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轻手轻脚靠近床边,低声道:“还没有。”
低低的咳嗽断断续续咳了好一阵,那个嗓音再度响起,已经多了几许恹恹的淡漠:“你出去吧。”
何公公迟疑地看着靠在床头的年轻男子:“殿下……”
“出去。”
何公公顿了一下,无奈地退出房间。
他一出来,就看到陆翁堂带着两位殿下进来,忙整整衣衫,迎上前来。
“两位殿下。”
凤静祈问:“老三醒着?”
何守诚低声道:“殿下在看信。”
两人立刻明白了,互相对视一眼,凤静乾问:“又来信了?”
何守诚道:“今天早上信鹰送过来的。”
凤静祈皱眉:“干嘛不等他醒了再给他?”
何守诚低声道:“殿下犯了腿疾,疼醒过来正好看到信鹰落在窗台上。”
凤静祈问:“可说了什么?”
何守诚摇摇头:“殿下只问我杏花开了没有。”
俩人没言声。
静王府里只有一株杏花,五年前,凤静熙让人从别苑移植到三苦阁临湖的亭边。那株老杏,冠大垂枝,在别苑年年盛开一树锦绣,只是移到静王府后,虽然陆翁堂请了皇都最擅养杏的老翁,那株杏树还是没有再开过花。
没有花,自然也就无果。
凤静熙静静看着窗外,微微的春风带着些许来不及褪去的冬寒吹进来,他无力地低声咳嗽,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摩挲摊在锦被上的那几张薄薄的信纸。
上面说,她从北陵看了坤巫山的雪景之后,原本打算回南方,行到泼兰江附近的鄞县,因为贪恋那里的江景,便耽搁行程至今。
她在鄞县租了一间两进的小院,每天爬山、游江、寻访名景古迹、遍尝当地的美食。她在那里,还同渔女学会了用鱼叉叉鱼,可惜技术实在不好,往往叉上二十几次也捉不到一条。只是大约她常做手术的关系,操刀杀鱼的手法却利落得令人刮目相看。她已经在鄞县停留了月余,大约再过三五日,等赏过鄞县传闻中最美的清山寺梨花之后,她就会启程继续南下回宛安。
那封信上极尽详细地描述了沈容容在鄞县的生活,连她醉过几次酒、因为贪嘴过敏出过一次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也不过写了三四页而已。
如今,关于沈容容的一切,他所能知道的,也不过是每隔三四天得到的这至多不过五页的信而已。
小小的一角窗缝,看不到外面的春色,只有阳光投下一株兰花的剪影。凤静熙低下眼睫,恹恹地合上眼睛。
已经五年了……
☆、第112章
见到凤静熙时;看着凤静熙的脸色,凤静祈与凤静熙不约而同打消与他谈公事的念头;只说来看看他身子好点没有;却被凤静熙一语道中来意。
“东北与北陵结盟了?”
凤静祈与凤静乾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凤静乾无奈地点点头:“又被你料中。”
半个月前,凤静熙忽然让调任兵部的凤静逸关注北陵的动向;今日一早;兵部接到北方边境守将镇北侯八百里加急密函;探子探得消息;东北王世子与东北王联手同北陵已经秘密结盟。
凤静熙淡淡道:“凤胤泽这步棋走得不错。”
凤静乾点点头:“这几年东北王、东北王世子、东北王次子;还有东北王继王妃与她的亲生儿子,四派明争暗斗、内耗严重;只是没想到凤胤泽竟然能够说服他那个老狐狸爹跟自己联手,还跟贺兰勤搭上了关系。”
凤静祈道:“半月前北陵皇帝驾崩,贺兰睿斩杀太子,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皇位拱手让给他的二哥贺兰勤。”
凤静熙听了只是淡淡道:“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凤静乾无奈道:“只是这样的话,东北的事情怕是要晚几年才能了断。”有了北陵的支持,想来东北的格局又要发生变化。
凤静熙掩口低低咳了几声,淡淡道:“倒也未必。”
凤静乾闻言挑挑眉:“此话怎讲?”
凤静熙慢慢道:“与北陵,怕是要起战了。”
凤静祈闻言,顿了一下,道:“怕是北陵打了和我们对东北一样的主意。”
凤静熙点点头:“东昭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力渐强。北陵一己之力无法撼动东昭,他们有可能会暗中连横周围的邻国,虽不见得会形成大规模的进犯,但若各国联合到一起,时不时的游击骚扰,也会让我们疲于应付,也容易分散我国的兵力。”
凤静乾道:“我回去让插在各国的钉子搅和搅合。”
凤静祈提醒道:“各国在东昭的钉子也不少,让他们忙一忙也不错。最好把一团水搅浑。让他们自己也互相猜忌起来。”
这个时候,何守诚带着从宫里来的小太监进来:“太子殿下,皇上宣您进宫呢。”
凤静祈跟着小太监离开后,凤静乾与凤静熙又谈了一会儿关于水军的事情。
凤静乾忽然道:“我听说她打算在鄞县再开一座医馆,风格比照她开在宛湘那座医馆。”
凤静熙淡淡道:“可能还没定下是鄞县还是蓟县,但大抵都是在泼兰江中游那片区域了。”听说去北陵的时候途经泼兰江,要不是想看坤巫山大雪,她当时就会留在鄞县。如今回宛安也是为了将那边的医馆做好妥善安排,然后她便会再回来。
凤静乾笑道:“没想到她还挺有胆色,竟然真给她做出这样一座医院来。我听说,从两年前开始,太医院会定期送学生到她那里进修,太学医科招上来的学子也会先在太学学习两年之后送到她那里进行什么实习。她那里网罗了不少东昭数得上号的大夫,这几年广带学生不说,遇到战争或者瘟疫、灾荒的,他们还会拉出只队伍去义诊,听说她搞了一套什么流水线,做出的药丸子方便携带、价格便宜,老百姓家里多少都会备上些,还生产什么急救箱,听说如今军队里的军医,几乎人手一个,可谓名声鹊起。只是,她这随性的性子越发变本加厉,我听阿毓说,去年他去宛安遇到她,她就在打算着再开一家这样的医院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她竟因为喜欢泼兰江的风景,就打算将分号开在这里。还真是说风就是雨。”
“她一直想建立一家那样的医院,如今也算得偿夙愿。”凤静熙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凤静乾看他一眼:“老三,泼兰江离皇都已经很近。”
凤静熙知道他的意思,他看着窗外,淡淡道:“她并不想见我。”
凤静乾皱起眉头:“要我说,你也是自讨苦吃,早早同她解释清楚不好么?何苦一直让她误会下去?”
凤静熙淡漠道:“解释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
“倒也是,不论怎么样,她是你的妃子,总该和你一条心才对。”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所以我总说,女人不过是个玩物,不能宠过头。”他虽然佩服沈容容的魄力,但这样的女人若做为妻子,尤其是给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做妻子,却着实不是良配。简直完全不懂得为妻之道。
凤静熙知道凤静乾误会了他的意思,却不打算多做解释。这是他与沈容容之间的事情。
看着凤静熙倦意恹恹的样子,凤静乾嘱咐他几句注意身体便起身告辞。
离开静王府的时候,凤静乾骑在马上回望静王府。
与他的王府相同的建制与规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每一次来凤静熙的静王府,总是给他一种冷寂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凤静熙在别苑,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只是沈容容偏偏失去了记忆。
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性格与过去迥然不同,她与老三的关系也变得亲密无间。只是,这样的沈容容,到底救了老三,还是害了老三?
☆、第113章
还能等几个五年?
他也不知道。
凤静乾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凤静熙静静看着窗外;远处;普罗山一片生机的绿色。翻过它再向北行大约五十里便是泼兰江中下游最大的河口,从那里乘船,一日夜便可以到鄞县。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近。只是;当她从宛安北上的时候,从普罗山脚下经过;也不曾回皇都看他一眼。
凤静熙垂下眼睫,那一年;他眼睁睁看着沈容容离开;他可以拦住的,他是凤静熙,只要他想,他便可以拦住她;甚至可以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有那样一个刹那,他宁愿她恨自己,他想拦住她。
只是沈容容那样一双失去神采与活力的眼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解释可以解决。她对他的不认同与不妥协才是结症所在。
保万千百姓还是保一个村落,保江山还是保一座城池,这种事情,即使在太平盛世也会遇到,这样的决定染血,却必须做出选择。
这个世界不存在十全十美。
他只能让她走,让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真正的东昭,感受到每一项政令决策之下的得失。
离开的时候,她说,希望他可以给她时间,等她想清楚再回来。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所以,他放她走。
只是,容容,五年了,你数过吗?记得吗?已经五年了……
鄞县,泼兰江江口。
一叶小舟缓缓顺流而下,在江边停靠。
沈容容从竹麻篷里钻出来,看到江边端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锦绣宝蓝骑服的俊秀青年,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回皇都?”(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青年冷着脸:“你回不回去?”
沈容容目光黯淡了一下,摇摇头,轻轻道:“不了。”
青年冷冷道:“是不是等他死的时候你才会回去。”
沈容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苦笑道:“凤静逸,你不用激我。”
凤静逸冷笑一声,还没说话,沈容容已经继续说道:“激我是看得起我是吧。熊孩子,跟我耍嘴皮子,你还嫩了点。”
凤静逸咕哝一声,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三哥为什么这样纵容你。你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女人。”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
凤静逸道:“北方边境不安定,你以后少去那边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仗了。”
沈容容有些惊讶地挑挑眉:“东北不是内耗很严重,应该打不起来吗?”
凤静逸睨着她:“你担心三哥?”
沈容容摇摇头:“他素来胸怀丘壑,用不着我担心。”
凤静逸皱皱眉头,终究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凤胤泽那兔崽子忽悠他爹一起跟北陵结盟了,北陵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力恢复得很快,但大规模的进犯却不见得有这个本事。三哥的意思,大战未必有,小战不会停。”
沈容容叹口气:“战争终究是战争,再小,也会有伤亡。”
凤静逸皱皱眉:“战争不就是这样么。”
沈容容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战争不能避免,只是,总是希望不要发生吧。”她笑笑,看着凤静逸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人总会有点不切实际的盼望。”
凤静逸撇撇嘴:“反正我告诉你,三哥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容容勉强一笑:“不是还有慕容黄芪在他身边。我擅长外科,内科调理方面,无人能出慕容黄芪左右。”
凤静逸看她一眼:“我不跟你抬杠,反正你就作吧,有你哭着找后悔药的一天。”说完,他顿了顿,犹自不解气一样嘟囔一句:“我怎么会跟你这种女人交朋友!”
沈容容笑笑,她也不明白,当年与她最水火不容的便是凤静逸,当她离开之后,他们反而成了朋友。
凤静逸说完这番话之后便策马离开。
沈容容看着凤静逸远去的背影,从这里沿着泼兰江快马奔驰一天或者乘船顺江而下一天一夜便是普罗山,翻过普罗山便是皇都……
已经五年了……
微微的春风吹过,杏花的花瓣慢慢落在沈容容的肩头。
身后的嬛梅走上前来,轻轻替沈容容掸掸衣衫,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低声道:“小姐,要去镇上吗?”
沈容容笑笑:“好呀。”
嬛梅转过头,交代婳竹去寻马车,被沈容容阻止:“不算远,我们走过去,正好看看景。”
泼兰江一条小支脉叫回兰河,从江口分支,鄞县便是沿着这条河的两岸发展起来。所以,从江口下船,只要沿着回兰河,不远就是鄞县城,沿途十分热闹。
沈容容又嬛梅、婳竹陪着,顺河进城。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凤静熙没有拦她,只是让四个丫头跟着她,她没有反对。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进了城,在临河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沈容容一进门就见到一个相貌平凡的修长青年坐在临床的桌子边对她打招呼:“我请你喝酒。”
沈容容微微一笑:“你的酒不太容易喝。”
沈洛接过掌柜的拴好的两小坛杏花青梅果酒,两个人一同走出酒馆,七拐八绕进到一条巷子里,在一间两进的小院门前停下。
善菊与漪兰已经等在门口,见到他们来,立刻将人迎进院子里。
种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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