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那牙在初见云舒天翔时可是黄的。
于是青离接着说道,“也许那包证物真是你偶尔得来,可其后的计划全是精心设计。目标,不用说就是那颗价值连城的赤饕珠……”
“奥?愿闻其详。”艄公也不再作佝偻样子,直起来叉着腰嘻嘻笑道。
青离亦笑着回言:“你得了这包东西,从那锦帕绣工,包袱布料,以及扔东西人的背影合起来推断,死者必是广进当铺家老板娘,传说中赤饕珠的持有者,于是欣喜若狂,仔细验看,果然在花心中找到了这珍珠观音,可惜不免有些失望,毕竟这东西与赤饕珠的贵重不可同日而语。”
“但你转念一想,一条如此精致的锦帕,两边重量、形状若有轻微不同,都可能惹人注意,所以想必这半边中的东西是用来均衡那半边的,死者手中抓着那一半,花心里必然也有一颗差不多大的珠子。”
“可惜的是,你不知道那一半到底在哪里啊。”
“如果一个人去找,不啻大海捞针,于是你想出个绝妙的办法赌一把,那就是报官。”
“依靠官府的力量,果然不出两天就把死者以及她手中的另一半锦帕找到了。”
“可你要怎样见到这另一半呢?”青离又气又佩服地笑起来,“这就是你事前留了一手!”
“你在云舒收取证物的一瞬间,将帕子抽回你袖中了——对你而言,这本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说什么包袱扔在船边,碰散了,刀掉进水里的话,也是纯属杜撰,你把里头除了帕子之外可作证的东西统统丢了,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发现物证不见了时回头找你。”
“你聪明之处,还在于扮作艄公——大约给了原来的艄公几两银子让他歇着去吧——因此在河边能找到你也不但不令人起疑,还令人庆幸。”
“你托词什么思念女儿,将整幅锦帕抓在手里,这一刹那,已经足够你将另一半中的花心挑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将赤饕珠据为己有。”
“有如此大胆子,敢利用整个官府帮着偷东西的,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苏孽瞳!”青离大喝道,“把左眼睁开!”
咯咯的笑声响起,一只蓝宝石色的眼,好像天狼星在夜空升起般张开了,花白的胡子、破烂的上衣也呼地飞上天去,露出年轻的轮廓与狡黠的笑容,可惜却有一只手臂齐根断掉,疤痕蚯蚓样狰狞地纠结在一处。
“是你啊?”他其实早认出青离,于是用一只手上下扇着,尖起嘴道,“你报应还没到呢?”
这话说得让青离都没法接……
噎了半天,她重振起气势,道,“苏孽瞳,你武功废得不到三成了吧,趁早把赤饕珠给我,免得皮肉之苦!”
苏孽想想,突然把手笼在嘴边,身子扭得奇形怪状,大喊:“抢劫了啊,黑天化月之下抢劫了啊!”
喊了半天,连个回音都没有,只好悻悻收了声道,“都怪我太会找地方啦,在这里变装没人能发现的……”
青离看他耍宝,怄得好笑,又时时不得不提醒自己板着脸,瞪着他不说话。
苏孽没了办法,咬着嘴唇想想,突然眼睛一眯,身体往后微仰,用仅剩的手摆了个撩人的姿势,媚声道,“打个商量改成劫色行不?”
青离差点吐血,这家伙真是名不虚传地欠扁。
于是她弹弹剑刃,铮铮作响,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字来:“对付你,只可力敌,不可智取,我早想好了。”
“啊涅,这下麻烦了。”他皱起眉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儿来,打开来,将一颗滴溜溜的小红珠子摊在手掌上,道,“你若是杀了我再搜去划不来啊,还不如就给你吧。”
青离一惊,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暗暗绷紧身体。
果然,苏孽伸手之时,脚下一踢,沙尘飞起,拔腿开溜。
若是他另一手没废,或是青离防备再差一点,便真会给他溜掉了。
而“若是”只是“若是”。
剑光青蛇样脱出,将他整个人罩住,大约二十招上,苏孽被一剑逼到不能动弹,靠着桥洞壁,轻微突起的喉结随着喘息能碰触到剑尖,直视着那颗已经被青离夺来手上的小红珠子。
二人这样对峙半晌,苏孽脸色渐渐涨红,虽然狼狈还力图要保持趾高气扬的神色,道,“先说好,别以为我是怕你杀我!要不是为着阿妖,我苏孽瞳何时这等低三下四求过人!这珠子最多能卖到二十万两,这辈子我想办法拿别的东西给你折变,这珠子无论如何你要给我。”
青离一惊,不知要不要信他,苏孽固然狡猾,可若说为了苏妖,倒也未必不可能,于是道,“你姐不是死了?”
“死是没死,一直昏着。”苏孽答道,“我带着她找药找了六年,三个月前才得了方子,药物好找,却是药引子吓人,正是这赤饕珠……”
原来如此么?也是个为着姐姐的……青离嘴角泛起笑意,电光火石间将已经夺到手中的小红珠子抛起,右手一块石头便跟了上去。
很微弱地一响后,红泥般的粉末簌簌地落到接着的手掌中,她便复包起来,递给大张着嘴的苏孽。
“你还真舍得啊……”
“你这财迷都舍得拿二十万两当药引子,我有什么舍不得?”青离笑道,看苏孽虽然惊愕,却没有失望或痛悔的意思,知道他所言不虚。
“况且,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打这东西的主意,你能安心拿着回去不好么?”青离又说。
苏孽咯咯笑起来,在青离以为他要表扬她的聪明时,很认真地说道,“嗯,你这果然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青离很想把刚才那块石头砸在他脑袋上……
‘
苏孽瞳转身要走时,青离喊住了他。
“我如今放你一马,只求你以后不要去找沈家的麻烦。”
男孩子停住了,半晌笑道,“不会的。”
“难道你不恨他们?”
水蓝色的瞳子望了望天,“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的行踪会被料中?”
青离摇头。
“赤饕珠世上本有两枚,六年前我们先偷了一颗,卖给个波斯商人,得了二十万两白银。”
“这六年里,我时时刻刻能想起拿到钱那天的场面。”
“姐姐趴在床上,两条白生生的小腿上下踢腾,不停地跟我说话。”
“孽,二十万两啊,我到现在还睡不着!”
“二十万两,我们那时想也不敢想过的!”
“我要在西湖边买座小楼,三层的,从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夕阳晚照,涂朱红的漆,屋檐要高高飞起来……”
“然后在苏杭都盘几间丝绸铺子,找老掌柜的来打理,有进帐不说,一年四季我都有新样衣服穿。”
“然后买匹伶俐的小马儿——两月前那玉石色的我就喜欢得紧,也不知卖出去没有。”
“奥,对了,还要把醉烟楼的招牌的大师傅挖过来,让他天天给我做西湖醋鱼吃,一次做两盘,一盘放香菜,一盘不放香菜……”
“孽,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没什么想要的么?说啊,你想要什么?”
“然后我就站起来,告诉她,‘我想要……’”
苏孽在这里顿了一下,看青离屏气凝神地听着,正猜测是什么豪宅美食良田绝玉,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那是极简单的四个字:再干一票……
(八十一章饕餮四本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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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故事:嫦娥。。。本来大脑劳损,想请假几天的,结果居然上了首页女推,555,死也得更啊。。。。
嫦娥 八十二章 惊为天人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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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苗疆,崇山峻岭,瘴气逼人。
江西九圣山上,有一个江湖教派,以月为徽,唤作拜月教,四周苗民,颇多信奉。
教中教主为圣女,终身不嫁,带白银面具,人莫能见真容,有弟子二人,为左右二副使,择其优者继位,并有东西南北四护法,底下香主若干。
青离三年前在这里有单小生意,目标是个香主,她没想到会再次与这里扯上关系,回到京城,才安生没两天,又要去江西。
起因是教里有个护法与沈烈风是十几岁前的好朋友,后来渐渐断了音信,两三个月前,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有事上京,与沈烈风再见了面,听说沈烈风现在是总捕头,又开口恳求帮他调查件事。沈烈风是个念旧的人,当下答应了,可杂务缠冗,脱不开身,事情不好总拖着,便让天翔云舒去一趟。
这情况跟查樊七巧墓那时如出一辙。
这次沈烈风倒没有绝后之虞,可惜他似乎低估了两个儿子衰神的力度……
…
…
“南护法叫你们帮着查的是什么事?”三匹马拉开一条线,蹄上裹了防滑的草,走在山岭间羊肠小路上,青离问。
“他怀疑左使有心谋篡。”天翔的回答言简意赅。
“左使斯容?”
“你倒挺清楚的么?”天翔投来惊异地一瞥。
“听说过而已,毕竟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教派。”青离自知失言,忙道。
“不过却不是。”天翔笑道,“斯容与斯梦做左右使是三年前的老皇历了,听说后来斯容杀了斯梦,畏罪叛逃,现在的左右使唤作苗娜、苗依。”
“看来我消息还真不灵通。”青离欲盖弥彰反成拙,粉饰地笑道。
正说着,前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清冷空灵,有如天籁,引得三人皆催马前行。
山道九曲,眼见前方路尽,转过一壁,却是令人惊叹的一个洞天。
三面青山环绕,呵护着中间一汪潭水,被一弯寒月笼着,映成一潭幽碧,潭边石上坐着一个惊为天人的白衣女子,一边梳头一边放歌,如瀑的青丝泻进潭水,与水面的青荇一起荡漾。
若一般丽人,尽可堆砌柳眉杏眼、花容玉貌这些好词佳句,可对这女子,似乎只能说,什么也不能再多一分,什么也不能再少一分,只是看着她,便仿佛呼吸也被她夺去
不消说两个男子,连青离都看呆了。
而女子也看到了他们,歌声骤然停顿,眼中闪过难以言表的神色。
就青离看,她的反应是复杂而奇怪的。
第一个眼神是惊慌,身体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跑掉,这对一个害羞的年轻女子来说,似乎是最正常的,可终于又没有走;接着的神采却是喜悦,仿佛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丽,从观众的反应上得到了首肯,遂流连着不肯离去;而再后来则是一种难以言喻而令人心悸的寂寞与幽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三个,洁白的贝齿在下唇上留下深红。
呆立半晌,还是云舒先回过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若被误会成登徒子,那可就是不必要的麻烦了,于是歉意地笑笑,终结了短暂的邂逅,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夜轻马快,不一会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女子,一句诗却无端涌上青离心头。
李商隐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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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是西王母取的名字么?这名字配得上在月亮上建的宫殿,那样的动听,那样的不凡,让人心生向往,以至于忘记了它的字面意思:空旷的、寒冷的宫殿。
这宫殿里头,就住着那位窃灵药以奔月的仙子,为什么要窃,淮南子不曾说,但不外乎是不老、不死、成仙吧。
所以现在,她用那永远年轻美貌的容颜,一千年,一万年,每一夜,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茫茫碧海沉沉青天。
她,应当是后悔了吧……
而刚才所见那风神绝美的女子,最后那眼神,正是这诗句的感觉啊!
她却是为了什么呢?
…
…
半夜时分,青离等三人终于见到拜月教南护法郑忠,也就是沈家老爹的朋友,这次事件的委托人,
他安顿下三人,按规矩向教主通禀了,不过当然不会透露有调查的意思在,只说是故人探访。没想到教主竟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既然有贵客到访,不可失了礼数,要举行一个迎宾宴方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青离见到了教中几乎所有有些头面的人物。
围着紫檀木飞凤八仙桌,众人分宾主坐了,最上首是韦昭圣女,也就是当任教主,她在位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举手投足间老成持重,气度雍容,世袭的白银面具上雕刻着一张永远平静的面孔,抹掉所有喜怒哀乐,庄严的黑色法袍充满威权地垂下,遮去曾经曼妙身姿。
韦昭圣女的两侧坐着左右副使苗娜、苗依,二人皆着白衣,以白纱覆面。自从被选为圣女的继承者那一刻,她们的面容就不是一般男人所可以见到的了。苗娜较苗依略微高瘦,但差别也不是很明显,真正区分二人身份的是手上一个金丝螭文护腕,宽二寸许,是精致金箔贴成,镶嵌了红宝石,左使带在左手,右使带在右手。
左右使的起名有些像佛家的法号,同辈按一个字排下来,近三代的名字分别是韦昭、韦明,斯容、斯梦以及现在的苗娜、苗依,并不是因为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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