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知道,日后我想吃什么,你便要来给我做。”
“那自是可以,只是如今还方便,你出嫁后,怕是不行了。”
宜悠故作感叹,面露不舍,实则在悄悄寻觅着机会。她对姜府着实陌生,当年究竟发生何事,能让如此活泼的巧姐,变为那般模样。
巧姐是她两世以来交的第一个密友,她自是得想法子,护着她渡过此劫。
“这还不简单,你混在我陪嫁里去认认路。日后再来,也方便些。”
得来全不费功夫,宜悠眼睛亮起来:“行。”
巧姐却是看着她的神色,见她答应的这般痛快,更是心生欢喜。自幼在县衙长大,她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天真无邪。尤其是章氏对她那般上心,该教的自然是一点都不少。
地位使然,她自小也不爱迂回行事。之所以对宜悠这般好,也是看中她那丝毫没有杂心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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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得再慢,这会也到了正院前。
宜悠稍稍整理下食盒,正待进门,却听到一阵兵荒马乱。
“见红了!”
“夫人,四丫见红了。”
吴妈妈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巧姐脸色也阴下来。马上就要成亲,她自知见红是何意。
“宜悠你先回避下,小心沾上晦气。”
“不必如此,我没那般细致。云林村比不得县衙,这些事我大概知晓。”
“也好,咱们先进去。”
似乎听到宜悠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四丫睁开眼,朝她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见此她心里一咯噔,不为其它,而是比起数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四丫,如今她怨恨仍在,整个人却多了几分程氏的气息。那种历尽千帆艰辛后的狠辣,竟与程氏如出一辙。
推己及人,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初进县衙时,她真是个一心想求富贵的乡下丫头。而在其中摸爬滚打几年,她心肠渐渐变硬,手腕也高了不知几层。
她都能成长,那自幼见惯程氏手腕的四丫,怕是成长的更为厉害。
“巧姐,我听大户人家,都会为侍妾赐药。”
疑惑的问出口,她专注观察着巧姐神色。
“我家算什么大户人家,不瞒宜悠,便是那姜家,也算不得什么大户。那药本就不易得,除了京城那些王公与世家,一般人家还真用不起。”
“原来如此。”
默默点头,她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巧姐这般,不像对后宅之事一无所知。前世陈县丞也未曾罢官,那因何她会落到那般形销骨立、心如死灰?
“别管她,又不是娘要罚她跪,几次三番派人出来好言相劝,赶都赶不走。如今不论落到哪般,都是她自作自受。”
宜悠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巧姐声嗓很高,院里院外听得一清二楚。
四丫见红所积攒的那点同情心,九成立刻消泯于无形。剩余一成,大抵也是见她娘家突逢变故,爹爹今日上京女儿这边便流产,连带着起的一丝怜悯之心。
“小姐怎生这般狠毒!”
“噗,昨日娘带你去那王家做客,你这是学红姨娘那一出。我是小姐,你是通房丫头,主仆之分天壤之别。即便我真狠毒,也容不得你这般口无遮拦。今日见你如此,这十巴掌便为你攒着。
吴妈妈,等四丫好利索,你代我掌嘴十下,全当为今日不敬赔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虽声音甜糯,但丝毫不损其气势。
宜悠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喝彩的同时亦颇有感触。这边是富贵千金的气派,即便衣着没那般华贵,一举手一投足,依旧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质。
她总算明白前世陈德仁偶然提及的那句“三代皆出宰辅,方可始称世家。”
“巧姐与她说什么,如今最为关键的,乃是扶她回去,请个郎中瞧瞧。”
“还是宜悠聪明,还不扶她回去,顺便知会爹爹去。”
望着四丫被两个粗壮老妈妈扶走,蹒跚的脚步,却始终挥不去她心中那抹不自然。
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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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着,两人进了正房。宜悠将食盒奉上,详细解释后坐定。
“便是这些,我自做主张改为半月形,还望夫人莫责怪。”
县丞夫人拈起一个,隔得近了,便能嗅到那浓浓的香味。她虽长在京城,可却从未见过这般巧夺天宫的喜饼。
“如此甚好,各样做二百盒。”
宜悠应下,而后将其余想法一一道明:“三百盒怕是不够,我便多做二十盒,以备紧急情况。另外,红纸终究不如木盒雅致,夫人何不命巧匠雕琢木盒,将喜饼置于其内。”
“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如今时日已然不多。”
“不一定每份都得用木盒装裹,木盒贵重,赠予贵人那是再合适不过。”
县丞夫人眼前一亮,坐在她的位置上,自是想得更长远。刚通过牡丹饼在云州府衙露脸,若是此次再送相同木盒,陈大人定会更为高兴。且一小小木盒,却明确区分各人身份高下,实则妙计。
“你这般为巧姐尽心,我也不能有所亏待,拿去。”
宜悠见是纸张,忙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正是她与李氏还有长生的新户籍。她为户主,三人自成一户,户籍均落于那四合院的房契上。接下来一张锦帛,正是如今四合院的地契。
当下她站起,跪倒在地:“夫人大恩,宜悠没齿难忘。宜悠家贫,夫人所赠乃及时雨,自不敢辞。不过有一事还得言明,宜悠所做这些,盖因与巧姐亲近,并不是为这房契与身份文书。”
巧姐避过她这一跪,待她说完忙扶她起来:“宜悠既如此感激,教我厨艺可好。”
宜悠斟酌片刻,闭眼,四合院都是县丞夫人赠予,一个厨房算什么。
“好。”
“宜悠怎生这般严肃,我是于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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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内气氛正好,吴妈妈匆匆进来:“夫人,郎中刚诊过脉,是小产。老爷已经过去,那位哭天喊地,直言未能为老爷产下老来子,罪当死。”
章氏揉揉额头,看向宜悠:“若是四丫也如你这般,我也能省点心。”
尽量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宜悠苦笑。虽已脱离沈家,但过往十五年却是如何都抹不掉。如今四丫出事,多数人便会往她身上想。
这几日与巧姐亲近,她也听闻知晓此事始末。章氏身为县丞夫人,内外一把抓,这些年牢牢治住县衙后院。此次之所以容得四丫,有两层原因:
一则本年度吏部考核,云州官吏后宅皆有妻妾,章氏小小的县丞夫人,独树一帜着实不好。而来巧姐出嫁后,其弟也到议亲的年纪。大户人家见她这般蛮横,恐婆母不好伺候,上等亲事怕是难成。
处于这两层考量,她做势留下出身不高、其貌不扬、心思蠢笨的四丫,全无威胁同时,只当个点缀。
“府里喜事临近,当真是晦气。”
摇摇帕子,章氏皱起眉头。
一句无心之言,却在宜悠心中引起惊涛骇浪。
前世大夫人也曾于她小产时说过此话,当时四丫曾过府探望,姐妹俩单独相处时,她曾出言安抚:“二姐何必伤心,你看我,自幼宫寒今生恐难有孕。尽管如此,这日子不还是过得滋润。”
当日她意在劝慰自己,若得陈德仁宠爱,无子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再想起,她却恍然大悟。
她曾请云州最好的大夫为四丫治疗,其宫寒之症,基本不可愈。而前世一直到死,借助她的声势,四丫夫君未曾有侍妾通房,四丫也未曾有孕。
县丞夫人皮肤白里透红,体态康健,这些年却只得一子一女。向来那县丞,也不是传闻中“勇猛过人”的男儿。
如此,四丫怎可能有孕?
“宜悠,你在说什么?”
宜悠回头,将怀疑说出:“夫人,四丫祖母与娘亲,皆不是易孕妇人。程氏嫁予沈福海五年,才怀上四丫。如今四丫这般早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章氏也凝神:“当真如此?”
“沈福海成婚早,我还比其长女大一岁。我曾听闻,有味药,服下后能使人出现假孕症状,孕不足两月便会小产,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章氏却肯定的点头:“却有此药。”
凝神,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如此。四丫虽长得一副拙样,但心眼却不少。此时小产,若是能救下沈福海,她自有地主娘家庇佑。退一步讲她救不下,也能因此胎而抬位姨娘,做那正经主子。
且如今巧姐出嫁在即,若是传出此污秽之事,定会对女儿家名声不利。自己若一心顾着女儿,总会随了她的心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一箭三雕,她损失的,不过是一副药钱和扯起嗓子做足苦肉计而已。不管怎生算,此事于她都是大有裨益。
“吴妈妈,你且去彻查,要快。”
第57章 V章
吴妈妈已许久未见夫人神色这般严厉;不禁为那沈四丫哀悼。小姐出嫁在即;她也敢惹出这等血腥脏污之事。
不论小产是真是假;这次她却是栽定了。
打帘子出门,她抿下鬓角,刚好看到一端水的丫鬟。只一打眼,她便有了印象;这正是当日向她来报族弟于县衙门前击鼓鸣冤之人。
“你且过来。”
翡翠麻溜的走上前:“吴妈妈。”
“恩;你且去问问角门上;老爷书房中四丫;近日究竟见过那些人。”
小丫鬟退下,吴妈妈又招来几名心腹的丫鬟小厮;各自吩咐下去。
宜悠坐在靠门的位置;双目看着章氏与巧姐检查那喜饼;耳朵却是分一丝精力,注意着门外动静。她耐心听吴妈妈把话说完,心中却是明了,吴妈妈所叫六人,分别问询后宅、前院及府外,二人同一任务,查缺补漏的同时又能极大程度上杜绝下人欺上瞒下。
前世今生,她最欠缺的便是这大宅子中的御下手段。县丞夫人那通身的上位者气度,她学不来,即使勉力为之,也终究是画虎类犬。如吴妈妈这般精细且费心的,最是适合于她。
默默记在心里,她稍作消化,便对碧桃和刘妈妈的分配活计有了新一番的考量。压下此事,她专心应付着章氏偶尔递过来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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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四平八稳的坐于太师椅上,扶着把手,脸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
年轻时掐尖要强,如今人近不惑之年,有些事她早已看淡。夫君后宅是否只她一个,已然不是摆在心上的头等大事。儿子前程与女儿亲事,才是重中之重。
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自家夫君爬得足够高,自可庇佑一双儿女周全。
为此,她可以顺应民俗为他收了四丫。若是她老老实实,府里自然不嫌多那一双筷子。可如今,明显这棋子想跳出她的五指山。
不识好歹,掀她逆鳞之人,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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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感觉一股冷气袭来,抬眼飞快朝里瞄一下,章氏手中喜饼扑簌簌掉了一地渣。中间包裹的那团褐色肉丸悉数露出,浸湿她新染的大红指甲。
看来这次她真是气狠了。
想想她也能明白,天下间渣爹虽多,但老太太那般狠毒的生母还真不多见。
章氏一派慈母心肠,护犊之心比一般娘亲都要强烈。四丫绑架巧姐生誉,着实是一往无前的走向不归路。
“娘,方才我应下宜悠,初八那日带她去云州。”
“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怎能随意去新嫁娘的队伍。”
巧姐拧巴在亲娘身上,满是油的手扯开,以手腕晃悠章氏手臂:“哪有那么多说头,大越律也没规定,女儿家出嫁,闺中好友不能随行。”
“就你主意大,等出嫁再这般,你婆婆怕是心中不悦。”
“有娘在,姜夫人才不会为难于我。云州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娘最是疼女儿,大哥都比不过我。”
宜悠乍一听妹妹晚于兄长成亲,自是有些惊奇。可这些时日她已明了,官宦人家男儿求得便是那份功名,早早定亲的,不是出身好用不着功名,便是性情顽劣于功名无望。
想起前世从未谋面的大少爷,听闻他学于太学,年纪轻轻便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只待来年圣上开恩科,便可一朝鱼跃龙门,位极人臣。如此少年英杰,若顶着七品县丞之子娶妻,那岂不是糟蹋了。
章氏当真好福气,长子成器幼女娇憨。想起前世自己无缘的两个孩儿,再看如今四丫,她却是有些明白。
于女儿家来说,夫君的宠爱最为次要,出色的儿女,才是人老珠黄后永久的依靠。
不过天下间不孝儿女也从不缺,是以比起生儿育女,自身手中有权钱人地,才能永远掌握主动,立于不败之地。
想明白这一层,她再去回顾吴妈妈那御下手段,先前模糊的地方竟是完全吃透。
“这孩子,眼睛发亮盯着花瓶,是在想什么?”
宜悠坐好,不卑不坑的回答:“比起天下多数妇孺,夫人家资丰厚,儿女俱全且孝顺,当真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
章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可不还真这样。虽然这些年夫君本性逐渐显露,可她却拥有了当初清俊举人最为意气风发的十五年。如今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沈四丫稀罕就拿去,她还不乐意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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