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熙柔声道:“我不是答应你,等运河造好了,我就陪你去郊外的庄子住几年。”
沈容容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在他的手背拍几下:“凤静熙,你这方面完全没有信誉你知不知道。”
凤静熙抿抿唇。
沈容容无奈道:“我不拦着你就是。”
凤静熙垂着眼睛,反手握住沈容容纤白秀美的手,轻声道:“让你受苦了。”一直以来,她日日夜夜细心照料他,每每他病中,她常常显得比他还要憔悴几分。
沈容容耸耸肩:“你的甜言蜜语真是来回来去就这样几句。”
不等凤静熙抿起嘴角,她立刻倾身亲亲他的嘴角:“不过我最爱听的就是你这几句啦。”说完还要在他唇角不轻不重咬上一口。
凤静熙低低浅笑,温柔地看着她餍足的表情。
沈容容小声说:“我扶你躺下。”她扶着凤静熙慢慢躺下,用特质的长枕顶在他的身后,让他的身体侧卧成一个特殊的角度,将另外一只枕头垫起他的左脚,轻声问他:“可以吗?”
凤静熙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回答:“很舒服。”
沈容容浅笑,熄了烛火,爬上床,与他头碰头躺着。
凤静熙摸摸她的鼻子和鬓角,摸到浸浸的汗珠,他轻声道:“明天让丫头在屋里放几个冰盆吧。”沈容容怕热,却因为他,即使夏天也不肯在屋子里放冰盆。
沈容容摇头,慢慢地拿着团扇替他扇凉,笑嘻嘻地:“不用了。夏天出点汗挺好的,排毒养颜。”
窗外雨声细密,打在芭蕉叶子上发出簌簌沙沙的细响,沈容容把手伸进薄被里,摸凤静熙无力的腿,膝盖还是肿的,整条腿都冰凉。
她叹口气:“雨季来了呢……”
凤静熙轻声道:“容容。”
“嗯?”
“你有心事。”
沈容容惊讶地抬眼看了眼凤静熙。半开的窗外,白霜一样的月光泻进来,能够让她看清楚他俊美沉静的脸。
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如果下雨,真的会发生很大的洪涝吗?”
凤静熙说道:“东昭有安平河、梭多江、泼兰江、丽水、平水五条主要水脉,南方除占了其中三条外,还有漪澜湖、太平湖、衡阳湖、每年都会发水。分流过于丰沛的水量,也是朝中主张开凿运河的原因之一。”
“那为什么开凿运河还会引起洪涝灾祸?”她听到沈洛提到过,也在以前陪着凤静熙同地方官员谈运河工程的时候,也多次听到有人提起过。
“开凿过程中,引流、改道,会涉及到部分堤坝被拆除,而且,还有一些其他复杂的诸如地形等因素,会引起变数。”
“不能够预估一下吗?”
“尽量进行推算,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万无一失的。”
“我听说,还有部分反对开凿运河的人在动手脚破坏这件事。”
“嗯。”
“不能平息这些事情之后再开凿吗?”说完,沈容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蠢,她立刻说道:“我知道不可能。”
她叹口气,问凤静熙:“你们开凿运河阻力很大吗?”
凤静熙立刻明白她要问什么,他轻声道:“容容,运河开凿过程中会影响一些地方的百姓生活,但我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下午他们讨论河道的问题时候,沈容容一直在一旁。
他轻轻道:“河道走向规划出来之后,朝廷已经颁布政令,要求河道经过之地的州、府、县做好百姓迁居的工作,并且拨出了专项的款银用于安置百姓、帮助百姓置田、安居,对于手艺人和商人也会给予许多优惠的政策协助他们尽快在新的地方置业。”
沈容容惊讶地看他一眼:“你想得真远。”
凤静熙浅笑:“算不上,这种事,只要不是个庸才,都能想到。”
沈容容笑笑,又叹口气:“可是一定很多人不愿意离乡背井。”
凤静熙轻声说:“大局为重。很多时候,为了让更多百姓过上好日子,总会有些东西要被牺牲。”
大局为重。
沈容容沉默,在心中反复咀嚼这四个字。
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腰间一紧,抬起头,还没看清楚,俏嫩的樱唇被清苦炽热的气息吞没。
感觉到凤静熙的不安,沈容容温顺地承受他的焦躁,软声叫他的名字:“静熙。”
凤静熙低喘着,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他哑声道:“容容,很多事,我别无选择。”
沈容容垂下眼睛,不说话,她紧紧抱住他。
随着雨季的来临,凤静熙越来越忙,除了运河开凿过程中遇到的各种事情之外,南方各地已经开始有零星的洪灾讯报传来。
他们又往南走了大约半个月左右之后,便又回转到宛安。随着工程的开凿以及降雨的频繁,事情越来越多。南方越来越多的地方报来了洪涝讯息。
同时,有些地方的百姓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沈容容尽量不去听外面的事情,却还是能够多少知道一些讯息。
有书生集体上书请求停修运河,有官员将抗议的折子直接送到朝廷,也有官员坚持支持修河,还有有贪墨工事银子的贪官被挖出,有堤坝因为年久失修溃堤,正如凤静熙所说,此事触及太多人的利益,官、商、民、军,牵扯太广。
凤静熙与凤静毓也遭到过偷袭。
只是这些事情,都没有能够阻止凤静熙往前走。
这一次,沈容容就陪在凤静熙身边,她看着他杀伐决断。
漕运的人在河口闹事,他毫不留情派兵围剿;官员抵抗修河的命令,他不留情面革职;上书的书生聚到行馆门口绝食,他能够冷漠地进出行馆而不闻不问。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凤静熙冷酷无情的一面,令她心惊。
只是,每次看着凤静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在她替他泡脚的时候,就累得躺在躺椅上睡着,沈容容揉着他腿上肿大的关节和浮肿的双脚,她又觉得心酸不已。
进二伏的那天,宛安下了一整天雨,天气仍闷热潮湿得厉害,听说整个南方中部已经连续下了快半个月的雨没停,凤静熙已经整整一个月不能好好休息,除了繁忙的公务,闷热潮湿的天气令他常常感到胸闷气短,严重的时候,有十几天,沈容容不得不让他整夜半靠坐着,防止心疾发作。沈容容竭尽全力替他控制,痹症虽然没有蔓延到他的上半身,但他腿脚的关节常常肿得厉害,痛得连碰都不能碰。
沈容容慢慢将熬好的浓黑药汁从药锅里倒出来,吩咐婳竹将药汁拿到寝房旁的净房里:“用保温罐温着,等晚上静熙沐浴的时候,倒进浴桶里。”
说完,她转头去看另一个炉灶上熬着的青菜粥。
凤静熙食欲不振已经好些日子,她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菜肴,凤静熙却越吃越少。她看得出,他并非有意,甚至有的时候,因为不忍拂逆她的心意,他会勉强自己多吃一些,结果却尽数吐个干净。
沈容容叹口气,在粥里撒上盐巴调味,再滚片刻,起锅倒入瓷盅。
在食盒里放好四碟精致的开胃小菜、粥盅和药盅,沈容容披上蓑衣,由漪兰陪着步入雨幕。
穿过荷花池、绕过假山,上了回廊,漪兰放下伞,解开沈容容身上的蓑衣,递给廊下伺候的小丫鬟,陪着沈容容往书房走。经过庭院的时候,沈容容见几株芍药开得正好,虽然被雨打着,却显得分外娇艳。她随手摘了几朵,打算插在书房的花瓶里。
半路遇上匆匆赶过来的慕容黄芪。
见到她,慕容黄芪怔了一下,问道:“殿下还在书房?”
沈容容无奈道:“与工部侍郎大人、几位知府,还有你那位好基友已经关在书房一整天了。”
慕容黄芪皱眉:“事情很严重吗?殿下这几天已经在咳血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河没修完,人就倒下了。”他提醒沈容容。
沈容容的眉头比他皱得厉害,无奈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都不让我在身边陪着,书房里整天人来人往的,问他,他就说事忙。”沈容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但凤静熙有心要瞒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知道不了的。
☆、第 110 章
慕容黄芪摇摇头:“你以前总说殿下是头神……咳咳。我还觉得你夸大其词;如今;我总算信了。”他撺掇她:“殿下唯独罩不住你,你去跟他撒撒泼,劝劝他。”
沈容容没好气道:“我就差抹脖子上吊了。有个鸟用。”这些日子她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可惜,凤静熙刀枪不入;沈容容常想,如果赶上抗战;凤静熙绝对是党的好干部。
慕容黄芪惊讶地看着沈容容气急败坏的样子。
“前天;他还跑去了蒲泽。”
慕容黄芪吓了一跳:“雨最大那天?”
“可不是!”沈容容恼火道:“我去熬药的功夫,丫丫的就跑了,两天一夜才回来,滚得像个泥蛋一样。”
慕容黄芪见过沈容容发火;却没见过她骂脏话,忍不住揶揄道:“这次怎么没听说你跟他翻脸?”
“他是被抬回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他能够躺下睡觉?!他才躺着睡了几天?也不知道这熊玩意儿干什么去了,直到现在都还不能躺平,只要有人说话声音大一些他就要捂着心口呼吸困难,我怎么翻脸?我翻屁股都没用!”沈容容一说就要跳脚,虎虎地骂粗话。
如果不是知道凤静熙情况真的不太好,慕容黄芪简直要笑死。
沈容容愤愤不休:“竟然把我赶出书房!真是胆子肥了,我……”
啪——喀啦啦!一声惊雷没有预兆劈下来,宛如贯在耳际,将二人惊了一跳。
沈容容拍拍胸口:“吓死人了。”
两人不由自主抬眼看向天边,只见远处浓云滚滚宛如泼墨,而落入庭中的雨,虽不似前几日那样狂风骤雨,却也密成一张不透风的网一般,无端端让人心惊肉跳。
“见鬼的天气。”沈容容咕哝一句,心里却没有来由一阵心慌。
慕容黄芪叹息:“我听说今年涝灾甚于往年,接连有河堤溃堤、村庄被淹,据说安泽河堤都溃堤了,洪水淹了下游整整两个村庄,依殿下的性子,只怕寝食难安。”凤静毓这些日子也忙得脚不沾地。
天灾之下,安有完卵。沈容容叹口气:“这次南行,静熙查了不少贪墨河工的官员。天灾不可挡,**就是真真正正的作孽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书房门口,慕容黄芪同沈容容说,今晚两人一同给凤静熙再会诊一次,看是不是再调整一下药方。
沈容容答应着推开门,正好听到里面传出凤静熙的声音,她听到他问:“已经将安泽河堤破开了吗?”声气虽弱却沉着冷静。
一个低沉的嗓音恭恭敬敬地答道:“已经破堤泄洪。”
“衡阳可保?”
“暂保。”
“漪澜湖水位如何?”
“还在继续涨。安平河、梭多江水汇漪澜,如今梭多江虽涝水有趋缓之势,安平河的上游却水流越来越猛。”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回道。
然后是凤静熙中气不足的嗓音:“如有必要,再破一堤,舍宛知、宛湘,保衡阳、宛安。”
沾着雨水的芍药花从秀丽白暂的指间坠落,无声跌在青黑的地板,衬着鹅黄襦裙的裙裾上因为一路自雨中行来,飞溅的斑斑的泥迹。
沈容容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半靠在贵妃榻上的消瘦男子,哑声问:“是你让人破了河堤?”
☆、第 111 章
早春三月;东昭皇都碧空如洗;正是梅花已败、杏花正盛的时候,满城胭脂万点、占尽春光。
一辆明黄顶盖的马车缓缓在静王府门前停下,凤静祈从里面下来;正好看到凤静毓骑着马过来。
他负手站在门口等着凤静毓从马上下来。
王府外院总管陆翁堂对两人恭敬地比了敬请的手势:“两位殿下请。”
两人跟着陆翁堂进了大门,往内院三苦阁走来。
沿着临湖小径;可见得园中湘竹的枯叶落了满地,迎春已谢、桃花微残;墙角的芭蕉许是经了这几日春雨的洗润;泛着翠色的光芒,只是满庭芳绿,却遮不住一番寂寥的清冷。
凤静祈看着粼粼的湖面,问陆翁堂:“老三可好些了?”
陆翁堂低声回道:“今日快凌晨的时候;殿下又犯了一回喘疾,幸而慕容先生及时施了针,总算没再引起心疾,只是到现在,殿下都还不能躺下,只能半靠着,快天亮的时候勉强睡了半个多时辰,却睡得并不安稳。”
凤静乾挑挑眉,看了眼凤静祈,只是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八字短须:“先见了人再说吧。”
静王府内院深处,三苦阁依旧通着温泉与火龙的双层地暖,内间寝室的门上隔着厚重的绵帘。
原本应该密密实实笼住温度、不许吹进一丝凉意的屋子,雕花木窗慢慢支开半扇。
一个低虚清冷的嗓音淡淡地问:“那株杏花开了没有?”
何公公轻手轻脚靠近床边,低声道:“还没有。”
低低的咳嗽断断续续咳了好一阵,那个嗓音再度响起,已经多了几许恹恹的淡漠:“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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