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扔下他一个人独自在小喷泉边站着,脸上一半愁怅、一半期盼。
“可怜的家伙。”姑娘一边踩油门一边说,“开拓者的日子是不太好过。”
伊登好一阵子没说话。“我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是吧?”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那个戒指,我刚注意到。我想你是订了婚的。”
“看起来是这样,不是吗?”
“不要告诉我你要嫁给一个整天提个皮箱装腔作势的演员。”
“你应该知道我会不会那样做。”
“当然。不过,你还是给我描述一下那个幸运的家伙吧。他怎么样?”
“他喜欢我。”
“那很自然。”伊登说完便沉默不语了。
“没有生气吧?”姑娘问。
“没有,”他咧咧嘴笑了一下,“不过受伤很深、很深。我看你不太愿意谈这件事。”
“嗯——生活里有些事我还得保密,特别是咱们俩刚认识不久。”
“随你便吧,”伊登说。车逐渐加速。“小姐,”伊登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对这片沙漠和人已经观察了二十四小时了。相信我的话,这是片残酷的土地。”
他们爬进了夹在那两座山之间的路,展现在面前的是以红色小站为中心的埃尔多拉多小城,小城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寂寞无助。他们在“沙漠边缘”旅馆门前下了车,伊登说:“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也许周四能。”
“不可能,我那时候差不多该离开了。我想再早一点见到你。”
“明天早上我开车路过儿所住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搭车兜兜风。”
“太好了——不过现在离明天早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我今天晚上会想起你——在绿洲吃饭的情景,如果你见到那块牛排的话,代我向它问声好。好吧,咱们明天见——我可以给你买个闹钟吗?”
“我不会睡过的。”她笑道,“再见!”
“再见,”伊登说,“谢谢你的车。”
他穿过马路,来到火车站——这儿也是电报局的所在。威尔·霍利手里拿着一卷稿纸正站在一位电报员的办公桌前。
“你好,”霍利见到伊登说,“我在把采访稿发出去。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伊登说,“不过我想先发一个我自己的电报。”
那个高大、长着沙黄色头发的年轻发报员抬起头,说:“哎,先生,不行,霍利先生的电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霍利笑道:“没关系,你可以中断一下,先给伊登先生发完再接着干我的活儿。”
伊登皱着眉头想着电报该如何措辞,怎样才能让他父亲了解情况又不把秘密泻露给外界呢?最后他写道:
“买主在。但迫于情势,决定先跟他胡玛力玛力。乔丹夫人知此词之意。我再与您电话联系时,请答应立刻送货。若有机密信函可托《埃尔多拉多时报》的威尔·霍利转交与我。此地固然吸引人,但对像您爱子一样一向坦荡直率的年轻商人来说,显得过于神秘。鲍勃。”
他把黄色电报稿交给满脸忧虑的电报员,并吩咐他分别发往他父亲的办公室及住处两地。“多少钱?”他问。
电报员翻了翻书,查了一下价格,伊登付过钱,又加了一些小费,使得那位电报员有些不安起来。
“嗯,今天真是个不一般的日子,”电报员说,“我一直期望生活中多一点刺激,可是现在来了我却毫无准备。好的,先生——我知道您要发两份,这就来。”
霍利随后给发报员指点了一下迈登的谈话录,然后就和伊登一起朝中心大街走去。
“先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吧,”编辑说,“现在那儿没人。我特别想知道迈登那儿怎么样了。”
在《埃尔多拉多时报》小小的办公室里,伊登拉过一把一半堆满了报纸的椅子,坐到编辑工作台旁。霍利摘下帽子,坐到他的打字机旁。
“我纽约的朋友非常着急想得到这篇采访,”他说,“很幸运迈登终于给了我采访的机会。我的名字又将登上大报纸了。不过——我很奇怪你今天早上在庄园里对我的暗示。在我看来昨晚似乎一切正常。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否带着那串项链——不过我猜你是带——”
“没有,我没带来。”伊登打断道。
“噢——那它还在旧金山?”
“不。我的搭档带着呢。”
“你的什么?”
“霍利,我想既然哈利·佛莱德盖特说你值得信赖,那你肯定是这样。所以我决定开始信任你了。”
“是恭维吧——不过,随你便。”
“有些事使我意识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伊登说。他环顾了一下只有他俩的办公室,悄声说出了迈登的新家仆——阿康的真实身份。
霍利咧了咧嘴,笑了一下。“很可笑,是不是?不过告诉你,我觉得你昨晚到达庄园后尽管迈登在那儿而且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事实上并不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首先,查理觉察出事情有些异常。你知道中国人都执信预感。”
霍利笑道:“是吗?你肯定不会立刻就听信他的吧。恕我直言——我想你拖延交货是有充足原因的。”
“我得承认查理刚开始跟我提起异常时,我还嘲笑了他一番,并准备马上把项链交给迈登。结果黑夜里传来了奇怪的求救声。”
“什么!真的吗?是谁喊的?”
“你的朋友,那只中国鹦鹉,托尼。”
“噢——”霍利说,“我差点把它忘了。不过,这叫声也许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你要知道鹦鹉自己不会编话的,”伊登提醒他,“它只会重复。我知道自己可能过于草率了,所以开始犹豫是否交出项链。”他接着讲述了当天早上他同意等到两点,让查理再从托尼那儿再掏出一些话来,结果午饭后却发现那只鸟死了的前后经过。“事情就是这样。”他末了说。
“你是在向我征询意见吗?”霍利说,“我希望你是,我真的想告诉你我的看法。”
“请讲吧。”伊登答道。
霍利朝他投去了慈爱的笑容。“不要以为我不会相信迈登庄园上发生了大的变故。但这儿一般都比较平静,小事很容易被当成大题来作。在我看来,你可能是被那个神经过敏的中国人搞得神经紧张了。”
“查理绝对是真诚的。”伊登反驳道。
“这一点毫无疑问,”霍利说,“但他是东方人,又是一个侦探,他乐于做些探查猜测的事。我觉得迈登庄园里没有什么异常。托尼在晚上确实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但它一直是这样的。”
“你也听过它的呼喊杀人。求救的声音?”
“我从没听过它的求救声和呼喊杀人的声音。但是小鸟刚来这儿时,我正住在威特康姆医生家,常常到迈登庄园附近散步,托尼那时就常冒出一两句很奇怪的话。它曾生活在暴力环境里,难怪它昨晚会发出求救声。在沙漠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又是漆黑的夜晚,再加上查理神经质的猜疑——在你眼中,一个小土堆也会被认为是一座大山。”
“那么怎么解释托尼中午的突然死亡呢?”
“正如迈登所说,托尼上了年纪了——鹦鹉不会长生不老的。仅仅是个巧合而已——我觉得你的父亲该对你不满了,小伙子。要知道那个脾气暴躁、容易上火的匹·杰·迈登可能会把你踢出去,取消这笔交易的。我可以想像儿回到家里向父亲解释这项交易的失败是因为那儿死了一只鹦鹉。小伙子,小伙子——我相信你的父亲脾气很温和,否则的话,他非要你的命不可。”
伊登想了一会儿。“那怎么解释那支丢失的枪呢?”
霍利耸耸肩。“如果你刻意去寻找,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发现奇怪的地方。枪是不见了——那又怎样?也许迈登把它卖了,也许送人了,也许把它放到卧室去了。”
鲍勃·伊登仰头靠在椅背上。“我想你说的这一点也许是对的。是,在这个明亮的下午,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愚蠢。”从侧面的窗户中,他看见一辆车停在隔壁一家菜店门口,查理从车上下来,走进报社。
“阿康!”他叫道。
那个矮胖的中国侦探一言不发地进了他们两人所在的办公室。
“查理,”鲍勃·伊登说,“这是我的朋友霍利先生;霍利,这是檀香山警察局的陈侦探。”
一听到提到自己的名字,陈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好!”
“不会出事的,”伊登向陈保证,“霍利先生绝对值得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我远在异乡,”陈说,“也许还是不轻信任何人为好——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相信霍利先生能够谅解。”
“不要担心,”霍利说,“我向你们许诺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陈没有答话,也许他心里正回忆那些曾经向他许过诺的白人。
“不管怎样,不会出事的。”伊登说,“查理,我觉得咱们在捕风捉影。我跟霍利先生谈论了那些事,根据他的分析,我也认为迈登庄园里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今晚回去后就把项链交出去,然后回家。”陈沉下脸。“振作起来,”小伙子说,“你自己也应该承认咱们的行动像老太太似的。”
查理的圆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的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等一会儿,允许这个老太太再啰嗦两句。鹦鹉从它栖息的架子上摔下来死了——”
“那又怎么样?”伊登疲惫地说,“它老死了。查理,我们别再争吵了,好吗?”
“谁争吵了?”陈说,“我从来不以此为乐,我对争吵深恶痛绝。尽管我像老太太,但我有事实为根据——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在霍利的桌子上展开一张白纸,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纸上。“仔细看看,”他指着那些东西说,“这些是托尼食槽中的残渣。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大麻种子,”伊登说,“鹦鹉的天然食物。”
“对,”陈说,“大麻种子,但看看那些灰白色的细末。”
“天哪,”霍利惊叹道。
“没有什么可争论的吧,”陈接着说,“在找菜店之前,我在路拐角的药店停了一下。那儿的人帮我检测了一下,你知道这里面含有什么?”
“砒霜,”霍利猜测道。
“对,确实是砒霜。一般是卖给这儿的农场主杀耗子用的,当然也可以杀鹦鹉。”
伊登和霍利惊讶地相互看了一下。
“可怜的托尼在去西天的路上肯定很难受。”陈接着说,“头晕脑胀,不能说一句话。我这一辈子侦破了很多谋杀案,这次我要在这块奇特的美洲大陆上侦破一起鹦鹉谋杀案。嗯,我经常听说这片大陆上发生的一些神奇的事。”
“他们毒死了它,”鲍勃·伊登叹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呢?”陈耸了耸肩,“人死了,不会再说三道四的,鹦鹉也一样。托尼和我一样能说汉语。我和托尼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瞎侃了。”
伊登两手抱住脑袋。“唉,我有点晕了。”他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一下,”陈建议道,“我以前说过,鹦鹉自己不会编话的,它只是机械地重复。当托尼晚上叫道,‘救命……杀人啦……放下枪’,即使是老太太也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它是在重复最近听到的话。它之所以重复那些话是由于——由于什么?”
“快讲吧,查理。”伊登说。
“由于这之前发生的事。我在考虑是什么使它叫起来——也许是秘书马丁·桑恩卧室里突然亮出的灯光。”
“查理,你还知道什么情况?”伊登问。
“今天早上我在桑恩屋子里做些婆婆妈妈的收拾工作,我发现墙上的一处挂画被挪动了的痕迹。我仔细看了一下,注意到画是最近才被移动的。为什么画被挪动了呢?我把挂画掀起来,发现后面有一个像是子弹钻出的洞。”
伊登倒吸了一口气:“子弹!?”
“对,一颗子弹深深地陷在了墙中,一颗本来对准那个喊救命的不幸的人但却打偏了的子弹。”
伊登和霍利又吃惊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嗯”,编辑说,“就是那支枪——比尔·哈特的枪——从容厅丢失的那支,咱们快跟陈先生说说吧。”
陈耸耸肩。“不用麻烦了,”他说,“我昨晚已经注意到客厅墙上那支枪空下的位置。我在垃圾桶里还找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卡片,上面打印着:“赠给匹·杰·迈登。威廉姆①·斯·哈特,一九二三、九、二十六。”霍利看了看,点点头。陈接着说:“我整天都在寻找那只丢失的枪,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影踪。”
①英语中“威廉姆”的昵称为“比尔”。——泽注
威尔·霍利站起来,热情地和陈握了握手。“陈先生,”他说,“我想你是对的。”他转身对鲍勃·伊登说:“不要再向我征询意见了,你应该听陈先生的话。”
伊登点点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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