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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穿堂入内,接亲队伍入门的消息很快传到春晖阁。百雀与另一丫鬟翡翠随即待命,立刻将红丝帕与凤羽团扇寻来,纷纷交到一身红妆的廉幽谷手上。而后拉下帘子,凡是外人都限止出入。
叶箐站在镜子前,为廉幽谷上头,梳了最后一道“银笋”发。见闺女神思涣散地握住手中羽扇发愣,泪腺中的湿气便突发不可收拾,指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二夫人,您快请交代吧。钦天监说,喜事最讳误时。”百雀善意地提醒,从叶箐身后使了个眼色给翡翠。翡翠须臾领会,立刻下去跟随嫁的老嬷嬷们传达注意事项。
等春晖阁一众人等清空之后,廉幽谷看着叶箐的方向,乖巧地揪了揪鼻尖。
叶箐蹲下身子,握住廉幽谷的扇子,反复低唤她的名字:“小谷,小谷……”
窗边的光线正值刺目,叶箐阖下眼帘,两行泪水顺势从温润的眶中淌下。
“小谷,我是娘亲,记得吗小谷?”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廉幽谷说上话,结果两句下来,叶箐突然无语凝噎,无从说起。言罢了悟,再不想过度拘结于母女相认的情结,只盼她来日能过得平安健康,如此便满足。是以垂下眉,尽量不在她面前失容。
叶箐轻轻用力将扇柄塞入廉幽谷手中,大手包裹住小手,帮助她稳稳地将扇子却在面容之前。耐心嘱咐道:“小谷要记住,婚礼完毕前凤冠珠穗不能揭,扇子要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夫君说可以了,你才可以放下。切不要给夫家丢脸,知道吗。”
廉幽谷若有所思般地注视着面前人,令叶箐一度以为幽谷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鼻子不知为何有些发酸。廉幽谷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下,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小谷乖,来,扇子拿好。像这样,一直保持。娘亲和夫君不说放下,就不要放下好吗?”叶箐放缓速度,语重心长道:“从前,小谷是娘亲的月亮,娘亲将小谷捧在手心。今后,小谷的夫君就是小谷的太阳,护你一生太平。这个世上小谷可以不记得任何人的话,但一定要记住我们二人的,明白吗?”
廉幽谷无力地眨了眨眼,浑身慵软的她突然蓄起了一股力气,将羽扇稳稳当当握在了胸前。孔雀的羽毛绽开细腻的绒丝,每一缕羽蕊上仿似镀上金子般的日光,一丝一丝散落在春水清漾的眸光里,恍惚灵动。
这时间,锣鼓先到。二十名童男童女随后从前院蜂拥而至,也不看得廉幽谷的神思状况,只管从叶箐手间抢来新娘子,嬉闹间就已将她簇拥着往正堂拉去。
百雀翡翠立刻跟上前去,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稳稳搀牢。嬷嬷们同时拎上花生、桂圆、莲子等等喜食紧跟其后。所有人等飞快地以眼神交流了一下,有条不紊地将流程走了下去。
殷世煊一行已经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从派发红包到投注喜茶等仪程过后,剩余的就是等廉家二小姐出阁。
其实这一幕,非但是殷世煊一人干等,其余人等乃至整座盛京城应该说都在翘首期待。
早有“蒜头梆”传言在前,时隔一个多月,传言终于坐实。不管是“小灵通”也好,朝廷百官也罢,老早就对这风声挂念的紧。只可惜廉昌丰隐秘工作做得好,藏着掖着不算,就算花些银两从廉府找个透风的墙打探线索,得来的也是模糊不清的结果——这野人早晚带着面纱,非是贴身人根本不知晓实情。
所以说纸是包不住火,谜底摊开的一刻,也是全城沸腾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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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彩的纱帘从后堂掀开,风稍稍悬停。嬷嬷推开张有喜字的红门,二十名童男童女欢天喜地从帘后钻进正堂,一派吉庆。花生与莲子撒在地上,众人从路面踩过,发出一阵阵“嘣哧”声响。
紧接着,一席宽大又轻盈的镶丝混绉裙先行飘入堂中。火红的绢丝如霞鸟的羽翼,柔顺的透丝外衫长长拖在末尾,宛如五彩斑斓的鸢羽簇拥在侧,与前者构制一如凰鸟遗世独立的超然风采。首先便令所有人吃了一惊。
不过最吃惊的还要属这廉家二小姐的玲珑身姿。娇小灵秀,款步履履,确是大家闺秀的庄重端颐也要逊其两分。
由是这面却扇乃其中点睛之笔。不喧宾不夺主,面目避之风韵辩之,愣是将这隐隐弱弱的身子板注以绵绵神气,飘逸又神秘。越发引得人兴致大起。
公孙煜见多识广,此刻就很小声地在愣然的殷世煊耳边一语道破天机:“这位廉小姐有问题,你可得注意。”
殷世煊闻之面不易改,只是非常会意地冲其身边二位侍女各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到她们紧紧搀扶的手臂之上。眉睫轻隐颤动,勾唇了然一笑。
其余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兴奋引致,多有交头接耳,议论的正是廉府上的野人二小姐。
情况嘛——好像和想象得不同。
可这种不同也多是坊间流传和因人想象。廉昌丰从来没有加以制止或者率先辟谣,所以,也只得在此一抒郁结了。
时辰不等人。聊归聊,皇宫中还有一堆事还等着二位新人。收下廉昌丰的外衣,戴好程凤昔的腰带。殷世煊也不多作停留,客气地拜别廉府后,以红菱作缚,将廉幽谷接入了彩车中。引着彩车原地转了三周,转交至驾车人手上。自己先行打马回宫,在昭阳门等候廉幽谷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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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队伍再次碰头时,正巧赶在午时前。
昭阳门作为皇宫唯一官道,闲人清场。置以曳曳红幔,烟花璀璨点缀,确实高出不少规格。
从彩车内将廉幽谷接入手中时,殷世煊察觉到手上力度较之前稍有变化。疑惑地去瞧她。
廉幽谷似受了什么感召,珠穗下的双眸同时缓移落到殷世煊身上。眉尖不由自主地一跳——是他!
身子一软,毫无准备地偎躺在了他的肩膀上。殷世煊眉头紧了紧,旋即唤来随行婢女百雀与翡翠,将她移交了出去。
公孙煜从前头驭马回来,见此一幕直呼“不会吧”。下了马鞍,一路步行入宫,时不时在殷世煊耳边絮叨道:“这么弱不禁风,这么楚楚可怜。这老狐狸送闺女出门前,不动脑子的?”发完牢骚,居然干巴巴地将自己的话没头没脑圆了回来:“子煊啊,你说就这样,我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二?”
殷世煊莫名地看着他。他立刻补充道:“嘿嘿,你天下第一嘛!”
这种笑话,殷世煊已经麻木到完全屏蔽。漫不经心地走着,眼见快到玄武大殿前密麻人影,能瞧见声势浩大的皇亲纳喜盛况,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煜。”
“怎么了?”
“你差人去传唤一命御医,酉时前往茹蕙宫,在那里等我。”
“大婚之日传唤御医……你……你这么着急要避……避……”
“你想到哪里去了!”殷世煊倒抽一口凉气,不厌其烦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快去安排吧。”
☆、大婚之夜
两个时辰前,茹蕙宫里还是静悄悄地。
突如其来的一阵斗殴声,将所有人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不少宫人从巷子里抄到这座新太子的宫殿墙角,听这里边的情况。
茹蕙宫的正殿,也就是子衿殿外正襟跪着一行内监。几个宫女从内殿哆哆嗦退出,手上盛着的桂圆、莲子等喜食保持着原封不动的样式,在退出殿门的那一刻股溜溜地撒了一地。
门大开着。屋内喜帐红烛还瞧得真真切切,两个人影你来我往地在铺红桌边斗得气焰高涨,谁也不敢进去劝解。
新太子刚从喜宴上吃酒回宫,送走了闹新房的一干人等,谁也没有料到,转头就和新太子妃动手打了起来。
不过这件事倒不能怨太子,毕竟子衿殿的人都知道:先动手的是太子妃,廉府的二小姐——廉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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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幽谷这时候已经爬上了红楠的桌子,手里头高举着刚从殷世煊手里夺来的战利品——一只秤杆。模样和斗公鸡有得一比,神色十分认真。
和她对战的殷世煊也是练武出身。因为没有对廉幽谷先作防范,所以第一招:从秤杆被夺到天灵盖被袭,这场下来,是他略居下风。
避开致命之击后,他笔直地站在烛光之下,略带疲惫的眸色些微阴郁。通红的袍子撩至背后,风从门沿拂来,将这瑰丽之资抚弄得欲作欲休。
剑拔弩张的抑静下,屋子里传来他清幽又冷漠的声音,像是对着敌国细作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站在桌上的廉幽谷感到浑身针扎了似的,神思依旧停留在:他不是要和我交丨配么?
对于未知的信号,殷世煊素来有着敏锐的自我直觉。不等着对手投降缴械,他慢悠上前了小步,一改温和道:“下来吧,不怪你。”一如春风扑面,闻之浑身起鸡皮疙瘩。
廉幽谷哪里抵得住这种美男计。思考间,手上又是抡起一棍——这次,务必不能失手!
人一旦有了耐心,个中爆发聚集的力量不容小觑。但凡这种耐心被一根筋的野人学了去,不以杀手锏对之,其中纠缠可能是无休止境。
面对廉幽谷的纠缠,殷世煊也不待为人鱼俎,一脚踢飞桌腿,先起第二招。只剩三条腿脚的桌子瞬间失重一晃,连带着桌上的人一时倾斜,从高位俯冲着下来。
可桌上的人身手之敏捷出人意料。只见电光石火间,瘦小的身影一勾二吊,立刻悬飞在子衿殿的悬梁上。同时用秤杆支在侧面的墙壁上,整副身子遂形成倒挂之势冲向殷世煊。
位置还是对着殷世煊的天灵盖。只不过这一次,就不像先前那么好运。
殷世煊毕竟不是吃素的,一次不成就不会再给对手第二次的机会。迎头直将廉幽谷的手肘处轻锁了一下,巧然避开她手中利器,右手转圜至她的肩周,又轻点一穴。二穴一气呵成,只闻头顶“喔”得一声,方才气焰熊熊的斗公鸡立刻像被拔了毛似的,被他从半空中击落下来。
殷世煊借着桌子摇坠之力,立时点足飞身搂了上去。
一时间,殷世煊那张极是赏心悦目的面孔便近距离地呈现在了廉幽谷面前。
修身习武的他,颀硕身材自不必多说。精致的五官真是比普通女孩子的都要好看。一双眸子干净匀称,黑水晶般澄亮有光。下颚饱满,脸孔玉磨冰篆,清润又极有线条感。虽然看起来比较冷素,但谁叫她喜欢呢——假如能叫她多看上两眼,让她立马去死了都甘心。
很快,秤杆被殷世煊反手夺回手中,半卡在她的背后。落地后,二人依偎旋转落定,呈现出来的就是她双手为外衣反捆,被殷世煊制得服服帖帖的情景。
殿外所有人都长呼一气,纷纷耸拉着脑袋入殿收拾残局。
御医所派过来女医一同在外等了好久,终于听到里头传唤:“叫医官进来给娘娘瞧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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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这档子事素来都是越安静越好,头回被一大堆子人围着,医女心里难得紧张。
殷世煊在旁悠悠然喝茶,仿佛先前一阵打斗都是婚房闹剧。只有眸中谨慎的色调才能透露出他此刻的防备心理,对着医女正在切脉的手指处,微微凝眉。
女医官没从“望”诊上看出什么端倪,本来是打算随意安个不痛不痒的病症全了新太子的“要求”,没想左右手腕切了两遍,竟真真儿诊出了点“病”来。
“请娘娘伸出舌头。”女医官请了两遍,廉幽谷都没有动静,于是很尴尬地将手做成请的姿势放在她下巴前,反复地用自己的舌头示意:“嘞嘞,舌头,石额舌……”
殷世煊实在看不下去了,以阴沉的眸色警了她一眼道:“听话。”
在有刚才三番挫败之下,廉幽谷已经起不了任何反抗的念头了。只是廉幽谷对看病留有很深的阴影,光是想想,皮肉亦一阵胆颤。但在殷世煊面前,这种胆颤没有半毛钱用。廉幽谷虽然不乐意,还是很认真的将话听了进去。舌头乖乖伸了出来。
医女瞅了舌苔之色,这时才断下症候。翻开她右手腕下一块浅红旧印给太子看,解释道:“娘娘或有精神不济,看起来疲惫。这右手下方有过断骨瘀伤,微臣猜想应是药膏误食的缘故导致。”
“药膏?”殷世煊的目光沉沉地望向伤印所在,着重地复述了两字。廉幽谷也偷偷抬起手腕瞅了一眼——什么药膏?
医女闻了这斑处的气味又道:“震痛的药膏分有品次,贵人们多用含曼荼罗的花膏。但这种花天生含毒素,外敷已需医嘱,内服,剂量不对是会伤身的。”
曼荼罗虽然没有见过,对它的毒性殷世煊还是略有耳闻。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不咸不淡地扫了这个可怜虫一眼,旋即收进烛光阴影下一闪而没,未叫人看出形色。
停顿了一会,没有对病症多加分析,只是对着医女嘱咐道:“素闻花粉之毒一日之内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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