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默不作声地将道捡起来。他其实更想要那些上古大巫的修炼手法,只是也知道不能强求太多。
谢开花看他神情冷漠,心里十分烦乱。撇撇嘴,又从怀里掏出那些灵丹妙药,往地下一扔——那些放到凡间足以让掌教真人们抢破脑袋的仙药,就这样被他扔垃圾似的给蹂躏了。
“这也是师尊给你的——若是修炼有成,便努力将青鼎炼化;否则一旦反噬,遭殃的可还是你自己。”
其实遭殃的估计还有他,谢开花就没有说。
“你放心。”荆山道。
谢开花被荆山的语气气得半死,可终究还是恨不起来,驻足半晌,还是从怀里又掏出一枚仙杏。
但见那枚仙杏大如核桃,皮薄如纸,饱满的杏肉透过淡淡的黄色表情饱胀开来,单单是闻上一记其中香味,就能让人多活上百年。
正是哪吒送给谢开花的礼物。
“这个给你。”谢开花手托仙杏,递给荆山。
他因为荆山失态、痛苦、流泪、不安,可是终究还是想把最好的送给荆山。
但荆山却不去接。只是微微弯腰,将地上那堆烦乱的仙丹灵药一瓶瓶的收集摆好,送回怀里。
谢开花就又有些冒火。
少年人的心情永远是这样喜怒无常,不大能完全控制。
他大声又说一遍:“这个给你!”
荆山却还是看也不看他,只自顾自地收好仙丹,又拿起一本薄皮道,翻看起来。
谢开花顿时耳朵里只听得轰的一声。大概是脑子里发生气到发生核爆,冉冉生出一朵蘑菇云。
他弯下腰,鼓着腮帮子用力把仙杏往荆山怀里塞去——他要送给别人的礼物,断没有别人不肯要的道理。荆山不拿,他就自己送过去!
荆山大概也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子的做派。稍稍一愣,就被谢开花把爪子伸进了他的怀里。他连忙往后一让,可衣襟还是被谢开花紧紧揪住。
“我是病菌嘛!”谢开花又气又伤心,眼圈子又红了。“你要这样躲我!”
荆山抿着嘴不说话。
谢开花索性两腿一跨,然往荆山的腿上坐了下去。荆山这下是真的没有料到,表面的平静也无法维持了,低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谢开花却只是梗着脖子,把仙杏往荆山的怀里死命地塞。他□则紧紧贴着荆山的小腹,两个人毫无缝隙地靠在一起,温度像火一样陡然地席卷两个人的全身。
荆山伸手握住谢开花的肩膀往外推拒:“谢开花——”
“叫我小谢!”谢开花眼眶红得和只兔子似的:“叫我小谢!”
荆山叹了口气。
他体内灵气乱纵,好像脱缰野马。他才发现无论他如何暗示自己,无论他多想忘掉谢开花、忘掉这段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的荒唐感情——他始终是做不到。
他突然有些明白妹妹的那个朋友岳泓。这小姑娘从小暗恋他,即使他百般拒绝,她只是粘着他不放。原来忘却一段恋情真的这样艰难。
谢开花密密地贴着他,心跳的跃动声也清晰可闻。荆山终于忍不住伸手抚过谢开花的脸,掌心微微潮湿,原来谢开花还是哭了。
“小谢……”他叹道。
“你不要不理我……”
谢开花喃喃着道:“你不要不理我……”
他伸手环住荆山的肩膀,脸也埋进了荆山的颈窝。
但他怀里的荆山,却又身体轻轻一颤,随即更加猛烈地颤抖起来。
谢开花吃了一惊,往后稍稍一退,再看荆山,却见他面色惨白,唇色艳红,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75、第七十四章
谢开花当即几乎吓个半死。
他自己走火入魔,也不过只是担忧。但眼看着荆山这个样子,他一颗心就差点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而荆山身体剧颤,竟好似完全不能控制。一根根青筋以暴凸的姿态从他的皮肤表层猛地涨开,仿佛盘根错节的枯老树根,瞧着极其可怖。底下的经脉则鲜红似血,灵力疯狂地在其中涌动。
“荆山!”谢开花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荆山却并不看他。
谢开花一咬牙。荆山可能是修炼过快,炼化过猛,因此遭到青鼎反噬。这种先天至宝,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炼化,只能徐徐图之;如今荆山贪快,就遭了罪。
他轻轻扶住荆山肩膀,让荆山坐正,又从荆山身上下来,绕到背后。他自己也盘膝坐下,伸出双掌抵住荆山背心。
荆山背上两块蝴蝶骨高耸,热度从身体内部四散开来,烫得仿佛火炉。谢开花却夷然不惧,灵力从丹田里顺着经脉流到手上,又渗入到荆山的经脉之中。
他的仙力自然也不是荆山能够比较的,很轻易就将荆山的灵力压制住,然后两道纠结在一起,缓缓开始在体内运行周天。
一圈下来,荆山的灵气才缓缓沉寂。又被谢开花的仙力逼迫降服,逐渐液化,在丹田中凝聚成团——竟是因祸得福,修为大增。
谢开花就收回了手。
他松了口气,看着荆山的脑袋一寸寸地垂下,但终归灵气是归了位。地下的青鼎则散发无穷青光,沿着洞库内盘根错节的树枝茎干,飞速地往上蔓延。
谢开花跪膝着地,一手扶着荆山的背,一手握住荆山的下巴抬起来。荆山脸色依旧苍白,好在眼神重新聚焦,有了生气。
“荆山……”谢开花低声道:“你怎么样?”
荆山在脸上摆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很好。谢谢你。”
谢开花帮着他盘膝坐好,又仔细看了荆山的神色,才道:“你也不要操之过急……让你修炼,只是为了多炼化一点命玉,最后不至于出乱子。这里仙气紊乱,还不如祭奠完毕,去师尊洞府里修行。”
荆山淡淡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谢开花搔搔脑袋,只好说:“我知道。”
洞窟里腐气四溢。也只有两人所处的地方,有一些清灵之气散发开来,驱散掉一些枯败腐浊的气息。
谢开花忽然见荆山额头上有个污点。像是什么黑漆漆的油印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想把它擦掉。
谁知手刚刚触碰上去,荆山却又猛地往后一靠。
谢开花愣了愣。他以为刚才算是和荆山和好了的。
好吧。或许也确实不可能和好地那样快。
他撇撇嘴,跪坐在荆山旁边,闷声闷气道:“你别躲,我帮你擦掉点脏东西。”
荆山就看了看他。
很奇怪的,也有些愣怔的眼神。
“怎么了?”谢开花道。
荆山摇摇头:“我……”他闭上眼,半晌睁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谢开花的脸,又好像瞬间忘了。
他苦笑着伸手一拍脑门:“我忘了。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就是……”
他就是觉得他和谢开花没有那样亲密,可以亲密到让谢开花任意地碰他。
但是这种感觉一瞬即逝,等他反应过来,也颇为奇怪。
——虽然他和谢开花在冷战,但是他们两个确实早已是超越了普通亲密的关系的。
他在那边疑惑,谢开花却又道:“荆山,我是真心实意和你道歉的。”
荆山就转过头。谢开花睁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又痛惜、又直率——是让人无法从心里恨起来的眼神。
“我知道,是我做错……”谢开花低声道:“我也没有求得你原谅的资格……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无论我骗了你多少,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咬住下唇,半晌伸出手去,握住荆山放在膝上的手,又倾过身子,往荆山脸上轻轻地亲了亲。
荆山的身体却又是一僵。
谢开花顿时都要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郁闷地说:“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浑然忘记自己正是造成这一切“小心眼”的罪魁祸首。
荆山却道:“我不是——”
他又要说“我不是故意”。谢开花想。但是已经说了两遍,就显得不是那么真实。身体的反应往往都是最直接的,谢开花因而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情况——荆山或许已经从心底里,开始讨厌他。
他觉得难受得要命。
“我还有东西给你看呢……”他尽量压下心里的不适,从怀中掏出一面古朴的青铜圆镜。镜子表面有些斑驳,覆盖了一块块的铜锈,淡淡的赤红色好像凝结的血痂。
背面的青铜镜底却光滑之极。上面用极精细的手法雕刻出十万大山中奔纵的妖兽,有金毛水猿仰天长啸,掀起万丈波澜;或是顶天立地的青兕,一脚踏翻绝顶高山。还有遮蔽天日的精卫,爪下抓着太行王屋,要往汪洋里扔去填海——都是洪荒时最厉害的妖物。
仔细看去,竟好像都要活过来一样,直似能够挣破镜子的束缚,重新活转过来。
谢开花牢牢握住镜子,伸手拂过斑驳镜面,低声道:“这个是我特地从师父洞府里偷出来,要拿给你看的。”
荆山只觉心里微微地抽搐。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恨谢开花——实际上,他也明白,谢开花对他的欺骗并非故意;谢开花对他的感情也并不虚假。
只是就好像一根鱼刺横亘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让人几乎窒息。
所有人都无法原谅一场充满了谎言的初恋。
但他的身体对谢开花近乎下意识的排斥,还是让他有些吃惊。之前也并没有这样。
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对小谢的失望就蔓延进了四肢百骸,甚至操纵着他的经脉血管,让他无法拒绝。
荆山皱起眉头。
他把注意力从新转移到了谢开花手上那面镜子。
“这是什么?”
谢开花看看他,心里有些放松。
总归荆山还是愿意和他说话的。也不枉他费尽心机把这面镜子带出来——或者师父心里也清楚,只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是通天镜,”谢开花咬破手指,食指指尖渗出几滴鲜血,被他细细抹在镜面。原本斑驳不堪的镜面,陡然爆发出一阵精光,一道浓墨重彩的五彩光束冲天而起,但又被洞窟内的腐气压制,缓缓消散。
再看镜面,就泛起一层波澜,片刻波纹散去,就见到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朦胧湖水,当中一座偌大的岛屿,生机勃勃,岛上空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幕,像是一个巨大的碗倒扣上面。
荆山登时眼睛就瞪大了。
他有些失态,呆了半晌,说出口的话甚至有了些结巴:“这是、这是——是荆家岛?”
谢开花微微一笑:“通天镜连接天地,倒是可以看到一些凡间的事情。不过总要和我们有些关系才好。”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想你肯定是想家了的……”
他也不等荆山表态,就咬牙又凝聚出几滴鲜血,浓浓地滴落在那片模糊的岛屿上面。他轻念几道咒语,手指划过岛屿上空,画面就渐渐拉近。
就好像在看一出影片。
谢开花有些头晕。大概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收回手指,将镜子抵到荆山手上。
荆山沉默地接过去。
谢开花就扭过了头。
他没有打算和荆山一起去窥探荆山的这个家。对他来说、或者对荆山来说,或许那已经都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有时候他想,如果没有应邀去荆家岛,或者他们两个之间还能再支撑一段时日。只是时间过得越久,也或许之后会越发痛苦。
他只能用长痛不如短痛这种说辞来安慰自己。
可是他才移开目光不久,忽然就感觉到荆山的呼吸粗重起来。谢开花咬一咬牙,最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去。
“怎么了?”他问。一边凑脸过去看。
就见镜子上露出一方极高大的牌坊,似乎是荆家岛的入口。牌坊后广阔的空地上,站满了穿戴规整的兵士,还有十几个修士踩着飞剑悬在半空,神情严肃。
牌坊对面则是几艘宽大的楼船。一层层的甲板堆叠起来,也站满了穿着正规军装的士兵。船头磊着几座黑黝黝的巨大炮管,管口发出锋锐的光。
十来个手拿法宝的修士也踩着飞剑,在半空里和荆家岛上的修士对峙。为首的是一个浑身散发强烈气势的修士,一下巴的白胡子,瞧着慈眉善目,但也颇有些吓人。
谢开花看清那修士的面孔,不禁又吃一惊。
“这不是那个青宁道长么?”
荆山似乎有些不大认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是韩曲峰的师父?”
“恩。”谢开花点点头。韩曲峰之前还和荆家岛交好,怎么如今就有青宁道长带着无数兵士修者过来挑衅。
——简直像是要开战了似的。
却见青宁道长开了口。
谢开花连忙又捏一个发觉,这道长的声音就透过镜子传出来。
“荆家老祖——”
他道:“把我的徒弟交出来!”
76、第七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