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偶尔听到的对话来看,西护法北护法都是有动机的,但他们案发时都在慰灵地跪着,脱漏不了。那么,难道是小沐做的?她倒是有作案时间,不过,从箭枝的大小、力度以及距离的远近来看,发箭的都应当是支很大的强弓,小沐不像是有这么大力气的。
但再一转念,如果圣女与左使都不会很大幅度地活动的话,可以用固定的机械帮助拉开弓,一样能够射中,可这样的话,雇用小沐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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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她耳边响起一声惊叫“小心!”,回过神,不知何处一掌劈面袭来,招数甚为毒辣,青离本能地一闪,为求自保,啪地全力一格,挡了回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况在场的都是会家子。
他们惊异地盯着袭击者,但更惊异地盯着青离,难道这弱女子功夫甚至在四位护法之上,也许能与左右使相匹敌?
“周蒙你在做什么?!”韦昭怒喝道。
“属下是想为教主分忧,左使报仇啊。”东护法一脸严正,“属下听说,近日有刺客混入教中,意图不轨。郑兄的两位客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属下还不敢多疑,可这女子一路随着他们,妻妾非妻妾,亲戚非亲戚,岂不是来路不明?现在看来,居然有这等武功傍身,可于江湖上又名不见经传,实在太奇怪了罢?”
青离失悔方才露出功力,但事出突然,凡习武之人,身体多半会先于头脑反应,也是没办法的,看来周蒙就是抓住这点,才会突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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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这位贵客刚刚在何处?”韦昭沉吟半刻,还是问道。
“在下面涤仙潭中洗浴。”青离老实答道。
“可有人证?”
“跟我一起。”青离不意间,身后突然有人上来抱住,是天翔。
虽然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还是有人掩藏不住一点暧昧的笑声。
青离迟疑一下,她知道天翔是为了她好,这是最简单有效免去怀疑的方法。
如果她没听过小沐那一番话,也许就承认或者默认了。
但是现在,她前所未有地有点心动了,有点萌发出希望,想要争取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么,他们中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这样叠加下去,早晚会变成月老也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她咬咬牙,推开天翔,道,“别瞎说,公门中人作假证还了得!”
说着,她用指甲在手臂划了一下,皮肤上立刻出现一道白痕,“喜欢夏天游水的都知道这东西吧,必然是长时间泡在水里,然后又刚从水中出来,才能留下,在诸位身上划一下,哪位也能出现的话,小女子当甘愿去领罪。”
人群中散开小小的议论,有人凭经验说确实是这样,有人却认为这证据并不绝对牢靠。而最终又是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结论,用教主的一句话继续延宕下去:继续查。
(八十六章嫦娥五)
嫦娥 八十七章 通天炉里的冤魂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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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没多少东西要收拾,打点一下,等着沈家兄弟去跟南护法辞行完毕,三人就启程回京。
当她脑中不自觉地徘徊着最近这几起事情的时候,窗棂一声轻响,飞入一个小纸团儿。
展开一看,是未干透的墨迹,字迹歪歪扭扭,似乎是用左手写的。
上面简单写着几个字:二更,通天炉。
青离打了个冷战,通天炉,就是那天在峰顶上看到的耸着高烟囱的大石屋,所谓将拜月教徒肉身化为灰烬,灵魂通上天际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对它最直白的解释都是“烧死人的”。
她将这张皱巴巴的纸条翻看了数遍,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眉头一皱,轻身闪出去,直奔小沐下榻之处。
“我不插手你的事,你如何倒来烦我?”她是在野外正好截住小沐,劈面问道,递上那张纸条。
“这什么啊?”小沐接过来看了看,还给青离,“现在我恨不得脚底多抹二两油,哪有功夫去跟七爷装神弄鬼?”
青离这才注意到,小沐外头是宽袍,里头一身夜行衣,拿一个简装青毡包裹,这是她们素来办完事要开溜的行头。
那么小沐的“生意”完成了?有一点意料之外,她一直以为小沐要杀的人里头有韦昭圣女。
“我看,说不定是周蒙那色鬼,七爷还是自己小心点。”小沐又说。
说完,她毫不再浪费时间,眼见渐浓的夜色,一句“七爷回头见”,放马开溜了。
青离却一下困惑起来,字条不是小沐给的?难道这案子里还有其他凶手不成?
最好的办法,看来是按字条说的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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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至为明亮的满月,今夜月亮还是很圆,但整个晕乎乎的,毛着边儿惨白成一片,往山阴后走,越发阴冷了,风渐渐大起来,在山岭之间乱窜着,折返出呼号之声。
青离稍微觉得有些森的慌,想回去跟云舒他们商量了再来,但一方面估计时间不够了,一方面仗着功夫好,就算是某位护法也奈何不了她,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走。
大屋慢慢在她眼前展露了全貌,在峰顶看着小,到了近前,却要令人仰望,黑黢黢的烟囱耸入云天,在同样黑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高大,石门也像怪兽的大口,阴森森地想要噬人一般。
青离用很大力气才推开石门,发出刺耳而笨重的声音,她站在屋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进屋,也不敢点火,深怕一下变成暗器的活靶子。
果然,黑暗中,只听突剌剌一声,好似蝙蝠振翅而下,紧接着一柄长剑寒晃晃地飞出。
饶是青离全神准备,也只堪堪躲过这一剑,心下不由一沉,大呼不好。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她原本有一战的打算,思忖着如果能活捉来人最好,至不济是个平手,也算见过个高矮胖瘦,没想到,居然是不敌……就算对方把生辰八字都告诉她,她也得有命说出去呀。
转瞬之间,二人已过了十几招,从屋里打到屋外,青离看得对方身形,不由大为惊怒。
是个穿夜行衣的年轻女子,面上一块黑纱,只露出两点寒星。
她何必要蒙黑纱——左右使都死了,教主是个老太太,其他女侍难道有这等功夫——除了吕小沐,青离想不到任何人!
没想到小沐武功精进若此——可也难怪,她一心想超过自己,必勤修苦练,而自己一心都在感情漩涡里,武学难免荒疏,此消彼长之间,竟然成了这个局面。
六十招上,青离汗出如浆,终于不敌,锵地一声窄剑脱了手,耳后一阵凉风,就人事不省了。
…………………………
她醒来时,以为自己是在地狱。
屋子中央,那巨大的炉子燃烧着,火星升腾,红光摇荡着所见的一切,整个屋子的空气变得滚烫,充满焚烧皮肉的焦臭与桐油的怪味,让人不住地冒出豆大的汗珠,同时又要克制不停袭上来的作呕之感。
借着这火光,青离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地面上一小摊闪闪发亮的是桐油,从一个倾翻的油桶里流出来,旁边散着一些黑色的石头,这是一种称为“石炭”的东西(即现代的煤),比木柴火力强劲。看来这两样正是通天炉的火引与燃料。
而突兀地多出来的是一块石头,若在一般山里所见,可说是最平常的,但无故丢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尤其仔细一看,上面似乎还有凝固的血迹,就更令人不解而恐惧。
往上看去,炉子的进人口处掉出来一个人——不,半个。
即使在这已经如同地狱的景象里,他还是突出地令人恐慌。
那不是苗娜或者苗依,这么说不只是因为她们的案子还在查,遗体暂时不能火化,而且是因为,那人在烧的时候,似乎是活的,因为还知道拼命往外爬。
但进人口为了防止死者中途滑脱出来,特意进行了加工设计,在炉子不着时想爬出来都要费一番功夫,何况是滚烫的时候。
所以,从那里垂下来的只有一个头和一只右手。
右手拼命地伸张着,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刻意,好像并不是为了抓住什么而是为了宣告什么一样。
而头部脸面基本是黑的,但还没到一团焦炭的地步,因此勉强能够辨识:居然是东护法周蒙。
他原本倜傥的长须像玉米须似的枯干而卷曲了起来,表情扭曲,脑后却还有一个重创,血已经被烤干了,痂在同样焦黑的头发上。
看来凶器就是地上那块石头了,青离想着,有人在自己昏迷时来过这里,砸晕了周蒙还把他塞到通天炉里。
可那样自己为什么能够生还呢?小沐第一个要下手的不就是自己么?
当她昏昏噩噩奔去门边,尽力想打开那扇石门时,一下子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而那烟囱,用目测就知道不可能下来一个人。
这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死者,一个是她。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今儿没有人升天才对啊,炉子怎么冒烟了?”
“呀,门反锁了?”
“到底怎么回事?”
“撞也得撞开!”
……
(八十七章嫦娥六)
嫦娥 八十八章 我再也不吃烤乳猪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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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没让他们撞门,而是自己把门开了,难闻的气味一涌而出,呛起一片咳声。
教中大小百十人,半夜三更聚在通天炉处,也算是拜月教史上胜景了。
由于屋内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太没争议性,韦昭直接叹息道,“没想到,两位名捕身边竟带着一名刺客。南护法,你这真是引狼入室啊。”
她的语气是平缓的,却自有一种比嘲讽更冷入骨髓的责备在里头,郑忠一张红脸憋得紫胀,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着云舒不可置信的神色,青离淡淡道,“我被设计了”,并简单解释了收到纸条与遭人袭击之事。
“大胆刺客!”北护法王宁呵呵冷笑,插上话说,“右使中毒前你正好不在席上,左使出事时你又没有证明,现在人赃并获,还敢狡赖有人陷害!?”
青离略有迟疑,度量着要不要把小沐拉出来,拉出来多少为好。
正在此时,耳边响起天翔的笑声,“护法大人差矣,那前两桩事,又岂是她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单在下注意,迎宾宴上,护法大人的侍女就是与青离差不多时候出去,昨夜祭祀时,侍女也都不在场——对了,这会儿怎么没见到大人那位侍女啊?”
青离一怔,天翔居然也注意到了小沐,正好不用她自己再言多必失,遂闭了口静观其变。
“这……”王宁这才发现身边居然少了人,但转瞬又硬气道,“最近教内多事,有不长进的下人偷跑,也不足怪。”
“教内侍女下人也有不少,在下不说,护法大人自己都没注意。”天翔笑道,“所以先不能过于铁口直断了吧?”
“就算前头的事还不能结论,这情形,难道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王宁反驳道。
“这情形,正有三点疑问。”天翔正色振声,道,“第一,通天炉点火起烟,满山皆见,必定有人前来,刺客真用这么笨的方法杀人也就罢了,难道还在这里故意等着被捉?”
“第二,退一万步说,就算刺客一时糊涂,忘了烟的事,为了毁尸灭迹,将周蒙塞入炉中焚烧,唯恐烧不尽而在这里看着,那么,又怎会任由他将头手爬出?”
“第三”,天翔一手拿起地上沾血的石头,“这是屋外山上的石头,如果房中没有称手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情有可原。”
“可是”,他另一手从屋内燃料堆中拿起一块黑硬大石,“屋内分明有许多石炭,这东西砸起人来也毫不含糊,为什么要到外头去捡石头呢?可见是有人特地放在这里的!”
天翔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掷地有声,本来深信不疑的观众中发出“哦、哦”的声音,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沈大人言之有理,可是,本座担保,这房中没有任何机关暗道,门又是从里反锁的。”韦昭道,“若是按柳姑娘所说,是被人打昏后放置这里,那放置之人却是如何出去的?”
“这……”天翔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烟囱上,但也未敢造次放话,因为那烟囱即使最粗的底部据目测也不容一个人通过,而且极为高陡,除非有人是猴行者的徒弟,能化身为鸟,才飞得出去。
随着他的迟疑,舆论似乎又悄然偏回原来的方向。
半晌,却是一直沉默的云舒突然开口,“我去试试!”
“试什么?”天翔诧异道。
“在炉子里从烟囱能不能上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尽管刚才炉子已经被扑灭了,周蒙的尸首也被抬出,但那焦黑恐怖的样子甚至让有的观众开始呕吐起来,就算不提心理的障碍,炉内余温也仍然不是肉身所能承受的程度,这会儿居然有人想到炉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