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站起身:“韩相说的对,唯今之计,先延后储君大典,安抚住太学生,我便可抽出精力对付尚世胜。”
韩明忠点点头:“尚世胜在陵县还有五万兵力尚未见动静,公主可派人劫杀他的传令兵,帝京这边,也要严密监视。”
“我已经这么做了,只是派去庆州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承泰有没有收到信。”莫离踌躇片刻,终于问出口:“韩相可有承泰的消息?”
韩明忠点头:“来过几封家信……不过我们能想到的,尚世胜必然也想到。”
莫离心一沉:“这如何是好?”
“帝京才是最关键,毕竟尚世胜所作所为不符合正统大义,他担不起携兵入京逼宫的恶名。”
韩明忠沉吟半晌,道:“公主,殷兆勇昔日护驾之功,陛下念及每每顾虑重重,皆因此人正邪难断。现正是微妙时刻,戍卫营关系重大,微臣认为既然殷兆勇迟迟不肯向公主表态臣服,宁可错杀,不如除之。”
“我也想过,可万一戍卫营哗变,后果更不堪收拾。”
“且让微臣想个万全的法子……”
整整两天过去,派往庆州送信的人终于回来,听张智成说:“韩将军一字未回。”
韩相遇害
莫离就如被谁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手脚皆冰寒,却仍不死心,追问:“一个字都没有?”
张智成摇头。
莫离咬牙:“我再写一封信给他。”
一面说,一面走到桌案前,凝神提笔,一个字一个字写的颇是吃力,半晌才写完。
将信交到张智成手里,莫离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笑了笑:“这是最后一封信,帮不帮我,由他。”
张智成动容:“公主,或者韩将军另有苦衷也未可知。”
莫离涩然:“是……他的确有苦衷,原本,我不该求他。”
“微臣定将这信送到韩将军手里。”
莫离点点头:“你去吧。”
“是。”
漫长的等待犹如将一个人置在炭火上煎烤,命悬一线,寄希望于别人,这种感觉让人发狂。
然而莫离只能忍着,有时候,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还不如尚世胜立刻领军逼宫,便是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一条命而已。
册立储君大典的日子静悄悄过去,没人再提起。
乾安帝仍旧病怏怏的,万般没精神,早朝也仍旧无事可奏,大臣们装装样子,各自在私底下拥立各自的主子,暗争暗斗相互倾轧。
承泰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韩明忠仍旧在思谋控制戍卫营都尉尹兆勇的法子。
一切都那么缓慢,死寂般的磨人,汹涌岩浆在死寂平静表面下翻滚撞击,随时都有喷薄的可能。
人人都在等待,莫离在等,尚世胜在等,百官们在等,都在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只要乾安帝一日在,余威一日在,平衡的假象就维持一日,谁都不会抢先动作。
然而,等来的却是韩明忠突然遇刺的消息!
乾安二十年,腊月二十八,韩相在去往公主府的路上遭刺客袭击,十余名侍卫拼死救护,不利,韩相中剑身亡。
噩耗传来,长公主匆匆赶往相府,一路上悲愤不能自抑。
天地缟素
天空阴翳,寒风刺骨,鹅毛大的雪片子下得又急又密,行人稀稀落落,衢街两侧的店铺早早关门,帝京鲜少有如此萧索的时候。
宫辇至相府门口停住,茫茫尘世由深入浅各种白色逼入眼睛,铺天盖地惨烈催心,莫离下宫辇,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天空灰白,大雪银白,相府门前一对狮子,至门额,至门禁,至照壁,至门廊庭院,无数白幛瑟瑟飞鼓,天地之间唯有悲怆不尽的缟素。
扶着阿如跌跌撞撞往相府里面走,莫离失聪失语,听不见穿孝衣的小厮人说什么,看不见经过的官员向她施礼,只有哭声——呜咽的,嚎啕的,愤恨的,怒怨的,凄哀的,忍耐的,还有幸灾乐祸的……各种哭声随寒风在心底里横冲直撞,将她撞得支离破碎。
莫离甚至不知道那哭声从何而来,指甲掐进手心,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往前走,往前走,却不知道该走到何处去。
韩相……死了。
莫离使劲地想,分辨不清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阿如大哭出声:“公主,您别这样,大伙都在看着您,您别这样……”
莫离停住脚步,蹙眉喝道:“阿如,你哭什么?!”
“公主……”
阿如想把莫离攥住的拳头掰开,却不能,赤红着眼睛哀哀祈求:“公主,你的手……您别这样,仔细吓着大伙,老夫人还跪着呢,您别这样。”
莫离茫然四顾,原来她已经走到刚刚设好的灵堂内,白袍孝衣的人跪了一地。
灵堂当中间,她的面前,跪着一个年过四十,泪流满面的妇人。
莫离吓了一跳:“韩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以前思王敏王回京时,乾安帝设家宴,韩相亦携夫人出席。
莫离还记得,那时候的韩相夫人雍容富态,面含喜相,怎么才短短几个月,她就苍老至此?
可怜遗孀
“公主,我家相爷已经去了,您节哀……”
韩夫人在说什么?
莫离被韩相夫人身上的白孝刺得眼睛生疼,恍然回过神,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韩相死了……这灵堂是为他设的,她是为拜祭韩相而来。
——承泰,我拿什么脸面见你!
莫离颤巍巍地伸手搀扶韩夫人,手心已是被自己的指甲掐的鲜血淋漓。
莫离不知道,她手心流出的血从相府大门口滴到灵堂,一路殷红刺目,且不管谁招呼,她都不理,仿佛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至灵堂,吊唁的官员朝她跪拜,她亦是没有反应。
韩相夫人本是丧夫大痛,却要反过来劝她节哀,实在是被莫离的哀恸表情吓住了。
莫离扶起韩夫人,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逡巡跪地的官员:“各位都起身罢。”
回过头,莫离朝灵柩前的黑色牌位缓缓跪下。
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主持丧事的礼官唱礼。
韩夫人再次跪地朝莫离回礼。
莫离抬起头,道:“夫人,请节哀顺变……”
一句话未说完,眼泪刷地流出来,声音哽凝。
韩夫人更是呜咽不能成语。
相府丫鬟们上前,扶起韩夫人与莫离。
韩夫人擦泪道:“公主,请随臣妾去后堂坐坐。”
“是。”
跟着韩夫人出灵堂,往后面的客厅,韩夫人再三相让,莫离方才在上首的位置斜斜坐了半个身子。
一时,丫鬟上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客厅,莫离和韩夫人泪眼相对,又是好一阵的欷殻А�
然莫离自知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强忍泪水,道:“夫人放心,我定会找出刺杀相爷的凶手,给夫人一个交代。”
“臣妾正是要求公主为我家相爷讨个公道。”
韩夫人起身跪地:“我家相爷为官多年,也不知是得罪了谁,才有今天的惨剧,公主,臣妾知道此际朝政动荡,本不该让公主分心,可是臣妾实在不甘心……”
天人永隔
莫离忙扶起韩夫人:“夫人莫要如此,朝廷少了韩相就少了半边天,莫说是我,便是父皇也不会放过凶手的。”
“多谢公主。”
“夫人可派人通知承泰?”
“已经派人去庆州了,那孩子,若知道他父亲……”
韩夫人眼泪噗噗直掉:“那孩子才从桑城回来几天,父子还没好好聚聚呢,就已天人永别,臣妾只想起这个,心里越发地难受。”
“夫人……我已命内廷办理韩相的后事,韩相半生为官,乃昭玥肱骨重臣,因以国礼相待,夫人且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伤心,您就是不念及自己,也要想想承泰……”莫离哽咽说不下去。
“是啊,臣妾还有承泰,若不然,还不如随相爷去了……”
“夫人千万不能这么想,韩相尸骨未寒,在天有灵听到您这么说,也不能安心……”
劝了好一会,韩夫人方才止住泪。
韩夫人毕竟是有见识的,非普通妇孺一般软弱,强自镇定道:“相爷是去公主府的路上遇害,保护他的侍卫还有活着的,突遇此变故,臣妾尚来不及问话,公主要不要见见他们?”
“那是自然。”莫离早有此意,只顾及韩夫人的心情,才一直忍着。
“夫人若不介意,我想单独询问侍卫几句话。”
“是,臣妾去叫侍卫过来拜见公主。”
韩夫人站起身,走出客厅。
阿如站在莫离身后已是哭成泪人,莫离听着她凄凉哭声一阵阵地恍惚
——阿如尚且如此,那么承泰呢?他听到父亲的噩耗会有多难受?
他终于要回来了,却是为了奔丧。
韩相一死,朝局越发险恶,然而她再不能因为自己的事麻烦承泰,因为无颜愧对。
莫离心如刀绞,承泰,我没保护好你的父亲,我一次次的对不起你,你会原谅我吗?
心有惴惴
保护韩明忠的十几个侍卫,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他们身上亦有伤,其中一个侍卫尤其重,是被人用担架抬进客厅的。
饶是如此,两名侍卫疼的满头大汗,仍挣扎着要给莫离行礼,被她硬硬拦住。
送两名侍卫来客厅的家仆退出去,莫离使个眼色给阿如,叫她守在门外,严防有人偷听。
担架上的那名侍卫莫离见过几次,他是韩明忠的近卫,几乎不离左右。
侍卫的伤在心脏,却偏偏没有死,莫离觉得十分奇怪。
侍卫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挣扎道:“小人的心脏偏右侧,才得以逃生。”
莫离道:“虽韩相不幸,不过你们护卫的功劳我铭记在心,回头会派御医过来给你们疗伤,还需要什么只管说,我亲自为你们打点。”
侍卫的眼圈就红了:“多谢公主,小人什么都不需要,只求公主为韩相报仇。”
“我正是想问问你们事发时候的具体情况,刺客有多少人,穿什么衣服?”
“当时韩相的轿子正往公主府的路上,刺客突然从两侧的房梁跳下,足足有二十多人,且武功十分厉害,一言不发只管袭击轿子。而小人等只有十几人,事出突然匆忙应对,只片刻,就有几个当场丧命,剩下的人护着韩相且退且打……韩相还是受伤了……当时韩相让小人不要管他,自己逃命……小人怎可能置韩相的安慰不顾……那些刺客招招夺命,小人几个拼死护卫韩相,却终究……不能……韩相胸口中了两剑……身上全是血……全是血呵……”
韩明忠的近卫泣不成语:“小人爬到韩相跟前……亲眼……亲眼看着韩相咽气……”
另一个侍卫哽声补充:“那些刺客见韩相闭眼之后,皆飞身退散,小人想拼命也找不到人……刺客穿黑衣……”
莫离急问:“可曾蒙面,衣服上有什么标志没有?”
临终留言
侍卫摇摇头:“没有,他们没有蒙面,也没有标志,只是普通黑衣短打……武功路数到像是军中的,不讲招式,只讲狠厉。”
莫离竟是松了一口气,后背尽皆虚汗,中衣湿透。
怔了片刻,才问:“韩相临死前,可说过什么话?”
韩明忠的近卫道:“有,韩相趴在小人耳边,断断续续说几个字,防宫变……防今……”
防宫乱……防今……
防今……什么意思?
莫离怔怔沉思。
韩相临死的时候,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对了,他这些天都在想法子牵制殷兆勇,会不会临死之前口齿不清,说的是防京戍卫营?
可防宫变……是要防谁呢?
莫离在客厅里慢慢踱步,一面想,一面低声喃喃。
“公主,刺杀韩相的刺客必是楚王所派,请公主主持公道为韩相报仇!”
躺在担架上的近卫努力抬起头,两眼赤红,殷切灼灼地望着莫离。
莫离道:“是,我已想到刺杀韩相是主谋除了尚世胜再不会有别人,你们放心,我自会问罪尚世胜,让韩相在天之灵瞑目昭雪,但这些话,你们不要再给别人说,尤其是夫人。她现在悲恸至极,我担心刺激过度她会做出不当的举止,尚世胜的势力不容小觑,容我想好完全的法子,和承泰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是,等公子回来,定饶不了尚世胜!”
莫离提声叫阿如,命人抬走受伤的两名侍卫。
韩夫人进来,将一叠纸笺呈上:“公主,臣妾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相爷这几日一回家便关在书房里,这些都是他写的,但盼公主能在其中找到主谋凶手的线索,为相爷报仇。”
莫离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是,夫人且放宽心,待有蛛丝马迹,我会通知夫人。”
莫离又劝慰韩夫人半天,方才告辞,临走的时候,特意叮咛道:“夫人,我父皇龙体违和,怕是经受不住打击,韩相遇难的事最好先瞒着他,待我回头慢慢去说。”
认可莫离
韩夫人道:“是,臣妾还没有来得及叫人去宫中报丧,一切听凭公主安排。”
莫离点头:“最近朝务多,我抽不开身,先教内廷的人帮协夫人筹办丧事,等承泰回来之后,我再来相府,到时候就会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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