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一国皇帝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赐下,定然是要记录在案的,但是宫廷里的案卷里,只有这个令牌制作的记录,并无赐出的记录。
萧太后在周允钰开口之前,自是想了许多他或可能需要问她的事情,但想来想去,绝无法想到,会问关于先皇的事。
从他登基之后,所有关于先皇和他七弟的事情,都成为他们母子间绝不能提的话题,难怪他会迟疑这么久。
萧太后接过令牌看了起来,许久沉默,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允钰的目光缓缓从萧太后握着令牌微微颤抖的指尖收回,淡淡道,“无妨,母后不用放在心上。”
“嗯,”萧太后闻言也微微笑了笑,而后周允钰又陪萧太后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离去,当然,令牌他也收了回来。
他其实并不需要萧太后告诉他些什么,他只是需要确定而已。
周允钰离开许久,桂姑姑上前来给萧太后斟茶,却突然被萧太后的神色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回来,声张什么!”
萧太后看向桂姑姑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的凶戾,许久她才微微闭目,将那些失控的情绪,都收敛干净,“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扶我回寝殿休息。”
“是,是,”桂姑姑有些被吓住,但她绝不敢违逆萧太后的命令,立马上前扶起她往寿安宫的寝殿走去,然萧太后脸上无多少情绪展露出来,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微微轻颤。
桂姑姑实在疑惑周允钰都和萧太后说了什么,但她知道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好奇心,她连忙将心思收了回来。
萧太后躺在床上,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京城里说起她和先皇之间,都是以一段皇家佳话来评价。
对她也多是说敢爱敢恨,的确,她和先皇之间,是她看上的还是九王的他,不在意他母妃在后宫的弱势,不在意他早有姬妾和通房,甚至不在意他已经有了子嗣。
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他还未有正室妻子,她就嫁给他,她相信通过努力,可以让他,同她喜欢他那样喜欢上自己,结果也似乎是如此,他给她宠爱,她也生下了周允钰,不到一个月就请封了世子。
但她依旧觉得不满足,依旧觉得不够,可到底哪里不够,她也说不清楚,因为心中这份忐忑,她依旧将大量的心思花在他的身上,甚至因此忽略了她的长子。
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是在她怀了次子的时候,而后几年也一直很好,但从他们政变谋划成功之后,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变,一直都是纯粹的,不是因为她能带给他的利益,不是!
但……一切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都是假的!
她并未见过周允钰给她看的那个令牌,但她却见过另外一个令牌,一个先皇总会不自觉凝望微笑的令牌。那种微笑一度让她觉得疑惑和害怕,她本能地不敢深究。
而今事实都在眼前,一切都说明他并不是难以动心,只是他对别人动了心,而那个人不是她!
周允钰有所察觉,是因为他想起他父皇死前让人殉葬带上的遗物里,就有那个令牌,在一应珠宝字画中,这个令牌自然是突兀的,他自也就在意了。
再从萧太后的反应,以及他很久之前就有的猜测中,他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令牌的主人是谁,但基本已经确定是个女人,是让他父皇到死都维护和惦记的女人。
也就是萧太后才会觉得他父皇对她是有情的,不,也不能说毫无情分,感激和尊重是有的,但却不是她所想要的。
深陷情中,就会看不透本该很容易就能发觉的事情,何其悲哀,这就是周允钰一直不信什么所谓情爱,不敢轻易付出真心的原因。
他疾步而走,陶义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他所往的地方也不是御书房,而是凤翎宫。
用膳之后的舒瑶,在寝殿铺设的褥子上,陪两个刚睡醒兴头正足的宝贝玩儿。一年多时间长到半人高的年糕,也趴在褥子上,任由两个宝贝在它身边滚来滚去。
周又祎和周又悠快六个月了,坐不大稳当,但翻身已经十分顺溜。
宽敞的大殿,随意他们滚来滚去,他们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团金毛的年糕自然是他们的最爱了,滚啊滚啊总能滚到年糕身边。
年糕经过驯化,在舒瑶和两个小宝贝面前十分地温顺,前一些天舒瑶到龙章宫去,没办法的依依让年糕一同帮忙,才稍稍哄住两个小宝贝的。
不过它和周允钰不对盘这点,至今没有多少缓和,基本周允钰到来,它就得退场,否则除了舒瑶,所有喜欢年糕的宫人都得为它的小命担心。
第118章 :通透
舒瑶拿着一个布偶逗又祎和又悠翻身回来,余光一扫就看到一明黄色的布料,那是周允钰的,她抬起头,脸上不觉就绽放了笑颜,“陛下,您回来了啊!”
舒瑶对周允钰身上放出的那冷气已经十分适应,并不觉得不对。
虽然每日都见,但每次周允钰离开再回凤翎宫来,舒瑶都觉得高兴,她也未有隐藏自己情绪的想法。
她还未及起身,周允钰就蹲了下来,轻轻一揽,舒瑶就靠到他怀里去了。
宫人们还未及退下,但对这场景不算陌生,只能加快脚步离开,至于两个还在欢乐地滚来滚去的宝贝,也没人敢上前带下去。
这下子舒瑶终于觉得周允钰的不对来了,但毫无头绪,她也猜不出周允钰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去,像往常周允钰拍抚她那般,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您在觉得难过吗?”
他在觉得难过吗?或许吧,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萧太后。他总觉得自己不在乎萧太后了,但其实他总还是在乎。
“不要难过,我和宝贝都陪着你呢,”
舒瑶的心一直都不大,祖母身体健康,亲人都过得好,现在加上周允钰,萧太后,还有两个宝贝都好好的,她觉得欢乐和满足了。
“啊呀!”喜欢明亮颜色的周又祎不知何时滚到了他父皇身边,翻了一个身,压住了周允钰的龙袍,躺在那儿,扑腾蹬腿,咿呀叫唤,活泼又可爱。
“瑶儿说的对,”
周允钰也觉得很奇妙,前一刻溃临瓶颈的情绪,就这样在舒瑶和孩子的安抚中,消失不见了。
也不算不见了,只是和他们比起来,变得不重要,甚至不值一提了。
周又祎被周允钰抱着坐起来,他摇晃着身体,就对着年糕和他姐姐叫唤了起来。
半打盹儿的年糕似乎比舒瑶还能明白周又祎的意思,它爬起来,然后用它毛茸茸的脑袋,将犯懒的周又悠给拱了回来。
“呀……呀!”
周又悠就这么被滚会她母后的怀抱了,而年糕则是冷漠地扫了一眼周允钰,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大方模样,走到舒瑶身后,趴了下来,继续打盹儿。
好吧,周允钰也得承认,他和这傻狗永远也不会有对盘的时候,不过如今不仅仅是舒瑶喜欢它,就连两个孩子也喜欢它,想弄走它,基本不可能了。
而现在舒瑶和宝贝们都在他怀里,他也就不和它计较了!
周又祎和周又悠对这个总和他们抢母后的人,熟识得还是挺快的,而且周允钰对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疼爱,如今又正是认人的时候,接受起来并不困难。
周又祎小太子天真烂漫,总爱往他父皇脸上胸口涂口水,胆子可比他母后大了不少。周又悠文静些,相对周允钰来说,她更黏舒瑶一些,窝在她母后怀里,十分乖巧。
周允钰对舒瑶对孩子自来很有耐心,陪两个孩子到他们玩累睡着了,他亲了亲舒瑶的额头,这才离开凤翎宫,往御书房走去。
陶义看着心情恢复正常的周允钰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就是他做主没让人去抱孩子下去的,就是嘛,对着两个看几眼都能让人心化了的宝贝,再不好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了。
不过,他也还是烦恼,本来以为周允钰和萧太后母子,从这回周允钰主动去寿安宫后,就该彻底缓和下来了。
却不想,这一趟离开,周允钰情绪不对,萧太后也随之称病,就连后来舒瑶去看她,都没让进去了。
舒瑶忍不住问了问周允钰,得到的也只是和他无关的含糊回答。
舒瑶担心,但萧太后不见她,她也没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她把两个宝贝一起带去请安,萧太后心疼孩子,这才见到了她。
从神色上来看,萧太后还真没什么大碍,但舒瑶依旧觉得她的心里有事儿,郁结难梳的事儿,然她不知始末,想劝也没有办法劝,只能带着宝贝们,分散些她的注意力,让她稍稍宽心些。
“瑶儿,你有害怕过吗?”萧太后神色淡淡,却突然问了舒瑶这一句。
舒瑶愣了又愣,才大致猜出萧太后问她的是什么,她们如今情同母女,舒瑶并不觉得有些话不能对她说,她缓缓点了点头,“如何会不怕呢。”
周允钰对她越好,她心中的忐忑就越多,如何不怕。
而且这个世道于女子本就是不公平的,周允钰若是变心,尽可再纳佳人三千,总会找到他心动的人。而她却依旧得困守在皇后的位置上,给出去的心也未必能完全收回,如何不怕。
“但害怕只是偶尔,”偶尔的时候,她才会被那些情绪所惊扰,更多时,她还是知足常乐的,“我答应过陛下要相信他的,嗯,我信他。”
一开始对周允钰的信任,她需要努力才能做到,而今却越来越成为习惯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背叛你了呢?”萧太后除了和曾经的云曦,从未和其他人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对着舒瑶,她突然很有倾诉的欲望。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那就退回各自的位置好了,或许一开始会很难,但假以时日,总会做到的,”舒瑶并不想自己成为那种,因为情爱迷失本性甚至变得面目可憎的人,那会很悲哀,比相信还失去帝王的宠爱还要悲哀。
“母后,我不知道您为何这般难过,但日子总是要往前看的,您有陛下,有我,还有宝贝们,您并不孤单,”舒瑶缓缓靠到萧太后的怀里,轻轻蹭着她,无论是她,还是周允钰其实都是希望她能开怀的。
“陛下……他很担心您的,”周允钰对萧太后的关心很别扭,她每日给他说萧太后的情况,他总是无意识就听得特别认真,萧太后的心情不好,周允钰也一样会受到影响。
萧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来,她摸了摸舒瑶的脸,“瑶儿你很好。”
能说出这一番话的舒瑶,比起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要好了,明慧所言不差,她就是天生有慧根之人,最是通透了。
“钰儿他和他父皇不像……这很好,”这样很好,非常好,这许是萧太后如今唯一算安慰的地方了。
许是受他萧外祖的影响,周允钰并不像周家的人,或许他身上就是这点才让先皇不喜。比起为他宠爱更亲近他的七皇子,周允钰自来和萧外家相熟,因为她的疏忽,他受她父亲教导更多,这才是真正让先皇忌讳不喜的地方。
没有了先皇给萧太后编织的执念,而今她也终于将过往的事情,看得更清楚了些。她父亲总是对她莫名叹气,又无可奈何,他们都有所察觉了吧。
但察觉了也没什么用,如今想来,他们何未曾隐晦提醒过几次,但每每先皇对她一哄,她就又放下了。
这些日子,她不仅仅在消化先皇并不爱她的事实,还在消化她自己那些犯蠢的过往,若是先皇如今还活着,萧太后许会和他拔剑相向。
但他死了,骗了她一辈子,死前都没给她半句解释的话,这才是萧太后如今最不甘心的地方,她想要和他决裂,想要恨他,却因为他死了,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
他把她变得这么可悲,却一死百了。
现如今,她比周允钰还想知道那个令牌的主人是谁。
但这么多天过去,她也没能查出来,她和周允钰居然都查不出来,但这并不表示她有多厉害,她所倚仗的依旧同那个令牌一样,是先皇留给她的!
云府,满京城最华美的府邸之一,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特别是小宋氏居住的绮香园,最是让人称道。
她每年春秋举办的赏花节,京城各家都以能收到她的帖子为荣。
时入深秋,凌寒独傲的□□,白菊,米分菊,各种花色开了满园,依旧这般美不胜收,就好像她孀居这么多年了,依旧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此时的她,莫名有些心慌,看着丫鬟仆妇们打点着八月二十八的赏菊宴,居然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夫人……夫人?”
“什么事,”小宋氏收起恍惚,看向了这个跟了她二十多年的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