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懊悔,女人嫁人后就想死鱼眼珠子。可今日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她的风采,甚至比做姑娘时更甚。等他到京城,等他出将入相那天,必要将此人弄过来尝一尝滋味。凑近了,嗅一口清淡的茉莉香,他只觉心肝脾肺透着一股子爽。
宜悠向后退一步,穆然也有所察觉,将她整个挡在身后。
“今日之事,若非夫人聪慧,怕是昌哥儿也会折在此处。再次,穆然还请大人继续彻查。”
宜悠也跟着点头:“若非有廖将军在,青灯古佛对我来说怕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一句道歉有用,那朝廷养这么多衙役作甚。”
满室哗然,这两人竟然不依不饶!
在场的官员皱皱眉,穆县尉锋芒太盛,须知过刚易折。而夫人们在不平的同时,又开始羡慕其宜悠。穆夫人何等有福气,出身商户,穆大人疼她如珠如宝。见她受点惊,担着惹怒越京陈家的后果,也要给她原封不动的讨回来。
“妹妹这又是何必?”尹氏无奈的劝着,唇角轻扬,像是在看个吵闹的孩子。
“当不得夫人如此亲近,当日定亲之事都能被如此扭曲。若今日这般容易过去,保不齐哪日又有人重翻旧账。比如他们会这般说:都是夫人仁慈,那穆家夫人闯下如此大祸,夫人竟耗费自家老妈妈为其掩盖过去。”
巧姐笑出声:“宜悠你……学得实在太像。”
“前车之鉴罢了,如今我后背还觉得发凉。”
被捆起来的老妈妈滚到这边:“穆夫人,此事全是老婆子一人所为。穆大人,您若是生气就打杀了老婆子吧,老婆子也好去下面与我那苦命的孙子相会。”
没等宜悠动手,梅姨娘已经走了过来,扒下钗子就在她脸上画两道:“你个老刁奴。”
宜悠皱眉,她了解的梅姨娘不是这般。可看她动作狠戾,眼中却没多少解恨,她却是想过来。梅姨娘本就是陈家家生子,昌哥儿注定只能是陈家人。只有陈德仁好了,昌哥儿才能更好。
这才是她认识的梅姨娘,不管什么情况,总能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她的身上透着寒梅的坚毅,忍过无数风雪,受尽所有严寒,只为了最后的盛放。这种人虽与她站在对立面,却着实让她讨厌不起来。可惜她还是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忍耐和有点小聪明就行。
老天着实优待有些人,譬如尹氏,从呱呱落地那天起,她便站在了大越九成九的人都达不到的高度。她的一生,注定比其他人要顺遂。只要稍加努力,便能享一生富贵锦绣。
“梅姨娘且慢,我还有些事需问她。”
有穆然护在一旁,她很快止住梅姨娘。蹲下来看着老妈妈那张被画满十字的脸,她问道:“你是伺候府中大公子的?”
“正是。”
“除却伺候大公子,你还管着何职?”
“并无。”
宜悠起身:“我竟不知知州府遍地金银,一个伺候公子的老妈子,也能拿出这价值连城的唐三彩。而且,莫非她有神仙般的本事,能在那么多丫鬟守着的情况下,如此短的时间便将贺礼掉包。”
“这两点说出来谁都不会信,所以还请廖将军严查。”
“那是自然。”
廖其廷朝后面点点头,兵卒上前,手中托着一本账册。
“此事究竟为何,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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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是真的慌了,那本账册,正是她手里的私账。身处如此高置,她暗中自然有不少人。要管住这些人光凭记性可不行,所以她立了另外一本账册。
这东西陈德仁知道,可他却从没看过。他只当自己贪点小钱培养几个心腹,可真实情况,却比她平常晾在面上的要厉害许多。若是被瞧见了,那她就真的完了,爹也不会保她的。
“唐三彩是半个月前确定替换,我略微翻了下,对夫人只有两字:佩服!”
“你怎么能进我卧房!”
尹氏色厉内荏,试图从廖其廷手中抢回账册。廖其廷一闪,刚好踩到巧姐的脚:“对不住。”
轻声说完,他灵活的跳到陈德仁跟前:“咱们且一起看看。”
陈德仁板起脸:“此乃内宅册子,廖大人身为监军,也不能一声不吭的随意动。”
廖其廷毕竟年轻,他身上没有那些为官者的条条框框:“看来你也不知,你且瞧瞧,看后定会感谢我。”
陈德仁此刻的心情就如面前摆着个潘多拉盒子般,他不想看。可这么多人却由不得他,掀开第一页,他已是大惊。来云州时娘给的那几个铺子,连番亏损被夫人做主转让出去。这里面确是记得清清楚楚,铺子是被夫人挖空,而后转移到了自己名下。还有与多位官家夫人的往来,背着他,她收了无数好处,全数添到了自己嫁妆里。
若这些只让他心疼,剩下的却让他肉疼。这些年她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当枪使,利用陈家权力,给尹家图了好些好处。
“老爷,那都是胡乱写的。”
陈德仁哪还会信,他一巴掌扇过去:“你个贱妇!”
“老爷,你得信我。这些可全是为了两个孩子,陈家家大业大,若我不攒着点,往后他们大了,能得到的东西着实有限。”
“莫要再狡辩。”
扔下账册,陈德仁环顾四周。云州官员悉数在场,如今还不是爆家丑的时候。他吩咐尹妈妈:“先把夫人带下去。”
梅姨娘抱着昌哥儿凑上前:“老爷莫要气坏身子,夫人或许真有苦衷。昌哥儿,劝劝你爹。”
昌哥儿懂事的抬起头:“爹爹,你莫要生气,昌哥儿不痛了,明个儿继续写大字。”
陈德仁脸上也染上温和,逗逗儿子的嘴,他吩咐道:“你们娘俩先下去,好生照顾昌哥儿,你也歇息会。”
宜悠一直注视着这对母子,她瞧得真切,这话分明是梅姨娘教的。这母子俩当真是一样的玲珑心肝,这番话说出来,往后陈德仁就是再薄情也得对他们顾念一二。
虽然佩服,可她却做不到。尽管性子已经磨了些,可前世今生她始终是气性大的人。向来是别人惹了她,她会当场尽一切可能还回去,决不让自己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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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其廷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下去,而后他捡起地上的账册:“其实有一事,也该今日说开。”
说完他掀到其中一页,朗盛读起来。
“廖兄,你莫要再得寸进尺。”
廖其廷丝毫不管陈德仁,他手上有兵,陈德仁便是想活剐他,也碰不到他一星半点。他敢这般做,是因为他已收到讯息,年后大战临近,权贵与廖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他向来是先下手为强,如今证据在手,陈家又能拿他如何。
继续朗盛读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供桌上,众人有志一同的往后退。宜悠着实哭笑不得,尹氏竟然每县都挑了一两家,在他们所送的器物上动手脚。
事到如今她却已想得更深,这是尹氏的连环计。先是打压下她,将穆然一撸到底,而后以带毒的瓷器为由头敲打那些人家。此举虽容易引起反弹,可有她的前车之鉴,众人只会如惊弓之鸟般依附尹氏。这样即便她离开云州,也扔能透过这些地方官员,时时掌控此方形势。
云州作为越京向南第一大军事重镇,防备倭寇的同时又拱卫京师。若是掌握了此地,无论何事她都能插上话。尹氏此举虽然大胆,可她掌握着云州最大的官窑薛家。到时薛家担一声瓷器确实被动了手脚,其余人家便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这计划看似粗糙,实则一环扣一环。若不是她救下昌哥儿,怕是很难去阻止她。
名单终于念完,铁先生先站出来:“此举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敢问知州大人,你是否想将这云州纳入自己羽翼下,独成一国中国。”
陈德仁鼻尖冒出一滴滴汗珠,他也悔!他也恨!怎么偏生娶到这么个毒妇!瞧瞧她都做了什么事!
“此事我全然不知。”
“如此大事,一看便对陈大人有利,你竟会不知?”
陈德仁是百口莫辩,他确实不知。扭头看向一旁的宜悠,小野猫这么娇俏,想得他抓耳挠腮。他宁肯对更难缠的章氏下手,也不会忍心去伤害她。
穆然再次挡住陈德仁的目光,胸中杀意确实更重。竟然敢觊觎小媳妇,这等人着实可恨。
不用他去恨,其余人的目光也要将陈德仁凿个对穿。为官之人多少有脾气,他们竟差点落入圈套。
“还请大人给我等一解释。”
或愤怒或坚决的声音不绝于耳,宜悠老实的呆在穆然身后。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她可以推动。尹氏之父如今还不是左都御史,陈德仁绝对不会死保她。
果然没多久,陈德仁伸出双臂往下压:“各位同僚之心我能理解,可此事我的确不知。你们可观账册,我都被尹氏这毒妇诓去若干铺面。毕竟夫妻一场,我确是不忍过度苛责,在此我向大家陪个不是。”
账册在众人中转一圈,加上陈德仁激愤的态度,终于稍稍平息了些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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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仁将账册交出,而后进了后面,很快摔茶碗踢凳子的激烈争吵传来。不久后,尹氏两边脸颊红的像发面馒头。褪去大红色的衣裳和满头珠钗,她只穿一件蓝色粗布棉袄,头发随意盘个髻,显得无比可怜和落魄。
“都是我一时妇人之见,回京后我会自请入陈家家庙。此事与夫君无关,还望大家原谅则个。”
当着众人面,尹氏直接跪下,可地上握拳的手还是显示了她此刻的不平静。她将账册藏在房顶的暗格里,暗格钥匙她随身带着,没想到还是被那狗鼻子给找出来。不过她心中却又算盘,左都御史已垂垂老矣,致休也就是这两年的事。等爹上了位,已经十年未曾入阁的陈家还不得把她供起来。不过一两年而已,她能忍。到时今日这些人,就等着被御史参到死!
宜悠望着跪在前面的尹氏,褪去华服珠钗,她连云林村那些乡野妇人都不如。入了家庙,她的日子可想而知。亲果然还是这样,陈德仁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为了自己,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牺牲任何人。上辈子是她,如今风水轮流转,成了尹氏。
心中那股怒气终于抚平,经此一事她猛地发现,记忆中出身名门且有些手腕的陈德仁已经不再那般可怕。他也有弱点,且这份自私自利的弱点一步步的削弱她。
担忧了许久的心也落到实处,尽管注定与陈德仁乃至整个陈家对上,可她已无所畏惧。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她却是能真正直面后来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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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好再追究,拿着自己有毒的贺礼,他们不想再见到陈府这俩人。
“咱们也该走了。”
宜悠也命人抱起自己的牡丹花瓶,那条链子她则交给尹妈妈:“我看昌哥儿是真的喜欢此物,你好生清洗,帮我转交梅姨娘。”
那是个聪明的女人,宜悠相信有这条毒链子在手,她会一点点的加深陈德仁对尹氏的厌恶。而在后宅中,失了夫婿支持,任她有滔天手段也无计可施。
至于尹御史那边,她并未太过担心。章氏告诉过她,尹家人也不少,尹氏再受宠也比不过她的兄弟们。能坐到如此高位的人,想来还不会为一个女儿孤注一掷。
“咱们也该走了,天黑还能赶上晚饭。”
章氏利落的命人收拾起东西,宜悠跟在她一边,还没等上马车,便听巧姐老大不情愿的声音:“你这人是不是跟我有仇,今早你踩扁了我的镯子,方才踩我脚,这会又把我准备好的点心全给弄散。”
两人疑惑的望去,马车边上,巧姐脚边落着一只木匣,而她本人正掐着腰大声与马上少年理论。那少年金甲虎护肩,正是廖监军。
“巧姐,不得无礼。”
巧姐却不依:“娘,这可是宜悠亲手做的,全都被他马蹄子给踩碎了。”
宜悠跟过来,面带微笑:“无碍,等回去你想吃多少,我都做与你。”
“不是这回事,这人踩烂了,连声道歉都不说。即便你官大,也不能这么傲慢无礼。你给我从马上下来。”
巧姐硬拽着,廖其廷也无奈,翻身下马他转个180度,裤子上的一块脏污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那账册藏的地方着实太脏,不小心扫到。失态之处,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宜悠突然想起,方才在房内他似乎一直穿着披风。如今上马披风脱下来,遮不住所以才不想下马。
廖其廷说完,走到巧姐跟前:“今早我忙于去城外大营传令,早去一刻,那些兵卒也能早归家一时,所以未曾下马道歉;方才在房内,人多实在情非得已;还有这次,你突然放下食盒,我着实躲不开。”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此物乃是我偶然所得,权当赔礼道歉。”
巧姐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只雕着鹰的银手环。上面雄鹰振翅,每一根羽毛的清清楚楚。单看雕工,也比她早上的镯子要精致不少。
“我……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不过你不用还这些,它比我的镯子价值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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