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田野阡陌。
众将领都明白过来,面对阵前万千兵士,还能这么闲适的抚琴作乐,定是有备而来。想到这里,也不再迟疑,全都听从了楚业祈的命令号令撤兵。
楚业祈回到营中一言不发,诸位将领们知道他心中不快,谁都不敢打扰,全都远远的避开了去,宣子都原本想去宽慰其两句,想了想,还是觉得让他自己静一静比较好,便也走开了。
楚业祈坐在条案后脸色阴沉,心中翻腾着一种异样之感,之前在中周作战时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此时的他真的是万分恼火。如今到底是要继续寻找机会打下去,还是要率军回国。
正在愁闷间,一道人影慌忙奔入,居然正是刚才想来而没来的宣子都。他神情急切,一进门甚至都没行礼便立即开了口,“王上,西华出大事了。”
楚业祈一愣,诧异的看向他,“西华?出什么大事了?”
宣子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西华突然发生内乱,据说是已故风翌将军的部下不满当今西华世子,已经导致兵戈相向了。王上,这对一直忌惮其兵力的东越来说可是大好机会啊。”
楚业祈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宣子都连连点头,“属下刚刚收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之前属下还在怀疑为何这次沿途一连吞并了西华周边几个小国都没有受到其阻拦,原来是因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楚业祈的脸上露出笑意,但紧接着他又皱紧了眉头,“西华毕竟是大国,兵力强盛,倘若此时我们贸然前去占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卷入其中就糟糕了。”
宣子都点了点头,“王上说得有理,只是其他各国都已经蠢蠢欲动,连中周都打着保华王的名义派兵前去了,属下是怕东越落于人后。”
楚业祈闻言神情顿时凝重,他在帐中一圈一圈的踱着步子,许久之后终于思虑完毕,转身对宣子都点头道:“下令全军即刻拔营,赶往长安。”
今夕欲别离
西华内乱的消息既然能传到楚业祈这里,自然也早就传到了知玉耳中。
午后的阳光洒入竹林,光影斑驳。他端坐于琴案后,却没有抚琴。秋风卷着竹叶细细簌簌的落下,间或在他肩头弹跳一下,而后跌落于尘泥之中。
秦皓在他面前跪了已经足足半个时辰,抬眼看向他时,却见他仍旧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之前所说的话。
“公子,请归国吧。”秦皓再度开口,头点到了地上,“国内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一天,公子还在犹豫什么?”
收到消息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请求知玉了,只是后者一直在观望局势,也就一直没有松口。
听了秦皓的话,知玉耳中突然响起安宁兮那天说的话来,那句话让他不经意间想起一个人,想起曾经有类似的话让他深深震动过。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的确应该回去吧。
知玉眼中的黑色如黑云压城般波涛翻滚,他在想的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居然会引发成了内乱。是有意还是无意?
闭了闭眼,他似是陷入了沉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只信鸽落在琴上,接着跳上了他的胳膊。知玉睁开眼来,取下它脚上的信件,粗粗一看之后,眼神蓦然凌厉。
“好个中周,好个东越,欺负我西华无人不成!”他猛然站起身来,朝一边走了两步,手中的信件被他握得死紧,皱成了一团。
秦皓诧异的看着他,“公子,发生了何事?”
知玉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捏着信件的指尖微松,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收到东越和中周率军开往长安的消息,我竟像几年前那般热血汹涌,看来骨子里还是改变不了身为军人的事实啊。”
秦皓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公子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现在更要回去了。”
知玉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去准备吧,时机一到,我们便走。”
秦皓眼中露出喜色,响亮的说了声“是”,快步离开了。知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抬脚朝外走去。
穿过回廊,往东走了一段路,然后右拐,他还是第一次在没有秦皓的陪伴下独自在宫中行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小心翼翼了三年,最后要走了,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希望秦皓回来看不见他不要生气才好。
冬日快到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冷。知玉远远地看见储明宫的殿门,停住了步子,自己有些奇怪为何要在临走之前走到这里来。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想必是出于好奇吧。
知玉回想起安宁兮醒来后的种种,布阵图、兴兵扩军、那次她在山洞中发烧时的呓语,无意中说出的话,再加上这次保住了周边四小国……
这样巨大的变化,如今的女侯分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怎能不让他好奇。
“知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清淡声音将知玉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回身看去,安宁兮一身学箭的装束站在他身后,她的身后跟着那个让他觉得眼神熟悉的蒙面宫女和武之锐。
知玉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走上前去,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绢帕,抬手轻轻拭着安宁兮额上的汗珠,“君上真是用功,每日一有空就去练箭,毫不懈怠。”
安宁兮身子僵住,眼神闪烁,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红晕,赶忙抬手拉住他为她擦汗的手,“好了,不用擦了,本宫并没有出多少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武之锐已经将燕烙拉到了远处。
知玉被安宁兮拉下的那只手反手牵过了她,一边带着她往储明宫而去,一边笑盈盈的问她:“那本箭谱对君上可有用处?”
安宁兮觉得知玉今日的表现有些古怪,但他平时好像对自己也是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一时又让她说不出古怪在哪儿,被动的被他牵到了正殿中,她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点了点头,“有用,那本箭谱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本宫平时没有注意到的。”
“那就好。”知玉牵着她在桌边坐了,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开始慢条斯理的为她斟茶。
安宁兮奇怪的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知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知玉抬眼看了看她,微微笑了起来,“有段时间没来看望君上,只是过来陪陪君上罢了,君上最近有什么高兴或是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知玉说说。”
安宁兮愣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自重生之后,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思索,一个人在摸爬滚打,如今眼前这个男子居然叫她将自己的事情与他分享。
那是她许多年都没有做过的事了。
安宁兮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稍稍卸下心防,开了口,“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东越从南方退兵,南昭多了四个附属国。”
此次郎清夜照她的吩咐出使四国,她提出帮助四个小国的条件便是要它们在东越退兵后正式归属南昭。东越三日前刚刚退兵,郎清夜正赶回南昭,提前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她。这的确是值得她高兴的事情。
“那不高兴的呢?”知玉脸上依旧笑意温和,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些大事。
安宁兮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不高兴的是西华发生了内乱,恐怕会让东越有机可趁。”
知玉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看她,“君上好像高兴不高兴的都围绕着东越在转,而且都是这些军国大事,君上难道就没有关心自己的时候?”
安宁兮怔了一下,眼神微微黯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复仇之上,其它的,她根本无暇他顾。也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过随意放松,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那……学箭有所进步,也算是高兴之事的。”
知玉笑着点头,“这样就好,君上以后要多些高兴之事,不要终日不见笑容才好。”
安宁兮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你是在向我道别一样。”
知玉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哪里,君上想多了。”说完,将倒好的茶推到了她的跟前。
安宁兮接过茶饮了一口,眼神却仍旧盯着知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开口再询问一番,门口突然传来了武之锐的声音,“君上,刚才礼曹周尚书令来报,说他带了一位客人前来请求君上接见。”
安宁兮看了一眼知玉,转头看向武之锐,语气诧异,“周尚书令何必搞得如此神秘,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本宫?”
武之锐道:“属下并未看见那人,只是见周尚书令面露忧虑,这才赶紧进来禀报。”
安宁兮微微沉吟了一番,点头道:“那就叫他将人直接带来这里吧。”
武之锐躬身称是,出去传话了。
知玉在一边站起身来,朝安宁兮笑了笑,“既然君上有要客要见,那知玉就先告辞了。”
安宁兮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妨,你就待在这里,既然这么神秘,我们就一起见见好了。”她时常有意无意的将知玉拉入这些政事之中。
知玉想了想,一时好奇心起,便朝她点了点头,缓缓坐回了原位。
不一会儿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安宁兮端坐在桌边,根本没有打算去换身朝服或是坐到一边的书桌之后,仿佛只是随意接见某个无所谓的人一般。
来客很快便跟着武之锐和礼曹尚书令走了进来,安宁兮甚至都没看清他的相貌,只来得及看到他墨绿衣裳上的污浊和皱褶,就见他突然拜倒在地,竟十足的行了君臣大礼。
“西华风无殊参见女侯。”
安宁兮一愣,知玉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风无殊,西华世子风无殊。
西华不速客
知玉看着伏在地上的身影,眼中一片寒霜,嘴角慢慢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风无殊?他倒是跑得快,西华一起内乱,他居然跑到南昭来了。
安宁兮看了风无殊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是西华世子,心中直觉诧异,西华如今正在内乱,矛头所指正是他,而如今他却出现在了这里。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西华世子出逃的消息,可见他一路逃跑至此,做的十分隐秘。
沉默许久之后,安宁兮终于开口:“世子何必行此大礼,本宫怕是担当不起。”
一国世子不敢自称世子,只敢称名字,而且还是朝她这个女侯行了这般大礼,显然是走投无路而有求于她。
风无殊没有抬头,仍旧恭敬的跪着,“无殊希望能得到女侯您的庇护,他日我重返西华,定当重谢。”
安宁兮神情一顿,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听他这话说的急切而忙乱,显然心中已经是焦虑到了极点。她眼中慢慢露出了笑意,“世子请起吧,有事慢慢说。”
风无殊认为她这是松口了,连忙起身,安宁兮这才看出他脸上满是憔悴,明显是多日没有睡好,想必是连夜赶路所致。她正想说些什么先稳住他,却见风无殊突然一副惊骇的模样,指着她身边的知玉猛然喊了起来,“是你?你……你居然还活着,你是人是鬼?”
安宁兮扫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宫中难道会有鬼不成?”
风无殊闻言,神色顿时僵住,不敢再多话,只是看向知玉的眼中仍旧惊骇莫名。安宁兮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神情充满深思。
知玉像是根本没看到风无殊的表情般随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安宁兮行了一礼,“君上先忙吧,看来知玉在这里并不受欢迎,还是先回去了。”
说完他也不等安宁兮答复便施施然朝门外走去,走到风无殊身边时,像是故意一般,知玉停下步子,微微偏头,朝他嘲讽的笑了笑。
你也有今天。
风无殊的眼中这次不仅有惊骇,更扬起一阵阵的愤怒。安宁兮只是静静的看着,心中对知玉身份的怀疑再度风起云涌。
知玉离开后没多久,风无殊便告辞退下,脸色很是不好。安宁兮吩咐宫人为他安排宫苑住下,自己则暗暗思索着刚才知玉与风无殊之间的异样。她想了许久,叫过武之锐,吩咐他注意盯着风无殊。
风无殊在南昭王宫风平浪静的住了三日,武之锐的禀报一切正常,安宁兮这才将他叫了过去,打算好好的询问一番西华的情况。
只是风无殊回答的实在含糊,他在内乱刚起的时候便跑了出来,哪里知道什么具体的情形。安宁兮只好放弃追问,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抚了他一番,嘱咐他在南昭好生待着便是。
从安宁兮那儿告退之后,风无殊出门之际只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回身看去,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蒙面宫女,其他的毫无异样,这才继续朝前走去。而他刚刚转身,身后燕烙的视线便又再度追随上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愤恨。
风无殊沿着回廊走了一段路,即将接近他住的院落,却在看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时猛然顿下了步子,接着眼中露出了初来时的那般惊骇之色。
“世子这副神情做什么?”
知玉看着他笑的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十分柔和,像是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