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月朗星稀,铸剑山庄里里外外被围了三四层,还不是同一伙人。本该作为和事老少林代表玄容,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说过话了,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陆三坐正堂中央,主持着庄子里各项事宜。
郝飞虎也不知外面那层驻军是哪里调来的,根本不认他们,搞得他们也只能窝在铸剑山庄。
他蹲在擂台上,跟出来透风的玄容继续叨叨:“他们管我师姐叫伊澜,这名儿挺好听的。”
玄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大师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去睡会儿,要是我师姐真不行了,还劳烦您念往生经。”
玄容没理他。
郝飞虎并不擅长察言观色,在他看来大师就是话少高深,看破世俗,不屑与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说话。他也不在意,反正也都习惯了。
他小时候觉得每个将军都是英雄,加入了千羽军才知道,哪有这么多规矩,这么憋屈的英雄。憋屈的久了,就有了爱唠叨的毛病。
伊澜坐在房顶上,即便铸剑山庄是整个凤城最高的建筑,这里的星星,依然很小。她摸了摸腰间还未送出去的解药,不觉有些好笑。陆剑峰没有解药也可以活的这样好,真的是把她当猴耍。
她摘下腰间的马袋,挂在房檐上。
她在后院寻到了昨夜被陆七打下的凖,那大鸟见了她直扑翅膀,伊澜冲着它嘘了嘘,大鸟更激动了。她没办法,只好夹了笼子跑到小角落。
这只凖倘若真的如她所料,应该是天煌教带来的。
秦彩脖子上带的那颗石头,是当年她怕陆瑾白在后山走丢送的,石头里封有凤鸳香,是天煌教追踪人专用的。黑夜中,她放飞了这只凖,与它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陆剑峰分配好庄内事后,邀玄容一道品茶。
玄容看到桌子上还有上午未撤去的茶水,那是伊澜斟给他的,他止了小厮收茶具的动作,看着那只茶杯出神。
陆剑峰支退了众人,问大师对眼下的情况怎么看。
玄容看着水波层层荡开,好像她笑靥。
“大师可还记得我大哥?”陆剑峰重新倒了两杯热茶。
陆庄主身材高大,站定如千年古松,虽然露面极少,但见过的人,皆是一见难忘,他身上有一种不问世事的出尘气质,其剑法卓绝快意,当世只怕难有敌手。玄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陆庄主一次,那时他已经有了剑宗之势。然而玄容此刻却想不起他是什么样子,满脑子都是伊澜,他想到的是伊澜在客栈门口点起的红灯笼,想到的是她替他鸣不平时的软声劝慰。
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不知道陆剑锋又跟他说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说了多久,只是看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想去看看伊澜好不好。
他起身,已经觉得深秋萧索。
陆剑锋跟玄容坦白了一切之后,见玄容未未答,便觉得有些嘲讽,少林不愧是少林,能在改朝换代还存活至今的,也只有他们了。最狡猾的也是他们了。
他突然想起十三年前他打的第一副兵器,虽然劣作,但却欣喜。
只可惜当时二哥看过之后,果断认为他没有铸剑的才能,让他专修武学了。他从未开过铸剑大会,此刻他却有些怀念那件劣作了。他向兵器阁走去,林院深深,阁中一层正中央,摆放的是这一届铸剑大会的双刀,宝刀架子上,坐在托着下巴等他的伊澜。
“我这趟回来,本是来给三公子送药的。没想到白跑了一趟。”
陆剑峰失声大笑,半晌才道:“见过我六弟了?”
“你也知道,地牢里关的是你六弟?”伊澜想了想道,“也对,毕竟是你算计好的。”
陆剑峰觉得累了,寻了个角落席地而坐:“你跟他,感情就是好。不管我跟小七怎么说,他都相信你。而你,也没辜负他的信任。”
伊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小白没事,得意道:“你也不想想,小白吃了我多少草药。”
“你的伤怎么样了”陆剑峰问道。
她摸了摸腹部,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苗疆人?你们是不是觉得就是会读书的中原人最聪明?觉得我们外族人都傻?不过聪明的中原人,你们还记得不记得老祖宗说过的‘好人有好报’‘外族人有大智慧’的话?”
“前一句倒是经常听街坊大婶提过,后面的,你真当我中原人读书少?”陆剑峰忽然觉得一扫多日疲惫,竟然能与她在此时此刻说笑起来。
“你们对他用了酷刑,我救了他。他感激我,所以救了我。当时他并没有伤我,扑倒的我时候,帮我躲过了地牢的暗箭。”
“他死前跟你说了什么?”陆剑峰问。
伊澜惊讶。
“那一箭是我放的,我当然知道他跟你说话了。”陆剑锋笑她蠢。
伊澜憋火:“你既然这么聪明,自己猜。”
陆剑峰不语,伊澜能找到这里,看来只有一句话了:“找到秦彩。”
陆剑峰猜的不差,那人死前与伊澜说的是:“救救秦彩。”
伊澜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也顺着凤鸳香的指引,找到了藏在顶楼的秦彩。此刻她正在顶楼阁楼昏睡。
“你怎么找到她的?”
“妙言言都追得到,还找不到一个睡着的姑娘?”伊澜顶回去。
陆剑峰笑笑:“你比小时候,脾气大多了。”他看着这个出落的十分漂亮的姑娘,问道,“喜欢中原么?”
伊澜微微一怔,这里地大物博,人多热闹,什么都有,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陆剑峰感慨道:“是不是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心里少个人,或者是少一群人,那些知道你,记住你,与你分享喜怒哀乐,愿意让你甘心守护的人。不如留在铸剑山庄吧,六弟他值得。”
“他已经娶妻了。”伊澜拒绝道。
陆剑峰语气中透着决断:“她很快就会消失了。”
“你们想做什么?”
陆剑峰冷笑两声:“毒人山路,就是秋盟主遇袭的那条山路。那些毒人并不是什么当地百姓,而是朝廷的兵。浔阳冯氏替皇帝秘密练兵,急于求成用,用了药物,那些人失控了。冯家为了补救过错,提出冰蚕血符能抑制毒性,就算抑制不住,以冰蚕血符的毒性,也可以毒死所有失控的人,这样也能永绝后患。但是朝廷已经不信冯家了,他们秘密联系了我们。铸剑山庄给这些兵士提供武器,没办法拒绝。老六因此去了南疆寻找冰蚕血符。”
秦彩悠悠转醒,听到楼下有人说话,顺着人声走了下来。
陆剑峰继续道:“去年三月,老六寄来了信,说他在苗疆娶了妻,他的妻子从小被秦家做少夫人养着,是秦家培养冰蚕的药人,他推测,冰蚕血符很有可能是指的秦彩的血,后来他们遭遇秦家追杀,便断了联系。我们几次去秦家要人,也几次打着采矿的名义暗地去苗疆搜过几次,秦家就恼了。”
秦彩抓着栏杆的手发抖,看着伊澜求助。
“不过我却不能把秦彩给你们,外面的千羽军还在等她。”他说完,看着无助的秦彩。他没说的是,陆庄主先天有疾,陆瑾白是庄主一手挑入庄子的,恩同生父,陆瑾白不忍看大哥受苦,这才常年四海寻医。陆瑾白寻找各地名医名药,就是听闻秦家有冰蚕一物,才会跑去苗疆。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是冰蚕血符,就是眼前的秦彩。
“那些毒人中的毒,跟庄子上这些人是一种了?小白带秦彩回来,本就是担心铸剑山庄安危,你们看到秦彩的血确实能解毒,所以千羽军就要带她走。”伊澜自言自语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跳下来道,“那你为什么带回秦彩?”
“人总有想保护的东西。”陆剑峰苦笑一下,“我既不忍伤害我六弟,也不能让铸剑山庄陷入危难。我,还没下定决心,让六弟恨我。”他看着伊澜,“但谁能想到,你还活着。”
“什么意思?”
陆剑锋笑而不语:你还活着,陆瑾白就会忘记失去秦彩的伤痛,只要他有你。
伊澜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里面这么曲折,你们江湖人太复杂了。你想好怎么跟月星姐圆谎了么?”
陆剑峰笑道:“只怕圆不了,你们会来就是个意外。她只要不记恨我险些变成毒人就是万幸了。”
陆剑锋自嘲,月星醒了,武林同盟知道真相也是迟早的事,铸剑山庄就完了。除了依附朝廷,被江湖人唾弃,他们已经没了别的出路。然而,即便是保住了这个空壳子,没了大哥,没了六弟,铸剑山庄也是完了。
眼前的铸剑山庄,就是在做困兽之斗,已经穷途末路。
他自负看透天下诡计,却落得如此下场。
伊澜看了眼秦彩,想了想道:“你们这些身不由己,我听了也理解不了。只是秦彩不能交出去,她已经有了身孕,她是小白的妻子,小白会伤心的。更何况我知道了这么多,难保你不会杀我灭口,毕竟我这么死过,就算你留我,我也不敢住了。不如我们把此事推给圣火教,给大家一条生路。”
陆剑峰笑她见识少,只知道一个圣火教。
“你是不是还记得当年回龙沙漠的仇呢。”
“你是不是不知道,圣火教的教主还活着来参加铸剑大会了。”伊澜顶了回去,她看到陆剑峰寻死的眼神亮了亮,继续道,“你应该也知道,我遇到秦彩之后去药铺抓过药。在那遇见了恶人谷的人,出来的时候是抱的是他的血和药草。你以为天下的冰蚕药人只有秦彩一个?冯家比你们聪明多了,他们一直在找的,根本不是秦彩。”
伊澜觉得命运很奇妙,她明明是为了逃离冰蚕血符一事,才从西域商会寄居到武林同盟。没想到中原看着大,实际却那么小,走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回到了原点。
陆剑峰脑中飞快的盘算起来。
伊澜见他没回话,以为还没说动他,继续道:“玄容大师也见到那个妖女了,不如让大师出面与你作证。”
“圣火教有以前就有拐孩子的劣迹,教众又十分神秘,说他们研究毒人可信度极高,我说的我自己都信了。”伊澜感叹道,“更何况,她身边确实跟着一只大冰蚕药人。”
伊澜打定主意,今夜的事绝对不会告诉雷少则。
陆剑峰已经想好了一套完美的甩锅计划,心情不禁大好:“此事只怕瞒不过智多星。”
伊澜看着他:“其实也没必要瞒的。此次武林同盟也没什么损失,更何况还知道了你们跟秦家的恩怨始末,这事也调解的差不多了。你们在武林同盟理亏点,也算是给了秋盟主个面子,他们放心还来不及,也不会现在拆铸剑山庄的台。毕竟有个听话的盟友,比有个财大气粗镇压不住的盟友强太多了。就是糊弄糊弄朝廷,找个人来背黑锅,这事也就圆满解决了。我看千羽军也挺愿意让圣火教去死的,毕竟那么多将士折在圣火教,积怨已久了。你看,皆大欢喜。”
“为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变得这么的,容易?”陆剑锋问。
伊澜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我涉世未深,缺少敬畏。”
天色已经大亮,外面有人来寻陆剑峰,伊澜叫住他问道:“这事就你一个人知道?”
陆剑峰点了点头:“小七年幼无知,你别见怪。”
“不怪不怪。”伊澜连连点头,回头在陆二少那里,将来龙去脉全说了一遍,陆二脾气不太好,陆七小姐哭着跑出去,三年未归,那已经是后话了。
☆、20
铸剑山庄的招待宴席开的很大,好像是喜宴一般。
席间人们见到了一表人才的陆六公子,他携着一名女子的手,一一向来参加铸剑大会的众人,众人皆还礼,说是铸剑山庄好医术,安都秦家好小心眼。美人就该配英雄,六公子与阿彩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酒敬到伊澜这一桌,伊澜喝的已经微醺,小脸红扑扑的,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玄容不动声色的扶住她,她举杯,陆瑾白眼中闪烁,却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伊澜放下酒杯,握了握阿彩的手:“你身子不好,别到处乱跑,多多休息,多多保暖。”阿彩对她很是信任,连连点头。伊澜拍了拍陆瑾白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换下一桌了。
她刚坐下,才发现旁边坐的是玄容。
她不好意思的让人把酒换成茶水,还悄悄告诉上菜的丫鬟,把素菜调过来。一切弄好后,她才装作刚看到玄容,惊讶道:“大师怎么坐这里?”
玄容替她换了杯温水道:“我一直都坐在这里,你刚刚不是还命人上几道素菜与我么?”
伊澜有些不好意思:摇头晃脑道:“佛不是说,不可说么?”
玄容笑笑,果然不再说。
伊澜觉得玄容变了许多,却不知道变在哪里,只是莫名其妙的喝了那杯水。不一会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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