世不能超生!”眉庄怀孕以来,那股冷冽清疏之气淡化了不少,整个人被母性的安宁恬和气度笼罩,如一枚开蚌后的珍珠。
    如今她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有多么爱这个孩子,哪怕她不爱玄凌。
    寂寂深宫,君王的情意并不足以维系终生,唯有孩子才是一生的依靠。
    端妃气定神闲,“要死要疯,也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晓得好好活着有多要紧,敬妃还有你的胧月呢”她挽一挽袖子,“只是心里有了恨,她已不是从前的冯若昭了。”
    眉庄折了一个“如意连枝”的图案,望着远处微微出神,道:“她不是一个只有恨意的女人,她有胧月。”
    端妃用玉搔头挠一挠头,嗡然看着我到:“你把胧月交给敬妃抚养是个很好的决定,于人于己,皆大欢喜。”
    “但愿吧。”眼前一跳一跳的烛火,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跳动不已,“强行把胧月带回我身边,只怕这孩子会恨我一辈子,我情愿慢慢来,不至于他日相见无地。”
    端妃颌首道:“确该如此,胧月那孩子是有几分气性的,勉强不来。”她淡淡一笑,“如今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却还总有疑惑,以为还是你刚入宫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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