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熙还没有回答,就见沈容容已经一个激灵醒过来,她“耸”地站起来:“他怎么了?”
长平被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凤静熙慢慢地说:“我没事。”
沈容容仿佛才清醒过来,她松口气,一边叫长平把水盆端过来,一边给凤静熙检查,见他打了夹板的腿脚露出绷带外面的皮肤并没有变色,又摸摸他的额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和长平帮他擦脸和漱口,又喂了他一些温水。
之后,她伺候他吃早饭,还是浓浓的米汤,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没有让一滴米汤从他麻痹的嘴角流出来。
长平又过来了,说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凤静熙半靠在床头的迎枕上,闻言挑起眉:“你不是说你的医术不错?”
沈容容在他胸前铺上干爽的毛巾,端过茶水给他漱口:“那当然,不过我擅长外科手术,诊脉这种事,我一塌糊涂。”她老老实实地说。
凤静熙看她一眼:“你很诚实。”
沈容容也看他一眼,“我品德高尚呗,不然早跑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仔细地挽起头发、又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凤静熙居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沈容容惊艳得半天回不过神。
还是大夫进门的声音惊醒了她。
老大夫一见到凤静熙就沉下了脸,为他按脉的时候,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不多时,老大夫站起来,怒气腾腾地冲着她一拱手:“夫人,借一步说话。”
沈容容还没说话,凤静熙已经慢慢开口,他讲话有些吃力,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的伤与她无关,我心里有数,有什么问题老大夫但说无妨。”
沈容容看看老大夫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恍然,默默看了凤静熙一眼。
老大夫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和缓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凤静熙,似在审视、似在思量。凤静熙不发一语,面容平静。
半晌,老大夫叹口气,沉声道:“公子,恕老夫直言,你先天不足、残疾已久,本就经络不通、气血不畅,平日本应万分小心、好好保养。如今却是外受重创已久、内中烈毒甚深,且延误医治,导致寒邪入侵、气血亏耗、阴阳违和、脏腑严重受损。如今,你的身体已呈衰竭之势,情况甚危。”
沈容容闻言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中毒了,她看看凤静熙,他看起来一脸平静,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说了这么一大串,他到底有没有救?”
老大夫似被她粗鲁直白的问话惊到,瞪眼愕然地看着她。
沈容容被瞪得莫名其妙就回瞪过去。她一向实事求是,讨论病情一是一、二是二。
凤静熙不语,唇边闪过一瞬浅浅的笑意。
老大夫错愕半天,冲着凤静熙拱拱手,惭愧道:“老夫技拙,只能先为公子开副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至于救命解毒,请尽快多方寻揽名医吧,公子的病拖不得了。”
送走老大夫,沈容容捧着药方嘀嘀咕咕:“古代就这点麻烦,什么仪器都没有,连个病灶分析都做不了,患者病情全靠大夫一张嘴,说得都病入膏肓、药石枉然了一样,居然还能温补调养?这种方子不就是灵不灵光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皱着眉抬头冲凤静熙问道:“要不我让长平再找个大夫如何?”
凤静熙摇头,漫不经心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不是也懂医术。”
沈容容认真地看着凤静熙:“那可不行。都说了,我长于西医,那需要很多精密的仪器作为辅助,有些检查的仪器,你们这个时代的制造工艺根本达不到。中医,我只学了我祖父的一点皮毛,临床经验也不足。至少,我没有看出你中了毒。”
凤静熙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地换个姿势,无所谓道:“那便算了。”
沈容容生气道:“什么算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凤静熙平静地说:“你可以提出要求,只要不过分,我死之前,自然替你办了。”
两个人沉默,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坐到他床边,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凤静熙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一脸苦恼:“对不起,我脾气不好,你多包涵。”
凤静熙依旧闭着眼睛,低声道:“人都要为自己考虑,你并没有错。”
沈容容缩了一下肩膀,更加愧疚,她挣扎了片刻,坦白道:“我的确更多想的是我自己,但我也确实担心你。”
过了半晌,凤静熙淡淡道:“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半边容颜显得有些僵硬,但那一刻,沈容容居然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动人,一种十分凄凉的动人。
莫名地,沈容容心里一酸。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如果你愿意,护理你的断腿和外伤我还有几分把握,只是解毒我真是不在行。不过,” 她安慰道:“你不是皇子吗,等回到京城,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肯定能替你解毒。”
凤静熙不置可否,敛眉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凤静熙还是不说话,沈容容忍不住用手指在他肩上敲敲:“凤静熙?你说句话。”
凤静熙睁开眼睛,慢吞吞道:“你安排好了,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沈容容拍拍脑袋,神色抑郁:“以前当大夫,我最怵你这种不图生、不求死的没需求病人。”
凤静熙勾勾嘴角。
沈容容立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她倒了温水喂他喝下几口,见他轻轻摇摇头,她便自己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凤静熙静静看着她的举动,淡淡地转移话题:“你似乎并不赞同当下的医者?”
沈容容挑挑眉:“谈不上。我一直觉得中西医各有千秋。西医见效快,但容易伤根动本或者治表不治本。中医讲究问疾寻源,往往能从根儿上把病治好,但见效慢,而且有时候,若是遇到急症,可能来不及从内而外的治疗方法。最好还是中西结合,对症下药。” 说到这里,她皱皱眉头,不太情愿地承认:“刚才那个老大夫其实也没错,你的身体损耗过度,的确应该好好调理……你知道自己怎么中毒的吗?”她想看看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第6章
“不清楚。”凤静熙垂下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不知道。”
沈容容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抬眼果然见到凤静熙神色恹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她叹口气,开始慢慢地燃起柔和的安神香,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香气开始与从窗口飘来的淡淡草木清气混合,渐渐散发一种十分宁静好闻的味道。
“沈容湛,安平候府嫡出二公子,性温、少言、好读书,启贞三十二年进士,现任翰林院编修,妻刘氏,兵部尚书刘文正嫡次女,性情泼辣、善妒、善女工、善厨、不善诗书。刘氏有嫡兄一人、庶兄二人、嫡妹一人,庶妹一人,其嫡兄任南山营……”沈容容停下替凤静熙热敷的手,指着床边的一个小册子,痛苦地问:“你干嘛连我二嫂娘家的事情都要我背下来?”
凤静熙答得十分简洁:“安平侯府与刘家交好,沈容容同二嫂的嫡妹关系非常好。”
沈容容沮丧地叹口气,将热毛巾从他腿上拿开,拇指按在一处穴位,刚一用力,凤静熙立刻脸一白,左手狠狠抓住身下的褥子,却没吭声。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还是狠心按下去。凤静熙身体太弱、伤得又重,虽然他很配合她的治疗,依旧恢复得十分缓慢。大约一个月之后,才能偶尔在阳光温暖的时辰由仆人抱到庭院里坐坐;快两个月的时候,沈容容原本要替他拆掉夹板,在他的腿上来来回回摸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让他再多带几天。结果,凤静熙腿上的夹板打了足足三个月,拆下来的时候,关节几乎都僵硬了,断骨愈合得依旧不理想。沈容容每天替他热敷、活动关节,虽然只有一条腿有知觉,偏那是一条天生残疾的病腿,每每痛得凤静熙一身冷汗,有几次疼痛过剧,还引发了心悸。
而这期间,沈容容开始跟着凤静熙背家谱、学规矩。她和凤静熙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在这别苑住一辈子,她早晚得适应现在的这个身份,至少,她不能回去后,连自己的“亲爹”走到自己面前都不认识。然后,她发现凤静熙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仅一丝不苟,而且心思缜密,克己自律十分严格。
他用了一个晚上写了皇族、世家的三十四个人,都是她应该认识并经常会遇到的人。不仅有名字、年龄、性格,做过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甚至连这些人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风格的戏班子,他也写得一清二楚。工整的灵飞小楷,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他用左手写了一叠宣纸,甚至连一滴多余的墨汁都没有落到上面。
第二天早上,沈容容本是从厢房过来换守夜的长平去休息,进门正好看到长平将案几从凤静熙的榻上搬下来,凤静熙靠在床头,已经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
沈容容气得说不出话来。
凤静熙整整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那天下午,沈容容给他诊过脉,正在桌边调整温补的药方时,他问她:“那三十四个人你记下了?”
沈容容早将那三十二个人背得滚瓜烂熟,便道:“记下了。”
“嗯。”
隔天早上,沈容容又拿到了皇妃、权贵女眷二十五个人的简历。
沈容容大怒,摔了手上拧了一半的帕子:“凤静熙你再不睡觉,我给你下安眠药啦。”
凤静熙脸色一沉,两人对峙了半晌,凤静熙闭上眼睛。那天她不理他,他也不理她。
两天后,晚上吃饭的时候,凤静熙问沈容容:“那二十五个人你记下了?”
沈容容警惕地看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如果你记下了,我写沈家的给你。”
沈容容头痛道:“你还要写?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的左手连杯子都端不稳?”从他的体力恢复到可以半靠在床头开始,他便再也没有让她喂过他一滴水、一口饭。能自己做的事情,就算再难,他一定自己做。
看凤静熙又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那天晚上,原本又轮到长平守夜,沈容容让长平去睡觉,自己看着凤静熙。
等天色晚了,她自作主张搬走了他床上的案几,灭了烛火。
第二天开始,凤静熙果然不再熬夜,但他白天书写的时间变长了。
早上吃过饭、用了药之后,他就让长平将案几抬给他。
一个时辰后,沈容容端着药盆进来,让长平收案几。
凤静熙轻轻阻止:“不必。”
“我要帮你的关节热敷、活动。”
“那关节在腿上又不在手上。”
“痛成那样,你怎么写?”
凤静熙慢慢地说:“我可以写。”
沈容容又让长平去搬案几。
凤静熙淡淡看了长平一眼,长平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动。
沈容容赌气挥挥手让长平下去。等下活动关节的剧痛,她不信他还能写下去。
他能写。
凤静熙只是写得慢一些,但他在写。
活动关节的时候,沈容容故意比平时多用了一些力气,凤静熙疼得一身冷汗,但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和平时一样,表情温温淡淡的,眉目平和。但她知道他在疼,因为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会放下笔,等剧痛缓和了再继续写。
收了药盆,沈容容在屋外气得跳脚,跟长平抱怨:“驴啊!南墙撞塌了也拉不回头的大倔驴!”
长平反而觉得沈容容大惊小怪:“殿下一直是这样的。”
“什么样?”
长平想了半天,说道:“殿下一贯脾气好,只是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
“那不就是头驴子么。”沈容容没好气道。
长平捂着嘴直笑。她虽面对凤静熙的时候显得很谨慎,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很习惯现在这个失去记忆后很和气、没有架子的沈容容,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她道:“殿下在您面前已经好多了。”
“哪里好?”沈容容不信。
长平道:“至少殿下肯听您几句。”
沈容容气道:“他哪里听。”
长平说道:“您端给殿下的药,殿下都吃了。您要给殿下治腿,殿下也同意了。”
“他生病了,当然得吃药。受伤了,当然得治疗。”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殿下如果不想吃,皇上来也是不吃的。也不同意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治腿。”
沈容容惊讶:“为什么不同意?”
“不知道。”长平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以前也不是这样,好像是从三年前殿下那场重病之后。”
沈容容沉默,再傻,她也觉出不对劲来。
长平似乎没注意到沈容容的沉默,继续道:“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但您给殿下治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殿下从不拒绝。而且,”长平忽然谨慎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您打断了殿下的腿,殿下都没有和您计较。”
说道这个,沈容容有苦说不出,只得摸摸鼻子胡乱哼一声糊弄过去就赶快支了长平去准备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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