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他们换了个话题,像往常每个晚上一样谈论孩子们当天在学校表现如何,有多少家庭作业,明天有什么打算等等。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充满着飘飘然的喜悦。孩子们一睡觉,琼莉和史蒂文进了自己的卧室,这种喜悦才真正显露出来。他们觉得就像两个孩子,两个突然被引进大人们充满成功和成就的天地的少年。世界就在脚下,财富唾手可得,而且非常安全。
他们来了一场枕头大战,自从蜜月以来他们就没玩过这个游戏了。琼莉用双脚在床上蹦起来,大喊:“我太高兴、太高兴、太高兴了!”史蒂文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吻着她,告诉她自己所爱的人是她。接着他们做爱,充满了浪漫和体贴,但同时又充满了狂野和激情,这是他们生活中新的一章的开始。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在宾夕法尼业大道的欧陆烧烤店接受宴请,这是华盛顿权势阶层经常光顾的餐馆之一。巴尼·凯勒是从纽约市搭乘往返飞机来的,第一新闻网的另外两个老板詹姆斯·马丁·芬德利和克莱顿·桑坦吉罗是从加利福尼亚开着私人喷气式飞机赶来的。詹姆斯·马丁·芬德利是个守旧的金融家,曾在佩利①手下当了二十五年副手。克莱顿·桑坦吉罗是个电视行业里的小神童,还不到三十岁,却凭着奔放的热情和对公众心理的出色分析,一跃登上了电视业的权力顶层。食物美味可口,见面的目的也很简单,一切本该进行得非常顺利,可是一开始却并非如此。
①威廉·佩利是美国广播业的先驱,一九二八年创办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长期担任该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最初的气氛有些紧张,尽管这三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开玩笑似的说了些“我们已经像一家人了”之类的话,琼莉总觉得自己是在他们面前受审。几杯好酒下肚之后,他们的赫尔墨斯领带开始松脱了。琼莉热情地招呼他们,讲一些她工作和生活中的轶事趣闻,他们似乎听得全神贯注。随着晚宴的继续,一桌人似乎有了共同的动力,为的是使某项新的、未知的、困难重重的事业取得成功。
但是,史蒂文却唱了个反调。“到底谁还需要一个新的电视网?”他提出这个大胆的问题不是要使他妻子失去可能到手的工作,而是想弄明白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愿意不惜代价来开办这个新闻网。再说,怀疑是他性格的一部分。
克莱②显然最善于交际,也显得最轻松自在。他回答说:“谁也不需要,现在电视台已经太多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办呢?因为那些电视台都不行。噢,有一些是有实力的:罗恩·阿利奇让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保持着优势;国家广播公司有吸引人的情景喜剧:生活时代让女人锁定在他们的频道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除了掌握白天的时间,别无其他;音乐电视台和尼克电视台的节目吸引了孩子们,就这些。”
②克莱是克莱顿的昵称。
巴尼插了一句:“有线新闻网抓了许多重大新闻。”
克莱继续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做到所有这些,我们的新闻节目将是最好的;我们的情景喜剧将是一流的——是机敏幽默、轻松活泼、有人情味儿的情景喜剧;白天登场的节目将和现在那些勉强维持的破烂肥皂剧以及垃圾似的脱口秀形成鲜明对照;儿童节目的安排将是最好的;晚上,在《九十分钟剧场》的传统节目时间里播放一些戏剧,我们知道这样的节目已经超越了电视本身。”
史蒂文说:“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他显得有些尴尬,因为他的话说得很肯定。
巴尼回答得同样肯定:“是的,但只有我们能做到。”
“这话我曾经跟佩利说过。”芬德利带着万般无奈的恼火说,“如果他当初听了我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现在就不会陷入困境。而且,我想我现在可能还在那儿。”他微笑着。“这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工作。”大家都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和其他人有一个显著差别,”他继续说下去,“这将增加我们的优势。”
“什么差别?”琼莉问。
“我们的财路比较粗。”
史蒂文生硬地问:“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呢?”
巴尼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他接着坐下来说:“我们是很有钱的人。我们正在做斯皮尔伯格和格芬当年所做的事,和我们的投资者一起,把钱放在电视网上。我们不打算丢掉一分钱,我们打算挣大钱。因此,你知道我们会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再来点儿酒?”克莱兴冲冲地问了一句。
等甜食端来时,话题已从保证电视台成功的物质问题转到政治策略上。他们将为一个共同目标而全力以赴:一个出色的、有优势的、合乎职业道德规范的电视台;琼莉将成为一名先锋。
克莱顿问她的政治态度是什么。她承认自己是个共和党人,有些偏右,而且曾希望去年秋季大选能产生出合适的候选人,但是鲍勃·多尔显然不是合适人选,她还说她还看不出未来会有什么令人振奋的人选。
“是因为戈尔死气沉沉?”克莱问道。
“不一定,但我认为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是个大话题,有深度,我们不知道当今这个年代名人和英雄有什么差别。英雄又在什么地方?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能相信应当有领袖人物,这个问题令人非常烦恼与不安。”
“你说起这个问题很动感情嘛。”詹姆斯,芬德利评论道。
史蒂文插话说:“她是个自封的参议员。多年来我一直说她会激发起他们身上的好东西。”
巴尼挪揄地问:“竞选公职?”
克莱正待开口,琼莉已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抢过话头说:“我是个记者。多年来我采访过那些骗子,我可不想被困死在国会里。”男人们都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就是因为华盛顿的那一套我受够了。”
巴尼·凯勒表示同意。“我们是不是都糊涂了?我们真舍得让她去从政吗?”他站起身,举起杯。“现在敬我们的新明星一杯。”大家都给予了响应。
等他坐下之后,大家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这时,语气温和、显得比较体贴人的詹姆斯·芬德利轻声对史蒂文说:“不要完全抛开这个想法,先把它放几年。领袖很难找到,她现在已经有一些内在的号召力了。”
史蒂文礼貌地点点头,顺应着他。
“我的意思是,”芬德利说,“我们让她成为明星之后,她就能得到她想进入的任何办公室。”
史蒂文顺着他说了句戏言:“除了竞选总统,我不会让她竞选别的。”
“你们会得到我的一票。”克莱开了个玩笑。
芬德利拿起酒杯,幽默地致词说:“那就让我们敬美利坚合众国第一位女总统一杯吧。”
芬德利看了巴尼·凯勒一眼。巴尼·凯勒看了看克莱顿·桑坦吉罗。他们就像黑手党教父和其副手迅速交换眼色一样,似乎在确认某种契约,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餐馆里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有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却意味深长,具有决定性,有些含而不露,似乎暗藏着凶险。
但是,琼莉和史蒂文都没有觉察。
本来就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觉察。
第四章
“把脚擦一擦!我刚拖了地。”琼莉对从后门进入他们在巴克斯县石房子的孩子们大声说。
“妈妈,”萨拉一面在门框上踢掉靴子上的雪,一面说,“我们堆了个大雪人。对不对,怀亚特?”
怀亚特在门外的垫子上蹭鞋。“你做的那张脸把整个雪人搞砸了。”
“我想让它像个外星人。”萨拉说着,把脚朝着他的方向一踢。
一坨蛇脏雪甩在怀亚特的前额,于是他也反过来向她这边踢。琼莉把他们拉开,踢上门,哄他们喝了点热可可。已经三月份了,雪仍然没有减小的迹象。然而在这里,在充满了田园牧歌气氛的巴克斯县,在帕特森一家已拥有了六年的乡间别墅,没有人在乎这些,因为不管下多久,雪总是有吸引力的,还有外星雪人。
孩子们坐在厨房里的老式砧板台旁边,喝着热巧克力。琼莉打开电视机,然后从烤箱里拿出一只热腾腾的金黄色苹果馅饼。在漫长的周末,她一直在当家庭主妇。这是她和第一新闻网签约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她觉得这个假期的分分秒秒都很开心,甚至包括跪下来擦洗瓷砖地板。她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辅导他们做功课,陪伴他们看录像。无论多忙,她从来不忽略孩子。但是像这样的时刻是很特别、很美妙的,他们占据了她的整个世界。
萨拉抬头看看电视屏幕,现在正在播放《今晚要闻》,这是第一新闻网六点钟的节目。“妈妈,你为什么不在电视上呢?”
“因为我在这里了。”
怀亚特持有异议。“爸爸说你在这儿也能上电视。”
“我有一个预先录制的现场采访节目马上要放。”
萨拉对着在“国会一号报道点”中代替琼莉的女人直皱眉头。“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琼莉承认说,“但我希望大多数人能喜欢她。”琼莉抬头望望这个曾当过模特的赤褐头发女人,见她正极力以非常关切的口吻在播报卫生部长关于肥胖问题的最新报告,琼莉叹了口气。她的内心确实希望这个女人的收视率能高些,这样,巴尼·凯勒也许就会兑现对她的许诺:让她更多地去华盛顿之外工作。迄今为止,这类报道还寥寥无几——
两个孩子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她的节目开始了,便把音量调大了些。这是她追踪了好几个星期的一篇报道,她很关心此事的最后结局。这篇报道是关于堕胎这个有争议的老话题,但却有点新意。两个星期前,弗吉尼亚州一个堕胎诊所遭炸弹袭击,一个开车驶近大楼的妇女受了重伤。琼莉采访了创办诊所的医生,他似乎发了狂。她还和丈夫史蒂文就采访交换了意见。史蒂文反对任何形式的堕胎,认为她对医生的采访方式几乎将她自己摆在赞成堕胎的一方。
然而,琼莉追踪采访了这个医生的合伙人(另一个医生),发现他正陷入离婚的麻烦,且债台高筑,还发现他们俩对事件的描述有矛盾。她无意中揭发了可能存在的一个阴谋:是两个合伙人自己炸掉了诊所大楼,然后领取保险金,并为自己制造舆论、争取同情。她的报道播出后,引起警方介入,但是他们的调查似乎毫无进展。琼莉到医院采访了那个受伤的女人,那女人只在摄像机前艰难地说了几句话,几小时之后就一命归西了。
女人的死亡使这篇报道成为报纸上难以忽视的大标题。大陪审团随后对这两个人起诉,今晚播出的报道就是讲述他俩如何欺骗公众,把袭击诊所的责任归咎于反堕胎运动的同情者,并利用爆炸事件为自己谋取好处的。琼莉站在死者墓前,对这场由于堕胎运动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无法达成理解,而诉诸暴力对抗,并导致一个无辜者丧命的悲剧发表了充满感情色彩的评论。“死者格洛莉亚·格拉梅霍是来诊所应聘当清洁工的。她是个天主教徒,一位有三个孩子的母亲,琼莉·帕特森从弗吉尼亚报道。”
“到底什么是堕胎?”萨拉问道。
“你真笨。”怀亚特说。
“我不笨,只是有一点点不懂。”
“堕胎就是爷爷帕特森所说的‘罪恶’。”怀亚特学着大人的口吻补充着。
“还不止这个。”琼莉轻轻解释道。“好了,”她拿起他们的杯子说,“去换衣服。我们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后出发去接爸爸。”史蒂文现在正驾驶一架麦道80飞机从圣路易斯飞往纽瓦克,他们要到那里去接他。“如果你们快点准备好的话,我们出发之前还能吃点馅饼。”
两个孩子跑出了房间。
琼莉关上电视机,倒了杯咖啡,然后坐下来。她列了一串要记住的事情——取史蒂文四月份的飞行计划,给巴尼·凯勒的生日卡片,华盛顿住所的盘碟晾干架,给拉里·金和彼得·詹宁斯回电话!!——然后从馅饼上揪了块硬皮尝了尝。她觉得有点咸,但由于苹果的甜味,馅饼可能会很好吃的,如果再配些冻香草酸奶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走到就餐区拐角靠窗的小座位上。这是房子里她最喜欢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房间才买下了这幢房子的。他们把原先一间小会客厅和餐厅、加上小厨房和食品间改建成一个宽敞、舒适、朴实的家居场所。石头砌成的大壁炉驱散了整个房间的寒气;如果壁炉热量不足,从巨大的北欧海盗牌取暖炉——是他们唯一时髦的用品——散发的热气会起到弥补作用。他们用古色古香的双层玻璃落地窗取代了原先的竖式铰链窗,敲掉了前屋主随意安装的一只书架,设计出这个靠窗的座位。这是琼莉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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