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瘦均匀的茶芽纷纷悬浮于水面之下,恍若一根根锋利的银针,不屈向上。而等到茶水泡了片刻后,那原本矗立在顶端的茶叶便开始接连地向下滑落,在清澈鲜亮的茶汤中翩翩起舞。
此时此刻,一根根苗条瘦长的银针宛若脱俗的舞者,在这小小的玻璃杯中相谐舞动。从顶上的群针峭立,到杯底的群笋破土,沉浸在杯底的茶叶团成一簇,仿佛花朵绽放般瑰丽。
最后一杯茶的欣赏,是由李云疏亲自从台上下来端到了黄老面前的。
其余众人的茶艺展示对泡茶的欣赏要求远不及君山银针这般炫目,只有这种让人极其震撼的茶舞景象才是最具观赏性的。
以往李云疏冲泡君山银针的时候,都会将其第一个献给老师洛阗品鉴,而在这个场合中,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对黄茶最为熟悉的黄老,作为主品赏大家。
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托着玻璃杯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评审坐席前停住。在这一路十步的过程中,李云疏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和倾斜,当他来到评审席的高台上时,手中的银针仍在翩然舞动,形体柔美。
“一旗一枪,白鹤冲天。”温和清亮的声音从李云疏的口中吐出。
听着这话,黄大师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慈和地道:“虽无白鹤井,但有妙手人。”
李云疏闻言,笑着问道:“赵蓊大师?”
黄大师却微微摇头,含蓄笑道:“李氏小友。”
这话落地,两人相视一笑,再不多言。
而另一旁,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个文盲的霍大少冷着一张俊脸,淡定从容地端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一老一少交谈甚欢的模样,不吭一声。
看样子……回去要多进一批书了……
博学多识的霍大少面无表情地想到。
…………………………
在第三轮的茶艺展示后,这一届的b市品鉴大会便算真正地告一段落了。
一般而言,第二轮投票结果都会是一届品鉴大会的最终排名,除非在第三轮中有极其出色或者极其失误的意外,才有可能令评委团决意改变比赛结果。
而这一次,确实出现了极其出色的茶艺展示,但是这依旧丝毫改变不了豫肖阁获得第一名的事实,因为,只有这个青年才用那种淡雅从容的举止和翩然沉着的风度将其余三人甩开老远,连背影都别想瞅见。
结果宣布过后,当黄大师将象征着第一名的水晶奖杯颁发给了罗闻后,老人家便准备转身去拿托盘上的那罐极品君山银针,但他刚转过身子还没定神,便发现原本在托盘上放着的茶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霍铮直接一把拿过那罐君山银针,连一点余光都不分开一旁口水直流的罗闻,径直地将那罐茶叶塞进了李云疏的手中,动作顺畅得仿佛本该如此似的。
黄大师:“……”
李云疏:“……”
罗闻:“%#¥#¥!!!”
上百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这个淡漠冷静的男人垂着眸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的,拿好,别给某些……人偷了过去。”
罗闻:你突然停顿一下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刚刚是想说什么!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看着霍铮一脸淡定的模样,李云疏终于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他挥了挥手中那罐茶叶,然后转首看向罗闻,道:“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和我打赌,如果主赞助商不是个腰肥流油的暴发户,他就把这罐极品银针免费送给我?”
“……是,这就算我送给你了,小云qaq”罗闻蔫蔫地低下头,早已内牛满面。
而霍铮则直接挖掘出了李云疏话语中的关键词,他转头看向没精打采的罗闻,没有表情地看了片刻后,突然问道:“……腰肥……流油?暴发户?”声音低沉,语气危险,就连尾音都微微上扬了几度。
罗闻立即浑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连连说道:“没没没,我只说你应该是个膀大腰圆的煤老板啊。黄老您说是不是,过去这几届品鉴大会都是由那些没头脑的土财主赞助的,我哪儿能想到霍铮你能没事找事地来赞助……咳咳……”
薄唇微勾,霍铮淡笑着看向罗闻:“膀大腰圆,煤老板,没头脑……土财主?”
罗闻:“……”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高起的舞台上,可怜的罗二厘米整个人如同一颗蔫蔫的白菜,恨不得赶紧找个洞将自己埋进去算了。
就这一天来说,罗闻毫不怀疑这是自己的倒霉日。
拿了第一,被人质疑揭短;还没碰到奖品,就被人截胡直接送给别人。
他到底是撞了哪路神仙,这么倒霉啊!
而另一边,霍铮敛着眸子看了李云疏许久,后者则毫无顾忌地轻笑着,似乎也被罗闻给逗乐了。良久,霍铮忽然开口道:“这罐茶叶也算是有我的一份功劳吗,云疏?”
忽然被人点名提问,李云疏稍稍惊诧了一瞬,然后笑着抬眸看着对方,点头道:“是你赞助的,也是因为你才到我手中的。当然……算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霍铮微微点头,语气淡定地说道:“那有空给我泡杯茶吧,就我们两个人,用这罐银针。”其姿态之理所应当,神情之从容不迫,仿佛本该如此一般毋庸置疑。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李云疏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贯淡漠的男人,莫名就觉得对方似乎意外的……幼稚?
摇了摇头将心里奇怪的想法挥去,李云疏轻轻颔首,道:“好,有空我为你泡一杯茶。”
听了这话的霍大少好像吃了糖果的小盆友,就算再怎么维持淡定的模样,唇边稍稍勾起的弧度也一点掩藏不住。但是闷骚如霍铮,就算此刻心情愉悦得能够喷出花来,都依然能保持着一张死冰山脸,用释放寒气作为表达喜悦的方式,成功地冻死了罗铜钱一枚。
一直等出了韵意居的门,李云疏才忍不住地开口问道:“霍铮,你今天似乎……挺高兴的?”
霍铮闻言,挑起一眉:“有吗?”
李云疏微蹙了眉头:“没……有?”
“哦,那就有吧。”
“……”
所谓脸皮,便是在一次次地加厚中建成了国|防。
早已将矜持风度通通抛到脑后,只剩下“什么时候去泡茶呢”、“今天他泡茶的样子真好看”、“要不明天就去他家吧”这些奇怪的思想,充斥了霍大少的大脑。
送李云疏回去的任务被喜上眉梢的霍大少一力承担下来,两人一起走向停车场,还没见到停车场的标志,霍铮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的步子也猛地一滞。
这动作让李云疏也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身向他看去:“怎么了?霍铮?”
俊美挺拔的男人面瘫着脸:“霍少泽……喝过你泡的茶?”
困惑不解地蹙眉思索了半晌却不得解后,李云疏干脆直接点头,回答道:“当然了,我病愈后第一次沏茶就是泡了一壶铁观音,其中有小泽的份。”顿了顿,李云疏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霍大少浑身的冷气又下降了好几度,而对于某方面天生大条的李公子只是奇怪了多看了身边这个突然加快脚步的男人好几眼,便不再多想地转开视线。
而数公里之外,正乐颠颠地啃着鸡爪的霍少泽一个气不顺,一只鸡爪差点呛到了气管里:“咳咳咳咳……赵叔……水……水!!!”
论霍少泽未来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这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霍少泽哭丧着一张脸内牛满面地找到了李云疏。
人李公子刚刚把一本厚重的《华夏通史》轻轻放在桌上,还没再拿出第二本书,便看到两天没见的霍二少整个人没有力气地瘫软在桌子上,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诠释了什么叫做——
好想去死。
见着对方的这副模样,李云疏不由一乐。他将包放进书桌里后,好奇地戳了戳一边瘫成烂泥的霍少泽,问道:“怎么,霍小二,这又是谁惹你了?”
李公子早已发现,和霍少泽说话,那就得哄着。别看他长得是人高马大,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心智……还真不怎么成熟。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地摆在脸上,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人宠坏了。
遥远的地方,正在张罗着一整天计划安排的赵管家忽然打了个喷嚏。
霍少泽有气无力道:“我好惨啊!!!”
这话李云疏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他好笑地往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点点头回应道:“嗯,是是是,你好惨,我看出来了。惨得面色红润,脸上肉也多了不少,胖了?”
一听这话,霍少泽整个上半身都从桌子上直了起来。他瞪大双眼,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疏,义愤填膺道:“老大!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丧·兢天·良的话!!!我都被那个死冰山折磨死了,每天回家都是南极好吗!”
听着那“丧尽天良”的四个字,李云疏唇角的笑意又灿烂了几分。他用左手撑着下巴,微微昂首看着一脸“我生不如死”的霍少泽,颔首道:“最近天气挺热,让你凉一点这不是好事吗?”
完全不用去问霍少泽口中的“死冰山”是谁,李云疏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猜想到,一旦他问出这个问题,眼前这个暴躁的少年会用怎样愤怒的表情来和自己再讲评一遍《乖巧少年的二十年血泪辛酸史》。
虽然可靠性有待考察,比如“乖巧”这两个字,李云疏是怎么也无法将它和霍少泽搭上边的。但是被霍少泽念叨多了,就连李云疏都不免产生了一点怀疑: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这么……闷骚?
据霍二少的一手资料,霍铮从小到大便是在亲朋好友、父母长辈的赞许下长大的。从迈入了社会竞争的第一步——学校往后,他更是无往不利,二十八年都未碰上一个对手。
当然,在社会上,能让霍大少看作是竞争对象的人还是不少的,但是回到家中的话……
“绝对不能让我哥给我找个大嫂!绝对不能让他去找大嫂!”霍少泽握紧拳头,一个劲地说着:“就我哥一个人都够让我吃尽苦头了,以他的眼光肯定又给我找一个冰山大嫂!这双管齐下,我还不得冻死啊!”
完全没想到得到的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李云疏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也稍稍僵住。但仅仅是在片刻之后,他便又弯着眸子问道:“怎么,你是要有……大嫂了?”
霍少泽一个劲地猛点头,道:“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那死冰山回到家后,居然对赵叔说什么,让我妈不要再给他安排什么偶遇、巧遇的相亲了,他有看上的人了!”吞了口口水,霍少泽酝酿了会儿情绪,然后又激动地说道:“他有看上的人了,他能看上什么人啊!肯定是个和他一样的女强人,这我哪儿hold的住啊!”
唇边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李云疏抿起唇,清挺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他怎么一天就突然看上人了,他昨儿个是去哪儿了啊,就看上人了……”一边说着,霍少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得滚圆,惊呼道:“周末我哥也经常加班工作,他昨天肯定是去谈合作了。肯定是和哪个女强人在谈判桌上看对眼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耳边是霍少泽抖抖索索的嘀咕声,刚刚脑洞了一出“谈判桌上眉来眼去郎情妾意”,霍二少就更加没有底线地开始扒算着:“我哥昨晚是几点回来来着……”
终于是对这种无下限的话题听不下去了,李云疏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道:“昨天霍铮是到了韵意居参加b市业余茶道协会举办的品鉴大会了,霍氏在之前有赞助这个,他作为主赞助商出席。”
听了这话,霍少泽惊讶地问道:“诶?品鉴大会?那不是老大你之前说要参加的那个吗?”
李云疏点点头:“嗯,是那个。”
“难道……我哥是在那儿碰上什么人了?”
霍少泽低着头思索了半天,久久没有得到李云疏的回答。而他所没发现的是,后者此刻也正凝眉思考,开始认真地回忆昨天在品鉴大会上出现过的所有事情。
李云疏是从霍铮出现就开始回忆了,可是任凭他怎么去想,在他的记忆里,霍铮也最多只与两个女人有过接触。第一个是那位甜美可人的主持人小姐,不过看上去对方也不会是霍铮喜欢的类型。
而另一个……是秦青。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妩媚动人的面庞,李云疏的心中倏地咯噔一声,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失落。但是下一刻,当他想起了秦青看向罗闻的那种宽容深情的目光,便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叹息道:“就算他看上的真的是秦青,那也只能是郎有情、妾无意了。”
“诶老大,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