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从纪子手中滑落,大幅度地跳跃着,摆动着,咔哒咔哒地到处碰撞。
细绳无情地嵌进纪子雪白的脖颈中,她疼痛难言,憋闷得无法喘气,在电话亭的狭小空间里,她无法抵抗。
片刻之间,纪子的意识就被封闭在一片漆黑之中,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和憋闷。纪子的生命,如同焰火的最后一颗火星,微微地眨动了一下便终结了。最后浮现在她意识中的是玻璃上模模糊糊的一张面孔——当她好不容易认出那是谁时,纪子已不能再对这个人表示憎恶和仇恨了。
“儿子十八岁?”
夕里子说。“那算什么呀?西崎先生是四十吧?”
“嗯,我问过了。他告诉我了。名字叫小野田修一,十八岁。他母亲跟西崎先生念一个大学,念书时两人同居,生下来的就是这个儿子。”
“哎……那么说,他父母是没有结婚喽?”
“嗯。外公、外婆极力反对,结果告吹。”
——三人的晚餐。因为珠美回来得迟,所以夕里子和绫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偏偏这时回来的珠美又说了这么一些岂有此理的情况。自然,三个人是边吃饭边谈的话。
“那么,这个男孩子……”
“是他母亲离开家一个人生下来抚养的。这是西崎先生说的。”
绫子对珠美的谈话虽然没有发表堪称感想的意见,却把吃饭的手停了下来说道,
“……珠美,不必担心。等父亲回国后说清楚,让父亲回绝他。”
“咦!”
夕里子摇着头。“你想什么呢?珠美,如果西崎先生来电话,我去接,包在我身上。”
“为什么?”珠美问道。
“你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夕里子的问法怪奇妙的。“你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交往,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夕里子姐,是不是有些头脑混乱?”
“混乱就混乱!为什么爸爸不在家就净出莫名其妙的事?真是气死人!”
夕里子的恼怒倒也难怪,因为在这个佐佐本家里夕里子是父亲外出时的临时家长。
这并不是谁这样决定的,而是自然形成的。
“珠美!”
绫子说。“你可不该表示出可以跟西崎先生交朋友的意思呀!”
“可是我已经这样回答了他。”
“你已经回答了?”
夕里子瞠目结舌。
“我跟他年龄相差这么大,交朋友也许有些勉强。不过,也可以先交住交往看嘛。如果觉得果然不行,可以再跟他说嘛。”
“那倒也是,不过……”
“从前虽然有那么一档子事,但我觉得这跟现在怎么办并没有直接关系。如今他跟那个叫小野田修一的儿子,也好像是父子之间相见似的。再说,从来不犯错误的人不是反而可怕吗?因为我自己就没有信心绝对不犯错误。我以为,到那时候,能够理解犯错误者心情的还是那些自己也犯过错误的人。因此,我听说那些经历以后,对西崎先生又重新认识了。”
听了珠美的这席话,无论绫子或者夕里子都无言以对了。
这番话,珠美并不是以什么恳切陈词的口吻说的,而是理所当然地以一种“我肚子饿了”“给我点零用钱”(这是更加切实的说法)这类口吻说的。
“珠美!”
绫子说。“了不起!”
“姐姐!”
夕里子板着脸孔说。“马上你就受骗上当!”
“如果犯了错误,你就照直说。姐姐跟你一道去死。”
“不要,不要死呀!”
珠美表示拒绝。“姐姐,给我再盛一碗!”
“好好!”
夕里子叹了口气。“你们就随便说吧!反正擦屁股的是我。”
“夕里子姐嘛,已经有恋人了,什么也不怕。”
珠美刚这么说,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我去接。”
夕里子刚要站起来。珠美早一步跑了过去。
夕里子跟绫子对视,然后说:
“那孩子原来是喜欢这种年纪大的男人。”
“人有各种际遇啊!”
绫子信奉的皙学是:人生如果随波逐流,纵然会历经坎坷,遇到险阻,但终究会顾利度过。
“夕里子姐!”
珠美拿来了无绳电话。“是亲爱的国友哥。”
“一句废话!”
夕里子瞪了珠美一眼,接过电话。“喂喂!”
“哎呀,正吃饭吗?饭够晚的嘛!”
夕里子的恋人国友是警视厅的刑警。
“今天有好多事。累坏了。见一见国友哥的面就会好的。”
听夕里子这么一说,珠美马上嘟哝一句:“多么会说话!”
“我也一样。可能稍微迟一点,我可以去你家吗?”
听国友的声音,就可以大体明白他那里的情况。
“你在案件现场?”
“嗯,在那附近近。”
“听得出来。——什么时候都行。”
“过两三小时就去。绫子君在吗?”
“在呀?怎么了?”
“嗯。有点事。回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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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空着肚子来吗?我给你准备点吃的。”
“那我就谢谢了。”
放下电话机,夕里子摇了摇头说:
“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
“怎么说好呢?不过,他情绪低沉。”
“夕里子姐,你陪他到宾馆住嘛!”
“多管闲事!”
夕里子瞪了珠美一眼。“还有,姐姐你可不要睡下呀。”
“我好着呢。”
“我是说你不要睡下。国友哥说是有话跟你说。”
“好。”绫子歪着脑袋。“不会被逮捕吧!”她是当真这么说的。——夕里子开始盘算给国友做什么夜宵。
4、母子
“真香!”
国友把夕里子做的奶汁烤莱一扫而光。“夜里相当冷呀,多亏这顿夜宵了。”
“冷冻食品呀!”
珠美加了这么个注释,差一点被夕里子给踢了一脚。
吃完夜宵之前,国友只字未提那个案子。
“绫子君!”
国友边喝茶边说。“你认识神谷纪子这个人吗?”
“啊?”
这时,绫子已处于半睡眠状态。费了很大工夫,国友的话才传递到她的大脑皮层。
“神……”
“神谷纪子。”
国友又重复了一遍。
“神谷——”
“纪子。”
“我不认识蟹屋纪子这个人。”
“不是开饭馆的,是神谷。”
夕里子说着,捅了绫子两下。
“咦?我刚才说什么了?”
“这可不行。”
珠美叹了口气。“明天再说不好吗?”
“那就算了。怪我不该这么晚大大咧咧地闯来。事情嘛,是这样的……”
国友刚要朝夕里子说,绫子突然大叫了一声“神谷姐!”险些把国友给吓趴下。
“这点小事,你可得习惯才行。”
珠美说着拍了拍国友的肩膀。“你可不能跟佐佐本家的人交往哟!”
“嗯,呀……”
国友叹了口气。“绫子君想起来了。”
“唉,她是俱乐部的上级生。我念一年级时,她念四年级。对我特别和气。我怎么能忘呢?”
“你不要猛然睁开眼睛呀!”夕里子苦笑了一下。
“神谷姐,令人怀念呀!她怎么样?身体可好?”
绫了问道。
但是谁(除了绫子)都懂得,国友在工作上所知道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神谷纪子死了。”
国友直截了当地说。“是被人害死的。”
“开玩笑吧?”
绫子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当然明白国友说的是真话。
“姐姐——”
“怎么那么可怜呀!”
“真是的。今天神谷纪子本来是去相亲的。”
听说是相亲,夕里子和珠美吓了一跳。
“相亲回来,由男方开车把她送到她家附近。在下车处与家之间有一个电话亭,她在那里往朋友家里打了个电话。正打电话时……”
“犯罪分子呢?”
“现在一点像样线索也没有。不用说,侦询啦什么啦都还没有展开。”
“真够厉害的。——是流窜作案?”
“也有这种可能,可是还得先排查一下有没有个人恩怨。她父母都吓呆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嘛!”
国友叹着气。“一看神谷纪子的经历,才发现她和绫子君念的是同一所大学。要来影集一看,里边还有纪子跟绫子的合影。我觉得很惊讶……带来这么一个讨厌的信息,怪我不好。”
“不好的是犯罪分子,而不是国友哥。”
夕里子说。“姐姐,你要知道什么情况,就告诉国友哥吧!”
“她是个好人呀!”
绫子眼含泪水。“对下级生,特别和蔼可亲。”
“姐姐!”
珠美想要扭转一下气氛,但为时已晚。绫子就像水龙头活塞啪地脱落了一样(不是一种浪漫的比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紧,睡了。”
珠美返回起居间。“这下子可以睡到明天中午。”
“明天,大学没有课吗?”
夕里子说。“那行吗?她可从来都认真上学的呀。”
“哟,对不起!”
国友在道歉。“没有想到对她会有那么大的冲击……”
“没关系呀!”
夕里子摇着头,“那是一种条件反射。即使不怎么亲近的人,一想起来,她也会觉得像个恩人似的,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嘛。”
“朝绫子姐借钱时可用得着呀。”
“不要用在邪门歪道上!”
“神谷纪子吗?相亲的对象是一个大款的儿子。相亲也顺利,双方都称心如意。”
“唉,我也称心如意。”
珠美这样说了一句。
国友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准是说相亲喽。”
国友自然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是珠美君?”
听了夕里子的话,国友大吃一惊。
“咦。想不到的事吧!”
夕里子说着叹了口气。“不再出什么事就好了。”
“不过,四十岁和十五岁?”
“好在大家认为,珠美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在同龄人中还算成熟的。”
夕里子向浴室那边瞟了一眼。——珠美正在洗澡。
“可是,那个西崎,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好,我了解一下吧。”
说着,国友做了记录。
“不过,不能让珠美知道。那孩子好像对西崎蛮倾心的。”
“喂!”
国友冷峻地说。“我求你可不要跟六十岁的大款之类相亲呀!”
“别胡说!”
夕里子这么说了一句,就把脸凑到了国友面前。两个人的嘴唇刚贴在一起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对不起,打搅了!”
绫子不知何时穿着睡衣站在了他们眼前。
国友慌忙离开夕里子,大声问道:
“绫子君!你不要紧吧?”
“咦。”
绫子睡眼惺松地说。“我在想神谷姐的葬礼何时举行。你弄明白了告诉我一声。”
“好,知道了。一定跟你联系。”
“拜托。”
绫子低下头。“那,你休息吧!”
“嗯,你也休息吧!”
绫子刚要走,又突然回过头来说:
“请你们接着来!”
“哎呀哎呀!”国友叹着气说。“可比不过绫子君。”
“幸福的人呀!”夕里子说。“不过,我也是幸福的。”
“当然喽。有杰出的姐姐,又有杰出的妹妹。”
“还有呢?”
“还有爸爸,还有一个我。”
“你本来想先说后面这句吧?”
“就算是吧!”
夕里子又一次靠到国友身旁,吻了起来。
“我看见了!”珠美拍着手叫起来。
“珠美!你不该偷看!”夕里子气得涨红了脸。
“哈哈,害臊了,请慢慢地来吧!”
穿着睡衣的珠美逃跑了。结果,夕里子这天晚上就只好不再跟国友接吻了。
“修一?”打开灯,小野田绢子吃惊地说。“你在干什么?”
修一哼地叫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家来了?”
“还说什么回来了呢?已经半夜了。这种时间,你怎么的了?”
绢子拉上窗帘说。“你几点回来的?”
“晚上。是几点来着?”
“现在也是晚上嘛。”
绢子笑道。“你是说‘怎么的了’?说什么零用钱?”
修一摇着头说;
“睡着了!啊——啊,头脑昏昏的。”
“晚上不能净玩呀。大学生嘛,应该好好念书。”
“念着哪!”
“真是靠不住呀!”
绢子大口叹着气。“明天,大学还有课吧?”
“嗯。”
“那你得回去了。等一会儿没有电车了。”
绢子边说边看手表。
“算了吧。我住在这儿,明天早上到公寓,然后再去大学上课。”
“赶得上吗?”
“响午以前去就行。”
绢子看了看儿子的模样说:
“有什么事了吧?我一看就看得出来。”
修一思忖了一下说:
“第一,我肚子饿了。第二,我见到了父亲。”
“哟。——他身体好吗?”
“十二分的好。”
“有什么事了吗?”
“给我弄点什么!边吃边说。”
“你说得轻松,弄点什么,!突然闯回来,我可作难。”
绢子一副困惑的神色。“咱们到近处去吃点好吗?”
“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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