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容笑笑,果然不再说。
伊澜觉得玄容变了许多,却不知道变在哪里,只是莫名其妙的喝了那杯水。不一会儿在上座坐不住的雷少则哭着让玄容坐回去,玄容岿然不动,他只好求伊澜跟他换位子,伊澜瞄了眼上座的陆剑峰侧首,好像是白芙,犹豫了一下。
陆剑峰看向她,举杯,白芙终于注意到了她。
烛火阑珊处,白芙追上离席的伊澜。
“师姐?”
伊澜转身,笑的柔和:“小芙,好久不见。”
“原来师姐还活着,怪不得我下山的时候,风雪堂堂主在我水囊里下毒。”白芙自言自语道。
那日她下山之前,还抓了由折来质问,问他师父为什么投毒害她。由折拿着大勺,一副凛然的样子:“双刀既然遗失,很有可能是大金还活着。我们不会让你去加害大金。”
没想到,真的被他们料对了。
这便是风雪堂的情谊么?
“刚刚席间,陆三公子说要再次攻打圣火教一事,要我们鼎力相助。圣火教虽然会拐幼童,但并不会做毒人,是师姐误导了他们?”白芙推测道,“为什么?”
“铸剑大会那天,我见到你了。”伊澜走上前去,替白芙理好风吹乱的头发,“我虽然诈死逃了,但你没有。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看你当上四大护法,觉得很心疼,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小芙,圣火教一日不除,你我一日都不会有真正的安宁。”伊澜走上前,额头顶上白芙的额头,伊澜的手很暖,额头也比她暖,白芙强撑了这么多年,突然很想哭,只听到伊澜轻声道,“小芙,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这一次,换我救你。”
白芙滑落在她怀里,打湿了她的裙襦。
外面的酒席还在继续,这边见伊澜离席,玄容默默跟着她,但见尿遁的陆剑峰也走了上来。他邀了玄容道:“大师这么早离开,便是不给铸剑山庄撑面子了。”
玄容忙道:铸剑山庄自有积威,贫僧只是一个小小的修道之人,谈不上面子。”
“说起来,大师与这丫头一直同行,昨日还当着众人的面出手助她,大师已经知道她的来历了吧。”陆剑峰侧过身,躲在阴影里,避开了白芙的身影。白芙因为情之所动,并未看到玄,陆二人,告别了伊澜,走回酒席。
玄容点了点头。
“也是,大师心细,这个当年送弘理大师尸首回少林时,我就见识过了。”陆剑峰重提当年事,玄容终于将目光移向他。陆剑峰终于引起了他的重视,继续道,“我劝大师不要与她提旧事了,昨夜我六弟想要好好与她相认,被她拒绝了。大师既然救过她了,当日她保住弘理大师的恩情也算是还了,不如,大师也放下吧。”
“她为何不与六公子相认?”玄容还记得,她对那副双刀的爱惜,可见陆瑾白对她很重要。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师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白护法,白护法可是她的师妹,知道的一定比我多。”陆剑峰顿了顿,转入正题道,“只是刚刚看她们二人密谈,我突然有些疑虑,这一次是不是着了天煌教的道儿了。”
玄容双手合十:“陆施主何必庸人自扰。同门久别,自然有一些话要说,若是叙旧都有阴谋,陆施主过的未免也太累了些。”
“大师说的极是,若是叙旧都揣着几分算计,她活的确实不轻松,我倒是有点好奇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看了眼已经在席间觥筹交错的白芙,告别了玄容,向酒席走去。
玄容离开了铸剑山庄,向客栈走去。
此时已经入夜,由铸剑山庄出来,有一排红灯楼点亮到去客栈的路,这是专门为武林同盟的人回去点起的路灯,玄容沿着这条路走着,看到临近客栈的角落,似乎是伊澜的衣袖。他停在那里,明知不可再上前,却又很想见见她。
伊澜单手抵在巷子口,尽量往阴暗的角落走,她好烦这犹如白昼的灯火,让她无处隐藏。她意识有些涣散,膝下一软,跌倒在巷子里。
木箱翻到的声音惊了笼子里的鸡,鸡发出尖锐的叫声。
伊澜很想堵住那只鸡的嘴,努力伸手够到鸡笼子,却怎么也抓不住鸡脖子。玄容听到动静跑过去,就见她瘫软在地上。
他伸手要扶她,她反手,匕首划落他的袖子,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警戒的伊澜。
那不是好奇武林盟主受了多重的伤的小得意,也不是每次吃饭都看别人先吃几口的小心翼翼,而是真正的拼死的决意。
伊澜看清是玄容,默默的将匕首收回袖子里,玄容看到她袖口染红了血,看到她本不清明的眼神,渐渐强打起精神。
“原来是大师。”她一如往常般浅笑。
“为何要自残?”玄容不解。
伊澜笑笑,收在袖口的匕首又插进几分,这才让她神智更清醒了些:“我好像中毒了。”
玄容看的清楚,他要去找铸剑山庄求助,被伊澜拉住,她脸有些微红,手心很烫:“大师要去哪里?大师要是还顾念这些日子的情谊,就当做没看见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你说什么?”
“你不会懂的。”伊澜也没想跟他多解释什么,说来说去,她就是个早就该死的人。也许是秦彩找到了她没有用了,所以苗疆人要杀她;也许是陆剑峰觉得她知道的太多了,要除她灭口;也许是天煌教的人还是发现了她,要斩草除根。不管怎么样,铸剑山庄,都不是她该留下的地方,所以她刚刚感到一点点的头晕,就起身走了,为了确定症状,还跟追上来的白芙碰了碰脑门,她的体温已经异于正常人,中毒是跑不了的了。她扶着墙继续向黑暗的角落里躲,玄容一把抓住她。
她的体温很高。
“如果你不想回铸剑山庄,那我去找月星坛主来。”
“不能去。”伊澜看着他道,“我无父无母无任何靠山,我要是残了废了就没有用了,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现在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别让我太可怜。”
玄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小时候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抱起她,向客房跑去。
她的血染红了他的僧袍。
伊澜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指尖时而因为疼痛陷入他手腕,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轻声笑道:“没事的。”
“以前也有过么?”玄容帮她提精神,分散她的注意力道。
“刚入中原的时候,妙言言为了盗宝,在奉水林的食物里下过毒。当时我以为奉水林会请大夫的,他却说,我不值那个钱。”她蜷缩成一团,“熬过去就好了。”
“我去请大夫。”
“现在大夫都在铸剑山庄,你去哪里请?”伊澜好笑的看着他,“说起来,昨夜我把给陆三的药挂在他家正堂房檐上了,要是我运气好,和月星姐中的是一样的毒就有救了,大师若是真的慈悲,可否避开众人跑这一趟。”
玄容点了点头,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床边放了一碗水,离开。
桌椅碰撞,床边的水洒了大半,她站起身,拿过包裹,她的行李总是有一个大包裹,里面包着一个仅有必备品的小包裹。若是遇险,她就可以背着小包裹逃生。
她从里面取了一直瓷瓶,倒了两粒药丸。这个方子是她在文人谷的《死生论》中看来的,上面说这是一味解百毒的方子,然而没人试过。她也不过是做这两颗,没想到还这的用上了。她用吞服了一颗。从后院解马,消失在夜色中。
☆、21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玄容方知她的离去,是心动后的心痛。
他换下新的僧袍,将她留下的血迹打扫干净,客栈的房间亦如她未曾回来过一般。
他给老板留了字条,挑了一匹快马,只求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追上伊澜。
从未有哪一个夜晚让他觉得如此黑暗,也从未有哪一阵风,让他觉得如此有阻力,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好像此生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他要找到她。
城门未开,他在城门下找了许久,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匹正向他跑来的黑马,马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玄容记起在宁都,她就是从水里出来的。他立刻下马,沿着护城河找她的踪迹,水面有月光晃动,他看到了浮起的衣角,他跳下水。深秋的护城河已经十分刺骨,他一把拉过还在下潜的她,将她护在怀里,向城外游去。
水似乎也没那么冷,阻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心中那些焦躁与不安,也在抱住她那一瞬间愈合。他探出水面,先将她递到岸边。
伊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奇的看着他。
玄容跳上岸,拧掉衣服上的水,但见伊澜向树林处躲了躲,似乎在从小包裹里拿换洗的衣服。他这才想到自己追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只得背过身去捡树枝。
“大师你追我做什么?”伊澜换好衣服,露出头来看着他。
她并未束发,长发倾泻而下,玄容一时忘了低头。
玄容见她换好了衣服,让了让地方让她烤火。她脸色很白,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他很想找个什么地方,让她好好靠一靠休息一下,而不是让她面对着湿漉漉的自己。她又向旁边坐了坐。
“大师既然追来了,还怕我传染不成?”伊澜笑道。
“我,我想烤烤衣服。”
“大师请便。”
火光下,玄容映红了脸,伊澜见调笑够了,倒在草地上闭上眼,听到他脱衣晾晒的声音,“出家人都是这样的么?这样的没理由的心好?”
玄容看着她,她闭着眼睛,他可以大胆的看她。她看不见他眼中的爱恋,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他小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大师既然追上来,我就跑不过你了。”伊澜道,“你会带我回去么?”
“你好些了么?”玄容看她嘴唇发白,担心她说这样多,会不会累,“你留了书信给月星坛主,告诉她,我另有要事,带你一起上路了。你既然不想留在凤城医治,我们就去宁都。”
玄容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答话。见她似乎是睡了,玄容站在风口,替她挡风。突然间一阵风起,伊澜似乎一动未动,他突然慌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几次唤她,她都未能应答。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大起大落过,火苗舔舐了他的僧袍,他迅速的拆下还带着热气的僧袍,给她保暖。她被他抱起的动作摇醒,看到他一脸惊慌,第一次觉得,原来和尚也是人。
她安慰他道,“我以前,也是学医的。”伊澜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是怀念,“这毒既然不能让人顷刻速死,便是不会死了。只是难免会有些不舒服罢了。”
天快亮的时候,玄容去驿站买了马车,带她去求医。
秋雨倾盆,行路泥泞。他们本要北上去宁都寻名医,但遇上雨天,海水涨潮,不得过江。其实去宁都,陆路要快于水路,但陆路必经毒人山路,现下已经没有人敢走那里了,是以登船的客栈里,大大小小的过江商旅挤在一起,只想问谁家的船夫可以要钱不要命的先渡人。
玄容与伊澜在此住了两日,退烧的药草已经用尽。因为秋寒,多有发热的人,此处药草已经告急,伊澜断药一日,眼睛已经烧得红涩,玄容替她加盖了被子,道:“最近天气不好,这附近的草药都卖光了,看这雨势,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我去山上采药,你千万不要自行走动。”
“山上?”伊澜喝了口水,极力保持清明,想了想地势,“你是说毒人山路?那里可不是什么良民百姓,大师又何必冒这个险。”
玄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毒人山路现下是个什么样子,其实他也并未去过,但秋盟主都不能全身而退,可见其凶险,大雨在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层层迷雾,玄容整了整斗笠,向山里走去。
天色一直很阴暗,分不出早晚,压抑清冷,远处可以听到嘶哑的长啸哀嚎,雨水中混杂着腥臭的气味,偶然随风夹杂着腐肉。
玄容根据采药人说的采药地点,依次排查,因为这里太久没有人来过,采药人指出的几个进山口的采药点已经荒芜,他只得再想深处寻找。
他路过荒芜的村庄,看着破旧的民房,那里有发疯的毒人在互咬,脚下还有许多毒人的尸体,玄容蹲下身,念诵一段往生经,继续前行。
山路泥泞难行,雨声渐大,山上时有乱石滑下,他咬了咬牙,靠近山路,任由乱石砸在他身上,取下了山脚下的药草。他起身要走,没来得及避过砸在左脚的落石,似乎是骨折了。
空中忽而发出一声长鸣,炸开一朵红色的烟云,不知是何人放的信号,只见一个老头骑着驴子慢悠悠的走来。
水神药本是来这里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