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发愁地看着河边冻得厚厚的冰块,这水可怎么打呢!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绕远一点,找没结冰的地方打水,身后已经来了人。梅拉回头看了一下,是住在附近的扎尼。
扎尼看了一眼站在寒风中的梅拉,从河滩上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结了冰的河湾砸去,冰裂了一条缝。扎尼又搬起一块石头继续砸,几个石头下去,冰面终于开了,砸碎了的冰随着旋转着的流水慢慢地流出了河湾,朝着前面飘去。
扎尼打了一桶水,又提起梅拉的木桶打了大半桶水,然后就拎着自己的木桶走了。
梅拉赶紧将木桶搁到柳条编成的筐里,又将一块短木板丢到水桶里,然后就背起篓子朝家走去。
这一天,梅拉和家里人一起,忙着做切玛。切玛就是一种五谷斗,即在绘有彩色花纹的木盒左右分别盛放炒麦粒和酥油拌成的糌粑,上面插上青棵穗和酥油塑制的彩花。
做好切玛之后,格勒又泡了一碗青稞种子,几天之后,青稞种子长出了芽,又长成了一寸长的小麦苗。格勒满意地看着长得非常整齐的麦苗,将切玛和麦苗供奉在神案正中,祈祷来年五谷丰登。
梅拉看着格勒严肃地做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好奇。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格勒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关牦牛的地方也被他收拾得很干净,泽卓嘎则带着德西忙着准备卡赛,梅拉看着泽卓嘎将揉好的面捏成耳朵形、蝴蝶形、条形、方形、圆形等各种形状,涂以颜料,然后用酥油炸好,又裹上砂糖,装饰在神案的四周。
那些颜色很漂亮的卡赛带着酥油的香味,将神案装饰得非常的漂亮,梅拉更是疑惑了!
平日的饮食都是非常简单的,他们这是要干嘛呢?
不光是梅拉家,梅拉看到其他家里也是这样,她想了想,难道是新年到了?
梅拉跑去她平日计数的柱子那边,数了数她画的痕迹,果然是快到新年了。
过了两天,格勒将房间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又去村寨走道、田坎地角打扫了一遍。
泽卓嘎就带着德西、梅拉朝着河边走去。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梅拉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她看到村子里的女人都出来了,全朝着河边走来。
泽卓嘎到了河边,敲开了冰块,又用棍子将冰块拨走,然后解散了发辫开始洗了起来,德西也是如此。
梅拉看着不远处旋转着往下漂的冰块,心里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不过看到全村人都在洗头、洗澡了,她也赶紧洗了起来。
冰冷的水一浇到头上,梅拉就冷得想尖叫。她吸了一口凉气,又浇了些水在头上,白色的汽水在她头上冒了出来,梅拉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凉得喘不了气了。她根本就不敢停,飞快地将平时扫来的那些白碱胡乱地抹到头发上,使劲揉搓起来。她反反复复地搓完了又冲,直到头发干净了,才披着头发挑了一块大石头,盘腿坐着晒起太阳来。
梅拉的手都冻僵了,她只想着赶快将头发晒干,但是平日里看着乌黑发亮的头发,又长又浓又密,一下子怎么晒得干呢?梅拉背着太阳的头发被河风一吹,一会就硬邦邦的了。
梅拉伸手顺着头发一摸,一把细碎的冰渣全被她攥在了手里。
梅拉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着不远处在水里洗澡的女人们,冻得哇哇直叫的孩子们,更是犯了难,等下她也要这样洗澡啊?!
梅拉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那些赤着身子在浅水旁洗澡的女人们,她们用毫不顾忌的眼光打量着彼此,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梅拉磨蹭着不想洗,她想等到人都走了再洗,她实在不习惯这样洗澡。
德西开始催促她了:“你再不洗,等等就冷了!”
这个冷字将梅拉所有的顾忌都吓走了,太阳一斜,温度就会急剧地下降。梅拉如果不想被冻成冰条,就得趁着中午的太阳赶紧洗好。
梅拉抱着自己的衣服挑了一个稍微偏点的地方,赶紧洗了起来。
梅拉试着浇了一点水到自己的身上,风吹来了,梅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咬紧牙,继续往自己身上浇水,然后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使劲地搓起来。
不一会,她便将自己搓得通红,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梅拉赶紧浇了水将自己淋了一遍——透心的冰凉。
梅拉打着寒战,哆哆嗦嗦地将身子擦干净,赶紧将干净的晒了半天的袍子套好,太阳的暖意,太阳的香味一下就遍布了全身,让梅拉觉得无比的温暖。
梅拉慢慢地搓洗着袍子,洗过冷水的身子已经在发热了,梅拉只觉得浑身都很舒畅,看样子洗冷水澡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
梅拉洗完了衣服,便将衣服摊在河边干净的石头上,自己也眯着眼躺在挑好的石头上,不远处那些女人们还在一边唱歌一边洗着衣服。
那些原本还冻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们,现在全在河滩上开心地追逐着,打闹声、歌声让这个素日里只有水声、风声的河滩一下就热闹了许多!
傍晚的时候,梅拉带着晒得半干的袍子和泽卓嘎一起回了家。
到了家里,她发现格勒也已经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上了干净的袍子。
第二天,他们趁着太阳,将家里的毡子、氆氇全拿去晒了一遍,太脏的又洗了一遍。
晚上,梅拉躺在家里,闻着氆氇里散发的太阳味,睡得十分的香甜。
她起得很晚,起来的时候格勒已经没在家了。
梅拉正在想着格勒去了哪里,等到下午的时候,答案就出来了。
格勒扛着一大捆柏香树枝,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梅拉赶紧帮着格勒将柏香树枝放到神案附近,然后又给格勒倒了一碗茶递了过去。
格勒几口就将茶喝得干干净净,他满意地看着那一大捆柏香树枝,苍翠的树枝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梅拉知道,这些树枝应该全是用来煨桑的。
梅拉想起以前只要到了一些节日,强巴林寺外便有很多人去煨桑祈祷,看样子在家里也是如此。
梅拉对新年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第十章 新年(二)
梅拉在酥油奶糕的香味中醒来,她快速地爬起来,整理好氆氇,就朝着泽卓嘎走去。
梅拉看到火塘被烧得红红的,陶锅里沸腾的酥油泛着黄色的泡沫,拥着微黄的酥油奶糕——真香!
她信步走到院子里,只见格勒正将前些日子清理出来的杂草等垃圾装在大口袋里,准备运送到田间,她赶紧走过去帮忙。忙了好一会,终于全部将东西运到了田间,堆在了一起。
晚上,泽卓嘎破例点了油灯,平日里昏暗的小屋亮堂了许多,梅拉看到晚餐不仅有古突,还有一个烹煮好了的牦牛头。
梅拉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起了年夜饭。她端着古突,边吃着边听家人说笑。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什么咯牙了。她赶紧吐了出来——大家全都问是什么。梅拉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枚铜钱,字已经被磨光了,薄薄的。大家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吃到铜钱意味着来年财运亨通。
吃饭的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德西笑着说:“梅拉要发财了,”她哈哈大笑着;大口地吃着古突,突然她吐了一下舌头,连声喊着阿妈,家里人一下就哄堂大笑起来,原来德西吃到了辣椒。
梅拉看着德西平日说话风风火火的样子,确实是个说话不饶人的人。德西有些不太高兴了,不过她马上吐了几根羊毛出来,泽卓嘎说道:“德西心很软呢。”德西不好意思地笑了。
梅拉吃着牦牛头肉,那被烹煮得刚好的牦牛皮吃起来味道香浓,真是好吃极了。
这是梅拉第一次吃得这么丰盛,她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很不雅地打了一个饱嗝,一家人又笑了起来。
梅拉将最后一个古突吃进嘴里,刚准备收拾碗,突然嘴里有一股牛粪的味道。梅拉心里一下子很不舒服了,她赶紧将古突吐了出来。泽卓嘎笑道:“你吃到牛粪啦?我还奇怪那包了牛粪的古突被谁吃了呢!”
梅拉皱着眉想着吃到嘴里的牛粪的味道,刚才的食欲一下就没了。她没想到泽卓嘎那么神秘地将这么多东西包在了古突里——羊毛、木炭、铜钱、牛粪、辣椒,天哪!
格勒不解地看着梅拉,梅拉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前她要是吃到包着牛粪的古突,会高兴得尖叫起来的。
德西可没想这么多,她笑看着梅拉说:“梅拉,你明年有好运,是不是你明年要嫁个有钱的丈夫啊?最好是三个!哈哈,那就和刚才吃到的铜钱的意思连起来了!”
梅拉心里一咯噔,嫁人?嫁三个丈夫?
格勒听了德西的话,高兴地笑起来,他和泽卓嘎对视了一眼,德西已经17岁了,梅拉也16岁了,是该给她们找丈夫了,不过是给两姐妹招一个丈夫进来还是嫁出去呢?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梅拉的脸也红了,她无法去想象嫁几个丈夫的生活,她在一夫一妻的时代里长大,怎么去想象一个女人嫁三个或者更多的丈夫呢?
不过,他们村子里就有4个男人合娶一个女人的情况,那家里因为劳力多,分工合作,远比其他家族富有得多。那个女人似乎和丈夫们相处得很和睦,德西的言行里经常透着羡慕的口气。
她看到那家的孩子都管老大做爸爸,其他的人都是叫叔叔。
梅拉心里只觉得无比的怪异,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也许有一天她也会面对同样的生活。
梅拉看着表情各异的家人,他们的话题已经引到了谁家里人多,谁家里牛羊多,谁的家里装饰好。德西憧憬地说:“我们家要是有那么多的牛羊就好了,我就不用自己背东西,我就可以天天喝牛奶、酥油茶、吃干牛肉了!”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年夜饭终于在一家人的笑闹中结束了。
梅拉睡觉时还在想着嘴里的怪味,她在梦里一会梦到自己踩到了一大坨湿漉漉,热乎乎的牛粪,脚怎么也拔不出来。一会又梦到自己背着篓子到处拣牛粪,漫山遍野全是背着满篓子牛粪走着的人。
梅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稀里糊涂,脑子里全是牛粪。
她跟泽卓嘎说起做梦的时候,泽卓嘎笑得合不拢嘴:“你今年一定会有好运的,我们家也会有好运的!”她还在为自己第一个去河边打到了水而高兴不已。
新年的第一餐在互敬青稞酒中愉快地结束了。梅拉跟着母亲一起,在神案前念了半天的经,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身体安康。
泽卓嘎不识字,经文却念得无比流畅,她虔诚地念着,祈祷着。
她看着母亲神情安详地转着经筒,念着经,心里也开始默念着心经,这是她唯一记得的经文。
扎西多吉家里显得有些冷清,没有主妇分发羊头,这氛围总是没那么融洽。
扎西多吉就着火炉,一边剥吃着羊头肉,一边和两个兄弟互祝家庭和睦,人增畜旺。说道增人,他停了一下,严肃地看了两个兄弟一会,然后说道:“我们该娶个妻子了,过了节我就去找人提亲。”
次仁俊美默默地吃着羊头,没有接腔。丁增曲扎推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哥哥——扎西多吉的眼里明显是已经决定了的神色。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继续熟练地剥着手里的羊头,他手里的藏刀已经半旧了,刀锋雪亮,那个羊头被他剥得很干净。他满意地看了看光光的羊头,将小刀擦拭干净,插回刀鞘里,端起了酥油茶。
丁增曲扎自然是高兴娶媳妇的,他想起卓玛拉在的时候,温柔地为他们准备好一切,傍晚放牧回来,也有她贤惠地端上酥油茶。只是会不会有人愿意嫁给他们呢?卓玛拉之死让附近的姑娘们对他们都很忌讳,第二个妻子就是因为听到要嫁给他们而跑了的。他叹了口气,看着哥哥!
扎西多吉仍是一脸的坚决,这个家要壮大全靠他当家。他想着近的不行就娶个远点的吧,大不了多给几头牛去农区娶个媳妇回来。
扎西多吉和次仁俊美在桑烟里念了一天的经,祈祷这一年的好运气。扎西多吉更是虔诚,他默默地念着“唵嘛呢叭咪吽”。这简单的六字真言寄托着他们对佛无限的虔诚,也带着他们无限的祈祷。
丁增曲扎喝过茶之后,就穿着节日的盛装,与全村男子骑马到神山祈祷和煨桑。这是一支庞大的煨桑队伍,丁增曲扎看着村人们一个个穿戴得都很隆重,家里有钱有牛羊的人家,更是将九眼珠、玛瑙、珊瑚珠等全都装饰在了衣服上、腰带上和脖子上,丁增曲扎羡慕地看着那个带着7只眼睛的九眼珠的男子。他带的珊瑚珠是最大的、颜色也是最红的!其他的人全都围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议论了好一会,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羡慕。
然后他们才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