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悠,快撤。”
巧姐挡在她前面,她高超的武艺天赋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左右挡住攻击,宜悠却陷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边上闲下来的兵卒想要阻拦,却发现对方已经拉起了弓弦。
“都是你,是你对穆然说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你要看到!”
王克恨极了宜悠,王家九族,上万的人,如今全被她那一眼给毁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越可曾欠过你们一丝一毫?在场的所有人,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国家而浴血奋战,不顾家中老父妻小。而你们,却因为那一点钱财,背叛大越,将攻城器械的图纸交到北夷人手中。”
“事实并非如此,我无心背叛大越。可如今,事情已无转圜余地。黄泉路上,有你这等美人陪伴,我死也无憾。开弓,放箭。弟兄们,十八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
王克的左翼军全是他的亲信,如今却是全然听从于他。宜悠忙依托着前面的巨石藏起来,王克发话后,箭矢如雨般的射过来,有些甚至到她脚跟前。若不是她身量小,怕是早已被射穿。
“怎么办?”
正当她和巧姐无助时,箭雨突然停歇。小心的探出头来,方才的左翼军均已伏诛。而带头的,正是沈福爱所引领的一干娘子军。
人人手里的竹箭上都抹上了黑油,带着火的尖刺投掷过来,趁着左翼军愣神,剩余兵卒一同围上来,该杀杀,王家叔侄则是被活捉。
晚来一步的穆然和廖其廷,一人一脚,直接踹翻了叔侄二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得亏裴子桓及时过来:“再下去出人命,杀了朝廷命官,你们俩也会惹上麻烦。”
穆然最后朝着王克肋骨狠狠地踹一脚,直踹得他喷出一口老血。而后他两步走到小媳妇跟前,望着面前刺猬般的箭矢,他摩拳擦掌只恨自己怎么没多踹两脚。
“我没事,石头里面空着一块。”
宜悠走出来,脸上是再轻松不过的笑容。依着石头,两人看向远处。
雪山之上,一轮朝日升起,照亮整片大地。燃烧一夜的大火也已熄灭,北夷人被捆绑起来,呆在曾经的家园废墟上。经此一役,左右贤王两部落,剩余不过千人。
“都结束了?”
“结束了,明远在那边看到,北夷人的王庭早已搬往罗刹国境内,大越不便出兵。”
“罗刹国?那个全身是黄毛的国家?”
“恩,正是,他们最喜欢咱们大越的酒。子桓兄曾向圣上进言,支持北夷在罗刹国境内发展。”
“狗咬狗一嘴毛。”
“正是这意思,不过他原话却是:以夷制夷。这会他正与北夷人谈判,你且去听听?”
宜悠听远处传来的声音,裴子桓站在石头上,跟个神棍似得说道:“你等喜爱放牧,至此以北,王庭所在之处水草丰美。吾皇圣明,特准王庭……”
明远翻译成北夷的语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宜悠听了半晌,总算明白大致的意思:王庭可以拿牛、羊、银两、珠宝等物来换这些北夷人,而大越这边本着睦邻友好,强烈建议他们离开大漠雪原,去往水草丰美的罗刹国放牧。
最后他甚至还鼓励道,你们如此强大,也只比我们大越差一点,罗刹国肯定会乖乖让出草原。到时候,你们的生活幸福又安定,咱们两族还是好朋友。
太损了,宜悠捂住嘴:“这能成?”
穆然斟酌着词句:“先前不成,如今由不得他们不听。”
宜悠扬起幸福的笑靥,拿起手帕为他擦擦脸,她突然看到穆然那苍白的脸色。再往下看,被血染红的裤子,似乎有一片红得格外鲜艳。蹲下来仔细瞅瞅,抹一把,她的指腹竟然是红的。
“你的腿?不对,这是你先前伤到的那条腿。方才分明无事,怎么如今?”
宜悠捂住嘴,眼中止不住的心疼。虽然她理解穆然奔赴前线,可如今他受伤,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无碍的,军中郎中已包扎过。”
**
穆然虽然面上说着无碍,但世界上确是太有碍了。三军大截,没几日朝廷钦差就来到,亲自赐了廖将军黄马褂,还有据说圣上最爱的一匹,经由波斯进贡的汗血宝马。
其他人并无奖赏,不过大家都知道,打完仗少不了加官进爵。不过是如今时日太过仓促,礼部那边还来不及。等回到京城,好处大大的有。
这其中穆然与廖其廷最为显眼,他们也面临着新一轮的封赏。不过宜悠却全然没有喜悦,她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但她却坚持亲自照顾穆然。
“我扶着你下去。”
十来天后终于抵达越京,城门口,圣上带领百官亲自迎接归来的廖将军。
宜悠和巧姐依旧留在军中,经此一役,所有的将领都见识了宁古塔那帮妇孺的剽悍。战事赢得如此漂亮,再也没有人去提军中有女人不吉利这事。
“辛苦你了。”
两人自马车上下来,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而后前面的圣上说平身。由于大军人数实在太多,圣上声音后面听不到,便由传令官三丈一人的,一句句传到后面。
宜悠扶起穆然,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眼眶再次红了。上次他还只是跛足,如今这次怕是真的不良于行。
“莫要让他人看到。”
宜悠也知道轻重,如此举朝欢庆的场合,若是让人瞧见她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指不定能编排出什么。
迎完三军后,便是主要将领入宫赴宴。穆然虽只是个小小的县尉,可黑油却早已运到京城,连带着他也入了圣上的眼。他与廖其廷一道,共同入宫。
“宜悠,咱们先回章家。宫中有御医,怎么也比军中郎中的医术好,你不用太过担心。”
宜悠忙走上去,小声嘱咐:“穆大哥,你可定要想着,有机会叫御医看看。”
“恩。”
穆然应下的事从不会反悔,宜悠终于跟随巧姐去了章家。与上次相比,这次迎着两人的人却有很多。宜悠终于见到了巧姐舅母的真容,一位挺刻薄的中年妇人。看着她那隐忍的模样,巧姐颇为高兴。
“她姓陈,娘亲姓王,所以我也不用再担心了。”
宜悠颇为理解的点头:“原来如此。”
**
紫禁城,三月底的越京已是桃花开,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圣上设宴,犒劳此次征北夷的将领。
“众将士辛苦,如今自是论功行赏之时。”
“镇国将军劳苦功高,当首功,其侯爵加一等,升伯爵,允世袭五代而不降等。”
将领并没有文人那一堆三辞三请的规矩,廖将军上前跪谢:“这头功,老臣愧不敢当。如今老臣却有一事相求,恳请圣上恩准。”
“准奏。”
“老臣年事已高,如今骑一会马身子骨整个跟散架似得,还望圣上允许老臣致休,爵位传于世子。”
坐在上首的圣上不仅是高兴,简直是太高兴了。廖将军当真是好臣子,打仗一等一的厉害,受了委屈也不怨恨,需要他的时候尽全力为国为民。这会功成名就,正如日中天的连他都有些怕的时候,他却主动交军权。
比起廖将军,后宫中那些口口声声喜欢到他掏心掏肺的妃子,简直不值一提。这一刻,因为王贵妃吹枕边风,还有二皇子苦求而稍微软化的心瞬间坚定,他心中再无一丝顾虑。
“准,镇国将军之位交由裴子昱,汝之子代替裴子昱先前右将军之职。”
廖将军松一口气,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该明白的道理他都明白。历史上,那么多有名的将领,能得善终的有几个?今日百官出城,王丞相都不在列。圣上想收拾朝中权贵,也不能任他们这些寒门做大。
他退下来,王家也得完蛋。而圣上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给廖家,给天下寒门更多希望。他的归隐,换来的是廖家五世,百余年的兴盛,这已然足够。余光看向一旁,他还欠着那孩子的。
十年前他以一条腿和一张脸的代价,保下了他一条命。而如今他又以惨痛的代价,保住了王家谋逆的证据。
“圣上,老臣还有一言。此次征北夷,首功当属穆县尉。”
皇上正好高兴着,对于穆然这大功臣,他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宣。”
穆然被两名内侍搀扶着,跪倒在台阶前的石板上。垂着头,他想起头一晚廖将军嘱咐过的话。不要太直接,也不要太含蓄,一切要感谢圣上。
“首功之名,微臣愧不敢当,一切均有赖于圣上圣明,以及廖将军谋略有方。”
他如此谦虚,圣上也好接话:“有功行赏,爱卿不必过谦。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尹御史正在咒骂,如今的五官一个比一个贼,瞧瞧那谦逊的态度,比他们文官还惺惺作态。听到圣上的话,他心中闪出一抹不切实际的想法:穆然若是能拿来赦免王家,那该有多好。
大越本就重武,如今他们再这般油滑,往后文官可怎么混。摸摸袖子里的奏折,他与陈、王、常三家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今想要救王家,只能尽量挑军队的刺。混淆视听,再想法子销毁证据。
“臣却有一事相求。”
满朝哗然,如此珍贵的条件,他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皇上也震惊:“讲。”
“臣妻之家中,曾出过一名逃犯。日前臣出征,曾有人以此要挟,欲望对她行不轨之事。如若不从,便将此事告发朝廷,诛其九族。臣妻无奈,只得逃亡边关寻臣。如今圣上开口,臣恳请您不再计较逃犯之事。”
圣上边上的万能内侍立刻说起了沈福海当年之事,听完后他放轻松。只要穆然媳妇不姓王,那一些都好办。
不过是件小事,一个通|奸又当场死了的逃犯罢:“准奏。”
尽管没再多问,圣上却将此事记在心底。没等宴席散了,他便得知,逼迫之人正是前不久争论不休的云州县丞人选:常安之。
“此人是越京城中青|楼楚|馆的常客,奴才听闻穆夫人极美。”
都是男人,谁不明白谁。圣上一方面对宜悠好奇,究竟是多美,才能让见惯京中佳丽的常安之,放□价做如此下作之事。当然他是圣明天子,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他更多的则是怀疑常家人的品性。
先有常逸之被推出来顶罪,后有常安之公然对朝廷命官之妻下手。本来陈、王、常三家中,他想保全比较听话的常家,如今他却是一家都不想保。大越如此大,读书人不少,难不成没了这三家,朝廷就立马覆灭?
没有谁能猜中圣上心中的百转千回,不过众人却纷纷对穆然投去敬佩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文官,个顶个的星星眼。看人家这眼药上的,只是一件小小的事,却把那几大家子都拉下水,当真是高手。
走下来的穆然全然不知这复杂的情绪,他的本意就是:小媳妇日日为此事受惊,有机会正好彻底解决。
至于高官厚禄,在他看来银钱够花就是。再也没有什么,比回云县那个小院,搂着小媳妇闻着她身上的茉莉香,安心睡一觉,然后生几个孩子来得踏实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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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圣上不会这般亏待有功之臣,宴席散之前,穆然还是被升一级,由县尉升为监军。而原本的云州监军廖其廷,更是近一步,成为了云州临近几州的观察使。
虽然听起来不那般响亮,但这职位却类似于先前的县监,有独立给圣上进奏折的权利。
换言之,惹恼了他,就等着被穿小鞋,小报告打在皇帝案头。
观察使常驻云州,对此廖其廷很是满意。云州常年不冷不热,有山有水住着舒坦,在者他媳妇有那前科,岳父岳母也不舍得让她离家太远。虽然平日打打闹闹,但他却着实把巧姐放在心尖尖上。穆然话说得对:媳妇是娶来疼的,连媳妇都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其他人也各有擢升,因着王家眼看就要倒台,朝中空闲职位很多。圣上很大方,对于这些解决了大越后顾之忧的武官,均给了令人满意的赏赐。宴席结束前,他默默派人宣太医院医正给穆然医治。
而后他想着,殿试也该快些,到时候出来新人,正好填补朝上空出来的缺。
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到真是没有人猜出圣上真实的想法。不过猜出来也没用,当今圣上是有魄力之人,他可以聆听臣子各抒己见,也充分采纳意见。可若是等他拍板,那就不会轻易更改。
如王家这些叛国之人,半个月前三军都看得真切,除非神仙来个时光倒流,不然绝对洗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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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是随着穆然回府的,因着京中并无住处,镇国将军府此时也敏感,他便住在了裴家。
宜悠当然也得跟着过去,同巧姐道别后,她第一次走进裴家。与章家不同,裴家是千年前起有名的大族,虽然这其中起起落落,但整个祖宅还是透出浓浓的书香。
想着陈德仁那做派,再对比裴家低调的奢华,她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才是世家。望着边上风度翩翩的裴子桓,进士出身天子宠臣,世家良好教养,如今他已是京中第一乘龙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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