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问道:“你同那名青年认识?”
沈容容摇摇头:“并不认识,我听慕容黄芪说,他爬到万紫千红后院围墙上,对着头牌姑娘的阁楼唱曲,结果被闻声跑来的护院犬吓到从墙上掉了下来,不仅崴了脚,还跌破了头,眼睛也撞了一轮黑,便跑到医馆来。”说着她乐不可支同凤静熙说:“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第一次见到纨绔子弟。”
凤静熙挑挑眉,纨绔子弟?脑海里掠过一个人影,凤静熙暗暗摇头,他可不会认为这是个纨绔子弟。
他同沈容容淡淡道:“那个人不简单,你尽量少同他接触。”
沈容容惊讶地看他一眼,见他眉眼倦倦,她惊讶道:“你吃醋了?”
凤静熙摇摇头:“若我没有猜错,你见到的是东北王世子凤胤泽。”
沈容容惊讶地看他一眼:“啊?”
凤静熙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换个姿势靠在迎枕里,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左腿上突然一抽,一阵钻心的疼痛扩散到四肢百骸,凤静熙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双秀气的手伸进毛毯里,在他的左腿上一捋,立刻在他弓凹的脚心用力一按,凤静熙紧绷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
他不自觉轻轻吐出一口气息,慢慢同她解释道:“今日父皇为东北王设宴洗尘,他的长子、世子凤胤泽却并没有出席。”
沈容容疑惑地看着他。
凤静熙徐徐续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在医馆见到的就应是他。”
沈容容在医馆见到的,的确是凤胤泽。
三天后,沈容容陪着凤静熙参加皇都近郊马场举办的皇家马球比赛上,又见到了他。
他们在马场门口相遇,凤静熙的马车进了马场大门没走几步,后面便踢踢踏踏追来两匹马,当先的马上坐的便是凤胤泽。
打开马车门,沈容容先看到他眼睛上的黑轮已经淡了不少,额头上的青包也下去大半,只是到底痕迹还在,抵消了几分他的俊美。
同凤静熙施礼之后,他同沈容容告罪,言辞恳切、正义凛然得仿佛前几日那个滚到桌子底下都不肯放开在怀美人儿的浪荡公子哥从来不曾存在。
沈容容强忍着笑,客气地请他不必介怀之后,便不敢再开口,生怕一个忍不住爆笑出声。
偏偏对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强忍,居然对她大大地赞美了好几句,还从风流倜傥的眼角悄悄地上下打量她。
直到他身后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仿佛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他才恍然一般飞快收回自己的目光。
☆、第 95 章
又连着告了两次罪;他对凤静熙道:“那日冒犯皇堂嫂;实在是弟弟莽撞了,弟弟为此日夜不安,便备了薄礼;还请三堂皇兄不要放在心上。”说完对身后的文士使个眼色,那文士立刻自袖中取出一卷烫金边红底信封递到替凤静熙驾车的侍卫手上;是礼单。
凤静熙掩口低低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堂弟多礼了。”
凤胤泽见状;忙识趣地告个罪便离开。
沈容容一直看着凤胤泽主仆二人的马消失在转角;等马车到了马球赛场,侍卫将凤静熙抱下马车放在轮椅上,沈容容推着他进了赛场,侍卫又将他连人带轮椅抬上观赛的高台;沈容容坐在他身边,正好看到凤胤泽骑着他的马从西侧慢慢悠悠进来赛场。
这个时候,场内,凤静逸正带着几个人热身,其中一个骑手挥杆击中马球,大概用力过猛,白色的小球飞向场外直奔凤胤泽的方向,幸而距离远,给人足够躲开的时间。这种事情在马球赛场上并不是罕事,可是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凤胤泽看到马球飞向自己,吓得一塌糊涂,哇哇乱叫着,牵动坐骑的缰绳,他□那匹马立刻受惊一般焦躁起来,在赛场与看台之间的通道凌乱地踢踏打转,好几次差点将骑在上面的凤胤泽,惊得看台上的贵族女子惊叫连连。幸而周围还有侍卫,很快平息了这场小骚动,凤胤泽从马上几乎是被人扶着才下来,几乎整个身体靠在下人的身上被扶到看台上他的座位。他一坐下,立刻有几名早早落座的娇姬美妾围了过来。
沈容容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问凤静熙:“静熙,你是不是说过,东昭有一种独产的矮脚马,因为个子较矮、性格温和,逐渐就成了专给女子骑的?”
凤静熙顺着沈容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是有这样一个习惯,只是却并不绝对。”
沈容容指指凤胤泽的坐骑:“那个就是矮脚马对不对?”
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皇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都不知道。”
凤静熙看着凤胤泽的方向,目光沉敛,似乎在想事情,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你不是一向都不关心这个世界吗?”
沈容容怔了一下,看着凤静熙,他的身体挺得很直,只是她知道,这几日变天,因为下雪天气阴冷的缘故,他的左腿疼得厉害,坐下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将重心压在右侧身体,常常将同样并不健康的右腿压到麻木。她想起他昨天又是忙到后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三苦阁。
她……似乎确实离这个世界很遥远,很少进宫、很少回娘家、很少同命妇、闺秀交际,她唯一的闺蜜是慕容黄芪,也是因为凤静熙才结缘……来到这个世界快要一年时间,她甚至还到“国外”走了一圈,只是她真正熟悉的,只有凤静熙一个人……
而凤静熙,她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他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说出这一句话,只是这又是真的无意还是假的无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容容立刻心头一凛,她定定神,将全部精神重新放到凤静熙正在告诉她的话上。
他正慢慢对她解释道:“阿泽是皇叔的长子,皇祖父去世前不久,由皇叔上表请封了世子,父皇登基后,皇叔将他送来皇都。”
沈容容听了一愣,立刻道:“那他一直都没有回去过吗?”
“没有。”
沈容容想起三天前,凤静熙到皇宫参加东北王的洗尘宴,而凤胤泽却为了讨得妓院头牌姑娘的欢心跌得鼻青脸肿跑来医馆请人喝酒吃肉。
她轻轻地问:“东北王任他做个纨绔子弟?”
“嗯。”
沈容容肯定道:“他放弃这个儿子了。”
凤静熙点点头,淡淡道:“王叔还有一个嫡子,比长子小了三岁,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凤静熙说得比较婉转。沈容容极敏锐,觉察事情实质的速度很快,像个久经政堂的老手;只是,她的性子却也像最迂腐的硬骨头,自有一套道德标准,完全不能变通。
果然,沈容容立刻皱起眉头:“虎毒不食子。”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怔了怔,看着凤静熙压在左腿上的手,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起,她初次见到凤静熙的时候,他被凌虐的惨状,他被囚禁在别苑那么久,竟然没有人把他解救出去,便是并不受宠的皇子,消失那么久也应该引起人的注意,何况,从后来所见,凤静熙与皇帝的关系虽微妙,却显然不是被边缘化的皇子。
沈容容觉得背上一阵发冷。
这个时候,球赛已经开始,赛场上,凤静逸和太子各自带着一队人马同对方对峙厮杀,白色的小球在人影马蹄间仓皇跳跃,像被逼至绝境慌不择路的兔子,只是连它每一步要走过去的路都已经被尽数掌握在他人手中。
沈容容看着赛场上飞扬的马蹄呼来啸去,她忽然问凤静熙:“我这样正常吗?”
凤静熙仿佛知道她的意思,他拍一拍她搭在他右臂的手,轻声道:“你很好。”
沈容容看着对面看台上头戴昭君套、身披华貂裘的贵妇,各个珠翠环绕、前呼后拥,她们用带着长长护甲的玉手捧珐琅暖手炉、翘成雀翎或者兰花的姿态去捻桌子上精致的糕点,甩着绣帕半遮口面细语晏晏。
她说道:“据说内宅命妇都要管理庶务。”
凤静熙道:“你不是也管吗。”
“好像不像以前我看的书和电视上说的那么忙。”
他看她一眼:“你想忙吗?”
沈容容不明白地看着他。
凤静熙淡淡道:“我多娶几个侧妃、侍妾……”
“呸!”沈容容脸涨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又问:“我看别的贵妇好像都不怎么出门。”
凤静熙漫不经心道:“她们比较懒。”
沈容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收了笑,看着赛场上马身交错之间,凤静逸对着自地面弹起的白色小球挥杆,一击未中,凌厉的球杆仿佛收势不及击向凤静祈身下骏马的后腿膝窝,几乎刹那,另一只球杆擦过小球,改变马球方向的同时将凤静逸的球杆堪堪顶偏些许方向,另一只抢球的球杆推动马球击向凤静逸坐骑的前腿……场面乱成一团。
沈容容轻轻说:“你最近总是很愿意把我牵扯进你们的前朝里去。”
☆、第 96 章
凤静熙看着场下的纠葛;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东昭内无天灾、外无战火,虽然东北并不安静;至少表面上还维持相对平稳,太子与贤王的夺储便又开始崭露头角。特别是凤静逸;比以往暴躁阴郁了许多,变得激烈;更加有攻击性;连一向躲得远远的老五都被他刁难得干脆躲去南方几天寻清静。
他垂下眼睫,他知道老七对他依赖,所以,他回避老七已经很久很久;尤其最近的日子,容容入狱的申请后,他一直冷着他,这孩子是一块璞玉,只是外壳沉厚,必须下狠手才能将他打磨出光彩,否则他一辈子只能在他的阴影下,可是这个孩子却越来越不像话。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不远处的凤静毓一眼,果然见到凤静毓也皱着眉头一副头痛的样子注视着场下,看到凤静毓对身边一个温文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附耳说了几句之后,那中年文士一个拱手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凤静熙轻微放松一□体靠进轮椅里,后脊立刻一紧,剧痛扩散到四肢百骸。这样的疼痛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成为他生活不会或缺的一部分,他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忍下刺骨的剧痛。听到沈容容的话,扣在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沈容容:“你离我太远。”而且有越离越远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沈容容勉强笑笑:“我一直在你身边。”
凤静熙一阵见血道:“你的心并不在这个世界。”
她怔了怔,垂下眼睛轻声说:“我觉得我不太可能完全忘掉过去的那个世界。”她在那里生活了快三十年,她人生观形成最重要的时期都在那个时代完成。
凤静熙低垂下眼睫,深邃的眼底划过一抹疲惫,他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
“容容,我的出身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多看看这个世界,多看看我。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如你的世界美好,但东昭是我的家,现在,也是你的家。”他知道她开始的不适应,知道她后来的抗拒,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他配不上她,相处越久,他却已经越发离不开她。沈容容是率性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对他的爱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暗暗欢喜。以前,他以为可以有很久的时间让她就算忘不掉过去的世界,至少让她可以慢慢习惯、喜欢上东昭,后来,她对他的抗拒格外激烈,让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个他不知道的世界给了她与众不同的魅力,也在他们之间埋下不安定的种子。
他支持她做大夫、教学生,希望用这些“事业”牵绊住她,他处理公事从不回避她,甚至有意让她知道更多,他迫切地希望她能够了解他做每一件事的原因与难处,他希望她可以成为一个东昭人,希望她陪着他一同做东昭的皇族。
沈容容轻声说:“我明白,只是,我怕我知道的越多,会越忍不住想要走开。”事实上她想离得远远的,也想永远不离开他,这种摆荡并不好受。
握在沈容容手上的修长手指微紧,凤静熙淡淡道:“我不会让你离开。”
她轻声提醒他;“也许我会令你痛苦。”
“你离开我才会痛苦。”
沈容容怔了怔,垂下头,轻声说:“如果是我痛苦呢?”
凤静熙正掩口低声咳嗽,好一会儿咳声方歇,他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下半身厚重的毛毯上,用一种极淡的嗓音慢慢道:
“如果你想走,那就离开一段时间吧,去做大夫、去教学生、去散心都好,只是,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也要记得回来。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极轻地说:“请你不要走太远。”
沈容容愣愣地看着他。
“容容,你看我的样子。”他轻轻地拉着沈容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按下去,厚厚的毛毯被压出不一样粗细的两条腿清晰的轮廓,她的手心也可以感觉到他双腿的虚弱。
凤静熙用一种微微冷漠里含着说不尽萧索的声音轻轻说道:
“容容,就算我不是皇子,用这样一双腿脚,我追不上你。何况,我注定已经是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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