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残阳,让她有一时想到了大漠。
二人突然安静下来,好像刚才的苦笑不曾有过,沉默的上了马,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27
城郊篝火噼噼啪啪的响着,二人又恢复到前几日互不说话的状态,白芙值上半夜,伊澜去睡。许是下午那顿酒水喝多了,伊澜跑到隐蔽处夜起,火苗似乎是动了一下,白芙依然不在篝火旁。
伊澜的弯刀第一次见血,月光下显得格外兴奋,划出的弧光在天空中久久不散,几道光影划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影护法,已经节节败退。
伊澜换了左边的刀,再攻。
影护法见到白芙过来,哑着嗓子发出骇人的笑声:“小丫头,敢反我圣教,早就留你不得。”谁知白芙的弯刀勾住了他的脖子,只是回头的那一瞬,头就落在了地上。
滚下的那一刻,这颗苍白的头颅还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芙。
伊澜冷冷的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芙擦掉刀上的血,将碍事的人头提到一边,见伊澜沉默,以为她是吓到了,安慰道:“师姐不要自责,人是我杀的。”
伊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芙从背囊里找出来准备好的化骨水,洒在尸体上,刺鼻的臭味令人犯恶,伊澜走的远了些,待到白芙处理完了尸体,特意带了连包艾草来找伊澜,二人坐在小山坡上,看着宁都城墙上亮着的灯笼。
“师姐太过心善,往后的事还是我一个人来做吧。”白芙喝了口酒道。
伊澜摇了摇头,拿过她的酒囊,“这次是他大意了,我们才能如此轻易的得手。四大护法并不是都这样大意的。”
“四大护法也不是都要除掉的。”白芙笑了笑,她毕竟也是四大护法之一,剩下的还有两个人,“别的倒是好说,只是文护法素来谨慎,一直窝在圣域不出来,只怕是下不了手的。”
伊澜沉默了片刻:“小芙,文护法就是当年救我的人。当年是圣女凌烟想要除我,文护法念在我师父的面子上,留了我一命。”
“师姐出自圣女殿,师姐的师父不就是圣女?”白芙问道。
伊澜摇了摇头:“不是的,是风雪堂的堂主。”
“可是师姐叫他二师兄?”
伊澜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原来没有人记得他了,没有人。
伊澜不再多言,只道:“总之文护法不是坏人,他救过我,就不会为难我们的。武林同盟本就会比我们晚一些到,待到明日,我先去探一探圣火教的地形,引得他们注意到我们。圣火教就会跟天煌教打起来了,估摸着是我们这一方消耗的多一些,不管怎样,你我撑到武林同盟来了,便是赢了。此次天煌教消耗越大越好,待到圣火教一灭,天煌教也没有入主中原的实力,教主忙着休养生息,也就顾不得这根本不存在的小秘密了,你我就也就自由了。”
白芙忧心道:“只是圣火教狡兔三窟,咱们这一次,不一定就能全端了他。”
伊澜歪着头想了想,按照圣火教一惯的作风,教众甚是忠诚,过不了几年很可能会再建议个总部,但她鉴定道:“只要凌彤死了,圣火教和天煌教就没关系了。这次只要她死就可以了。”
“只是正派人士要是能一剑杀了她还好,万一又像六年前那样,要压回去审讯,还要当着百姓的面承认他们骗钱,这不又是给她机会逃脱了么?”
伊澜摸了摸她的刀,默默道:“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宁都城里,金算盘还在清点着库存,就见钱庄的掌柜将一张票据拍在了他面前。他这才知道伊澜今天下午公款吃喝的事情,他又叫来饭庄的小二问情况,小二回忆了下,似乎是有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没吃饭,还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其中一个姑娘看穿着是西域人。
金算盘又展开伊澜留在钱庄的字条,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跟她一块来的,是个姑娘?还是个外族姑娘?”
金算盘近日刚刚听说,铸剑山庄要大办六公子婚事,娶得是个外族姑娘,不过近日那个新娘子抱病,婚期延后了,有人说是新娘子逃了,怎的就这么巧,伊澜刚从铸剑山庄出来,就也跟一个外族姑娘在一起。
“她人呢?”
“爷,伊姑娘已经出城了。”
金算盘把纸片甩到那人面前:“出城?她让我给她准备嫁妆,她出城了?”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连呼吸都要极其小心,多呼出一口,就能听到自己的鼻息。钱庄的掌柜颤声儿问道:“伊澜是要嫁,嫁人了?”
这也难怪他会激动,毕竟整个商会同盟都在传闻盟主在鉴宝大会当日,看上伊澜的消息。怎的就要嫁人了呢?
正被引荐要进屋的陆瑾白顿了一步,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痛。引路的小厮已经开了门,屋内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如玉的男子,竟让众人看出了一抹心动,只叹可惜是男子。
也就这么一瞬间的错觉,众人忽然理解了可能会跟外族女子相守一生的伊澜。毕竟他们刚刚也想跟眼前的男人谈情说爱。几人心照不宣的咳了一声,也咳醒了陆瑾白,走上前与金算盘点明来意。
陆瑾白记得秦彩说过,当日是伊澜先找到她的。想来也是伊澜有办法,此次秦彩出走,他就来这里碰碰运气。金算盘一听是来找伊澜的,还说是为了他老婆的事,整个人头都大了。他一面应下,一面命人出城去寻人。
“可是有什么麻烦?”陆瑾白见金算盘一个劲儿的揉太阳穴,出声问道。
“没有,没有。”他改喝茶,“只是其实我也许久没见过小澜儿了,她现下应该跟着武林同盟去了苗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陆六公子不如先在此处住下,我命人去收拾客房。”
“不用劳烦。”陆瑾白想了想道,“我来时听说她并未下南疆,而是随着武林同盟一道,去围攻圣火教了。我来此地也就是碰一下运气,宁都是离着圣火教总坛最近的大城,本以为她会回来整理一下行囊,是我忘了她向来能吃苦,看样子是没有回来过了。”
金算盘听的眉毛直跳,心想陆六公子你想的一点都没错,她就是回来胡吃海喝带了很多肉包子走,她一点都不像是去吃苦的,还拐了个外族姑娘与她同乐呢。
陆瑾白看金算盘脸色不好,以为他是担心伊澜,不免要安慰几句道:“贵商会也不必担心,明日我出城去同盟驻地寻她,必然保她安好。”
金算盘觉得此事不妥,生怕陆瑾白与伊澜起争执,万一伊澜手重,让陆六公子死在圣火教,那他西域商会也就完了,于是道:“那丫头虽然没回来,但是今早却托人送了封信来,说是看上了商都一处宅子,要我派人去打点一番,那丫头可能走的是商都路径与同盟军汇合,陆六公子不如先去那宅子看看,说不定从此处去商都,还能遇到她。”
从此处去商都,正是与伊澜行路相反的路程。金算盘紧盯着陆瑾白,直到他道出那个“好”字,他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他由北门出城,想到总与伊澜错过,就算是商都到宁都只有这一条官路,也难保她不会另辟蹊径,直穿山路。想到这里,他调转马头,向同盟军约好的汇合地点而去。
汇合地点燃起了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中有刺鼻的烧焦的味道,陆瑾白的马在十尺之外,来回徘徊,就是不肯再靠近一步,陆瑾白感觉自己的毛发都被烧化了,眼前只有白色的火光,却看不清任何一个人,大火掩埋了求救的呼喊,他急切的找到存活的人,绕着方圆十里所有的角落搜寻。
潜伏在山沟里的白芙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陆瑾白,抬了抬手,众人就跑上前去勾他下马,三人难以抵他一人,不出十招,本就是逃难而出天煌教弟子,被陆瑾白按在了身下,火光不断想要靠近,照亮了他的脸。白芙啊了一声,赶忙叫人收手:“陆六公子,怎么是你?”
陆瑾白看到白芙,也收了手,白芙让他快快躲过来,他便依着白芙的意思,二人一前一后,向树林深处一个山洞走去。白芙并未引他进洞,只是在洞口站定,问道:“陆六公子一人来的?”
“伊澜在不在?我找她有事。”
“我师姐,嗯,伊澜女侠她不在。”
陆瑾白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无心的说漏嘴,不由得有点反感,既然伊澜不在,他也不愿在此多耗,转身要走,被白芙拉住:“外面那条路已经不安全,你要是走,就从后山穿过去吧。”
陆瑾白看着白芙,白芙除了脸上有些灰尘,全身都很完好,不像是与人交手过的样子。白芙拢了拢头发道:“我们中了埋伏。圣火教早有防备,此次攻打他们,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那伊澜呢,她人在哪里?”
“她?”白芙低下头,不语。
陆瑾白突然急躁起来,拉过缰绳就要往火堆那冲,被白芙拉住:“她不在那。那天我们到营地之后,她说先去探查圣火教地形,就一人走了。火是第二天夜里才着起来的。所以她真的不在。”
“第二天夜里?那一定是她被发现了。”陆瑾白紧张道,“凤鸢香呢?”
“她没带那东西,飞禽寻不到她的。”
“信号呢?”
白芙突然记起,眼前这个人,虽说在天煌教毫无建树,但却是与他们共同相处了三年的小师弟,对天煌教的一切了如指掌,白芙摇了摇头道:“她没发出信号。”
陆瑾白上马就向圣火教的方向跑去。
白芙追上他,两人三次交手,但陆瑾白力大,白芙又不能真伤他,是以白芙总不能拦住他,临近大火处,忽而听到有人马声临近,只见来人穿着同盟军的衣服,看到交手的二人,愣了一下道:“白教主,陆六公子?”
白芙看到武林同盟的前哨已到,却来不及解释状况,她点了点头,又去拦陆瑾白,却是拦不住了。
不一会儿,大部队已经近了,陆剑锋看到受伤的白芙,不免要为那混账弟弟道歉,白芙没说什么,只道遇了埋伏。
“那我六弟他?”
“伊澜女侠前去探查地形,至今未归。”白芙顾及到陆少面子,也没把话说的太明白。然而只这一句,陆剑锋和玄容,双双变了脸色。
武林同盟的人另设营地,开始指挥部署。玄容只身一人,只觉得万丈火光,烧的他寸心难耐。
白芙简单包扎了下伤口,走到他身边:“大师不要担心我师姐。”
白芙看着满天的火光,有些话她不能与陆瑾白说,却觉得可以与玄容说。也许是因为有信仰的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心灵感应,就算是一个信佛,一个信天神,教义千差万别,但通往信仰的路上,总有类似的感受。白芙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命中必然会相互吸引的两个人。
“师姐说,她在商都买了房子。若是在这里走散了,大师也不要担心,可以去这个地方找她。”她将伊澜留下的纸条交给玄容。
玄容一直望着熊熊火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听他道:“这火是她放的?”
白芙惊讶。
玄容拿走她手里那张纸条,转身离开。
他终于知道,困住她的是什么。
☆、28
圣火教这个新总部,是前朝已经废弃许久的行宫。前朝末年,大兴土木,这座依山而建的行宫里,依稀可见,百年前未能完工的雕梁画柱。新的红漆被她的刀划出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露出前朝的斑驳。
伊澜看着挡她去路的人。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要是二师兄还活着,一定会见到。”伊澜退了一步,笑看眼前人。
巨大的黑色斗篷遮了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他的脸,已经无法凭记忆记起他的长相,只想听他应答一声。他并未开口,长刀再次逼退她,伊澜弯身扫过他左肩,斗篷划破了一角,眼看兜帽就要落下,然而只是动了动,仍是将记忆里的那张脸盖得严严实实。
伊澜轻笑一声,起架势佯攻,他本要去挡,没想到她以手执刃,刀柄上的流苏挑开了他的斗篷。
血,顺着刀刃逆流回她的手腕,染红了她的袖口。
他皱了皱眉,心疼的看着她。
“见到二师兄还活着,我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难过了。”伊澜失笑道。
王亮默不吭声收了刀,想要看看她的伤,她伸出手去,像是个讨糖吃的孩子,这里的月亮很大,星星很亮,不知道和大漠的星星有几分相似,他们已经离开大漠太久,连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她伸出手,抹了抹变得模糊的双眼,“想了想,还是欣喜的吧。”
毕竟,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你走吧。”王亮见她擦掉她长心的血,确认她没伤到经脉,说道。
伊澜看着他,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但语气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