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看了看表,查理已走开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他就会去迈登的房间,把项链永远地脱手。他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在正对院子的窗前,他极目远眺,茫茫沙漠深处是一群黑色的山峦。上帝,这是块什么样的土地?绝对不适合他,他想。人行道上闪烁的街灯,咔咔啦啦运行的电车,随处可见的人群。迷惑和——喧闹。相比之下,这儿的寂静真让人无法忍受,孤独的寂静——
突然一声恐怖的叫声划破夜空。鲍勃·伊登站在那儿呆住了。又一声叫喊,接着是两阵奇怪的、窒息的声音:“救命!救命!杀人啦!”“救命!放下枪!救命!救命!”
鲍勃·伊登跑到院子里,他看见桑恩和陈查理正从另一侧跑来。迈登——迈登在哪儿?他的疑惑再一次被证明是错误的——迈登从容厅出来,跟他们站到了一起。
叫声又一次传来。这时鲍勃·伊登发现了这奇怪声音的来源——十英尺远的一支横竿上,一只灰色的澳大利亚鹦鹉正左右晃动着在那儿尖叫着。
“这只该死的鸟!”迈登骂道。“对不起,伊登先生,我忘了给你介绍这只鸟了。它叫托尼,它的经历非常复杂。”
鹦鹉停止了嘶叫,对着面前的几个人一本正经地眨起了眼睛。“一人一杯,先生们。”它叫道。
迈登笑道:“肯定是又想起了它在酒吧里度过的日子了。我想它可能是从某个酒保那儿学到的。”
“一人一杯,先生们。”
“好了,托尼,”迈登接着说,“我们不是排队等酒,别叫了。我希望你没有受惊,伊登先生。托尼原来呆过的酒吧好像是出过一两次人命。马丁,”他叫他的秘书,“把它带到谷仓锁起来。”
桑恩走过来,鲍勃·伊登看见这个秘书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更加苍白了。桑恩把手伸向鹦鹉。是伊登看花了眼,还是桑恩的手确实在抖?
“来,托尼,”桑恩说,“乖托尼,跟我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托尼脚上的链子。
“你想见我,是吧?”迈登问,他带着伊登来到他的卧室,关上门。“有什么事吗?你到底把项链带来了没有?”
门开了,那个中国佬蹒跚而入。
“见鬼,你进来干什么?”迈登怒道。
“您没、没事吧,先生?”
“我没事,你快给我出去!”
“明天啊,”陈查理扮演的阿康慢吞吞地说,眼睛在他自己和伊登之间扫了一下,目光深不可测,“明天好天气,肯定。先生,明天见。”
他离开房间,并没有随手把门关上。伊登看见他静静地穿过院子,而没有在迈登门口等候。
“你到底有什么事?”迈登追问伊登。
鲍勃·伊登反应很快。“我想单独见你一会儿。这个桑恩值得信赖,是不是?”
迈登显得很不耐烦。“你真让我头疼,”他说,“大家都要以为你给我带来的是英格兰银行了。桑恩当然没问题。他已经跟了我十五年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伊登说,“我明天一大早就与父亲联系。晚安。”
他来到院子里,那个秘书刚完成了他的任务,正急匆匆回来。“晚安,桑恩先生。”伊登说。
“噢——嗯——晚安,伊登先生。”那人答道,接着便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伊登便开始更衣就寝。他感到迷惑不解,忐忑不安。这次行动难道真的像表面看来的那样顺利。平淡无奇吗?他的耳中仍然萦绕着鹦鹉可怕的叫声。难道托尼真的是在一个酒吧里学会的那个恐怖的救命呼叫的吗? 第六章 托尼的快乐新年
伊登忘了要早起给父亲打电话的诺言,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床上。只要是有卖书的地方人们就都有所了解的那个壮丽的沙漠日出,没有经过伊登的审阅,来了又走了。太阳越来越高,荒漠上升腾起一片蒙蒙蒸气。九点钟了,伊登才满意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环视了一遍屋子,他才渐渐想起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头一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又在脑中萦绕起来:一开始是在绿洲咖啡店——那块恶作剧的牛排——那个富有魅力、使咖啡店变得真像绿洲一样有生气的姑娘;和威尔·霍利在沙漠夜空下的驱车奔驰;明亮怡人的庄园客厅;丹佛乐队的舞曲;迈登急切地询问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下落;陈趿拉着绒拖鞋,坚持相信虚幻的心灵预感和不祥之兆;还有夜空中传来的鹦鹉的怪叫声。
不过他昨晚上床睡觉时的忐忑不安现在已消逝在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中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信了那个从岛国来的矮胖侦探的话。陈是个东方人,又是警探,这种组合肯定会使他几乎对任何情况的判断都带有偏见。他鲍勃·伊登毕竟是米克·伊登公司在这儿的代表,他必须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他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陈查理负责这次行动,还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门开了,陈查理的化身阿康站在门槛上。
“起来,先生,”阿康大声说,“太慢了要赶不上。赶不上早饭啦。”
说完,查理就进了屋,轻轻地关上门。他一脸怪相,像刚吃了一颗酸葡萄。
“要把话说得蹩脚对我来说可真不容易,”查理抱怨道,“我知道中国话要是说得不地道简直就像人没有穿衣服,羞耻难耐,我想英语也一样。你觉睡得一定很香吧?”
伊登打了个哈欠。“昨晚这一觉没的说了,瑞普·凡·温克尔①跟我相比也只能算失眠了。”
①瑞普·凡·温克尔:Rip Van Winkle,美国作家Washington Irving的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曾沉睡了二十年。——译注
“太好了。现在可否恭请您起床?迈登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狂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呢。”
伊登笑道:“他在忍受折磨,是吧?好,咱们去帮他一下。”他把被子掀到一边。
陈正忙于整理窗帘。“请您赏脸从这个窗户看一眼,”他说,“一望无际的沙漠。”
鲍勃·伊登朝外看了一眼。“是的,沙漠,到处都是沙,到处都是漠。咱们还是趁现在有机会,快点说些要紧的事吧。昨晚你怎么突然改变了我的计划?”
陈盯着他:“为什么不改呢?你自己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只鹦鹉的尖叫,‘杀人啦!救命!救命!放下枪!’”
伊登点点头:“我知道,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查理耸了耸肩。“你知道鹦鹉自己不会造句的。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
“当然,”伊登说,“毫无疑问,托尼是在重复它在澳大利亚或某条船上听到的话。我碰巧知道迈登讲的关于那只鸟的过去经历的话都是事实。我也不妨告诉你,查理,今天早上在明亮的晨光中我回想了那些事,咱们真是太蠢了。我打算早饭前把项链交给迈登。”
陈沉默了片刻:“如果你还能听下去的话,我想说一说耐心的好处。恕我直言,年轻人太容易头脑发热。请接受我的建议吧,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
“等到我从托尼口中再掏出两句话来。托尼是只很聪明的鸟——它很会说中国话;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我也会说中国话。”
“你认为托尼还会告诉你些什么呢?”
“托尼也许能帮助揭露这庄园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并不认为这儿发生过什么意外。”伊登说。
陈摇了摇头:“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我不得不和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争论几句。”
“可是,查理,”伊登抗议道,“我已经许诺今天早上给父亲打电话了。而且迈登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胡玛力玛力。”陈回了一句。
“尽管你说的可能对,可我并不懂你的汉语啊。”伊登说。
“你犯了一个本质性的错误,”陈答道,“对不起,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刚才说的那句并不是汉语,而是夏威夷语。在那个岛国,这句话很有名——胡玛力玛力——咱们略施小计使迈登入圈套却感觉良好。我的堂弟威利·陈,一个华人棒球队的队长,曾把这句话戏谑地译为:逗他玩。”
“说来容易做来难。”伊登说。
“你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可以动动脑筋完善一下咱们的计策。我只需要几个小时和机灵的托尼聊上一聊。”
伊登考虑了一下。波拉·温德尔今天上午要来,要是匆匆离开这儿见不着她,也太有些不忍。“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他说,“我等到下午两点。如果钟敲了两点之后,还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的话,我们就把项链交给迈登。明白了吧?”
“也许吧。”
“你的意思是也许明白了?”
“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会把项链交给他的。”伊登看着这位中国佬倔强的眼神,感到一丝无望。“不过,”陈加了一句,“我还是要感谢你一下:你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好了,现在去吃早饭吧,尝尝敝人的手艺。”
“告诉迈登我即刻就来。”
陈做了个怪相。“请您同意我把您的口信做个小小的更改,把‘即刻’去掉。过去我为萨莉小姐当差,几乎无所不做,但也许是祖先遗传的做骨,我从来不说‘即刻’或‘立即’之类的话,因为那样显得过于唯命是从。”说完,他走出了屋。
在伊登窗户正对面的院中的架子上,托尼正忙着吃它的早餐。伊登看见陈朝鸟儿走去,并对鸟儿说:“吃了吗?”
托尼抬起头,甩了甩脖子,叫道:“吃了吗?”声音尖而沙哑。
陈又往前靠了靠,开始迅速地说着汉语。他时不时停下,鸟儿惊人地引用陈的话中的一些词语对答着。这在鲍勃·伊登看来简直像一场精彩的演出。
忽然桑恩从院子另一侧的一扇门中出来了,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怒气。
“嗨,”他叫道,“你这个鬼家伙在那儿干什么呢?”
“对不起,先生,”中国佬说,“托尼这个小家伙很聪明,我能不能把它带到厨房作伴?”
“离它远点儿,”桑恩命令道,“听见没有——离那只鸟儿远点儿。”
陈慢腾腾地走开了。桑恩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一脸愤怒中还透着几分担忧。鲍勃·伊登转过身,陷入了沉思:陈的行事方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他急忙冲入位于他的卧室和隔壁闲置的卧室之间的浴室。当他在客厅里见到迈登时,还依稀可见这位富翁狂躁不安后脸色的不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抱歉道,“不过这沙漠的空气——”
“我知道,”迈登说,“没关系,咱们并没有错过什么时间。我已经给你父亲打过电话了。”
“太好了,”小伙子答道,声音中并没有什么激情。“是往他办公室打的吧,我想。”
“当然是。”
伊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六,除非旧金山正在下雨,否则亚历山大·伊登此刻应该是在去贝林格姆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他在那儿至少要呆到深夜——也许一直到星期日,在那儿过一个晴朗的周末。
桑恩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的哔叽西服,表情肃穆,饥饿的眼睛朝着壁炉旁的桌子张望。他们几个人在新厨子阿康准备的早餐旁就坐。一顿精美的早餐。看来陈查理还没有忘记早年在菲利摩尔家接受的训练。随着早餐的进行,迈登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希望你没有因昨晚托尼的尖叫受惊。”他说。
“嗯,有一阵是,”伊登承认道,“当然一得知叫声的来源我感觉就好多了。”
迈登点点头。“托尼这只不起眼的小家伙曾经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他说。
“就像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似的。”伊登冒昧了一句。
迈登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只鸟是澳大利亚海运的一位船长送给我的。我把它带到这儿给我的看门人路易·王作伴。”
“我还以为看门人是阿康呢。”伊登故作无知地说。
“噢,不是。阿康是新来的。路易·王前几天突然被他的亲戚召回旧金山了。很幸运,现在有了阿康,他昨天碰巧流浪到这儿,我要他在路易·王回来前临时在这儿帮帮忙。”
“您确实很幸运,”伊登说,“像阿康这样好手艺的人并不多见。”
“嗯,他是比较能干。”迈登承认道,“我来西部小住时,一般要带两名随员。这次太仓促,没有准备。”
“你在这儿的办事处在帕萨德那,是不是?”伊登问道。
“是——我在那儿有幢房子,在奥伦治·格莱夫大街。我只是偶尔才来这儿度度周末,譬如我犯哮喘病的时候。时不时远离一下喧嚣的人群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富翁往后移了一下椅子,看了看表。“旧金山该回电话了。”他充满期待地说。
伊登朝远处墙角的电话瞥了一眼。“您是给我父亲本人打的电话,还是仅仅拨通了他的办公室?”他问。
“是办公室小姐接的电话,”迈登回答说,“我当时想如果他不在的话,可以留个口信。”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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