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公事为重。方将军若有要事在身,还请自便。”殷世煊没有留他的意思,当事人则更能听出。
“谢殿下!殿下若无他吩咐,那末将就先告辞了!”方仲元拱手为谢,正当依势退下时,眼光又不经觉地扫视了廉幽谷一眼。
廉幽谷为这一关注又吃吃愣了一下,嘴里头哝哝着,似想要说些什么,抱着果子在怀里掂了一掂,又将话吞咽了回去。
方仲元上马临去,勒着缰绳在原地兜转了一阵。在那阵阵凌碎无章的马步中,廉幽谷突然瞅见了这位军机大将暗传而来的一个手势——一个食指覆在唇边,噤声的手势。
这个手势以难以窥见的角度密传给廉幽谷一人,不知为何,廉幽谷得之疑惑,竟没有理由地想到一个约定符号:秘密。
什么秘密?
☆、夫妻同房
关于方仲元的事情,殷世煊刻意不提,廉昌丰也没加多问。
一行人入府内,整个下半天的时间都在相互寒暄及礼节中度过。
傍晚,是在廉夫人的“满山红”用餐。
因为“满山红”有着日照充足的条件,是以廉府将多数艳丽花朵堆至此处豢养,日常越久就形成了红光漫天的神奇场景。也以此得名。
养着这样多的花,得有一座相当的大院才行。用过晚膳,廉昌丰引着一众仆人,在这方大院内向宫里来的贵客展示了何为“春华百态”。既做了歌舞安排,又准备了游园赏月的节目。所以一路下来,客人们倒也见识了这廉府的阔绰与精巧,心中不由咋舌。
园内未搭戏台,为了达到游园散心的效果,廉府将装饰用的红灯笼一直架进了二进深的花园中。将这沿途之景重新粉饰装扮,形成了一步一景的“移动戏台”,既可时时互动,又能增添不少灵动性,极具新意。
廉夫人程凤昔全程笑脸相陪,陪到最后进了一座空阔的园子,不知为何脸就拉垮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跟着了,而是派了一名老姑姑作陪,随时讲解。
“岳母这是怎么了?”殷世煊不知这里曾是廉幽谷犯案之处,只见得程凤昔脸上却是再装不下去,遂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廉昌丰干巴巴笑了两声,算是敷衍过去,“大女儿身子不好,估计是去看药了。”
“大女儿?是廉香玉廉大小姐吧?”
廉昌丰毫不迟疑地答道:“是啊,身子骨差了。说了不怕殿下笑话,前阵子被夫家退了婚,哭了一日就落病了,内人正为此事发愁呢。”
殷世煊锐利的目光飞闪即没,装作不知情道:“难怪不见廉大小姐,原来是卧病了。”
“香玉素来爱热闹爱看戏,今天请来的是淮南戏班子,若非卧病,肯定是拦不住要出来看看的。”
殷世煊“噢”了一声,余光瞟到了一旁戏痴般的廉幽谷。想到了什么,便疑余问道:“岳父大人也看小戏种?”
“老夫年轻时候在怀南待过不少日子,这小戏种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还算有趣。”说罢竟真学着伶人小唱了两段。
“北有金雕玉铭碑,南有怀南上河图。”殷世煊感慨着,旋即由眼前“游园唱戏”一景,联想到了大家顾望烟的名作——《怀南上河图》,“都说怀南虽小,文人风气却堪称一流。听闻有人将怀南诗书礼乐繁荣之景绘制于一副四米之长的卷轴上,其中游人穿梭的代入手法正和岳父大人这里游园听戏有几分相像呢。”
“哈哈哈……”廉昌丰正襟走得好好的,忽然捋起短须连笑三声。三声过后,脸上的褶子是越发深刻,稍显得意,“殿下说得不错,这游园听戏的法子正是从《怀南上河图》上照搬下来的。”
“哦?”殷世煊很和时宜地帮腔起来,“一直听说,这幅画自顾望烟辞世后,就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了。世人从未见过它的拓本,据说此画的真迹被前朝万福大监带出了南海,之后连画上的内容都是靠人口口相传的。听岳父大人这么说,难不成,岳父大人知道这副画?”
廉昌丰为太子殿下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称唤乐开了花,手指间象征性地回了礼,之后笑眯眯地跟他说:“万福大监的事是讹传,老夫有幸,不仅见过此画,而且昨天就看过。太子殿下要是感兴趣,可以在得空的时候随老夫去书房一窥真迹。”
话到这里,于情于理,殷世煊应该是没有心思在继续看戏了。所以他忙顺着廉相的话道了一句:“不如就现在?”把廉昌丰的得意之色一时捧到了天际,很快就进入了二人应有的角色中。
“既然殿下想看,老夫自当慷慨。这边请。”应着殷世煊的反应,廉昌丰也十分豪爽地解囊相待。带着客人从园子半路抄近道前往书房,随行只带了两名家丁。至于剩下的游园活动大数交给了廉书豪张罗,临去时只交代务必要陪好太子妃。
至于书房中是否有《怀南上河图》这副画,又是否真的为顾望烟亲笔所画,连廉府在内的家眷是根本不知情况的。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就从这副画上体现出来的结果看,国相大人与当今太子殿下的翁婿关系真是好到不一般啊!
~
对于这个提前离场的结果,唯一感到不开心的是一路看戏看得入迷的廉幽谷。
没有了殷世煊的陪伴,做什么都是无趣。廉幽谷来回将这大小七段戏看了不下三遍,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再看的了。于是和一班子婢女回了春晖阁。
适逢肚子饿得不可开交,回到春晖阁后的廉幽谷,第一件事就是将袖筒里保存的鸭蛋剥来吃了。吃完后仍然觉得不够挨到天明,就想到将那只果子切了吃掉。
翡翠拧着盛有洗澡水的木桶回来,见到所有人都围着太子妃,好奇地凑过去时,就刚巧见到廉幽谷举刀下地的一幕。
“娘娘。”翡翠很小心的打断廉幽谷手上的动作,指着大家伙围着的果子道:“这个不能吃吧?”
几个小婢女撑着下巴,也为难地点头道:“是呀,娘娘,我听大人说这个是蛇果。”
“就是用来驱蛇的蛇果。”
“是不能吃的。”
几个婢女一人接一句,说完后,不约而同对视着点头交流,“对呀对呀,是不能吃的。”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廉幽谷这下犯了愁。原本无人反驳的局势忽而扭转,使得她再多么确定这果子的可食用度,心里却不得不悠着打退堂鼓。
刀子悬在果子上头,细微手抖,似乎越加偏向了翡翠所言。
——还是不吃了吧。
“可是……”廉幽谷依然不肯放下水果刀,信誓旦旦地对其余人道:“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其实就我来看,这个东西肯定是能吃的!”
“你何以断定这是能吃的?”正当所有人又信以为真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避开众人,从春晖阁的门口直锋传来。伴随着稳笃脚步声,随后而来的话语含杂了不少浑浊之物,“难道用你的性命来证明?”
这话一出,婢女们浑身打了个寒颤,感到莫名冰冷。
“殿下。”见是太子殿下一行回房,婢女们很知趣地退到了一旁。只是手脚哆嗦不停,生怕这位主子怪她们以下犯上。
殷世煊是随廉幽谷归省入廉府,举止行动不能似在自己寝宫中一样,遂也很快中和了面部的表情。示意婢女们退下。
廉幽谷这一时的注意力倒是从果子“能不能吃”的问题上移开了。欢喜地往殷世煊身上粘去,嘴里头仍是甜甜地呼唤:“夫君,夫君。”
婢女们意会着往房外撤去,房内一时只剩百雀与翡翠伺候在侧。翡翠自又出去打洗澡水,留着百雀一人,倒是叫她这姑娘家家的尴尬连连。
殷世煊见无外人,倒是很不出意料地将身上那双小手掰了开去。围着她方才正要下手的那枚果子,施施然坐在了茶盘桌椅间。斟了一满茶水。
廉幽谷嘟了嘟嘴,没再开口。
百雀见着空隙,便出门与翡翠抬洗澡水。一桶热汤入浴,花瓣如雨浮沉,很快就从屏风背后飘来汩汩热气,混合着芍药的花香。
按着往日的起居流程回忆录,廉幽谷立时不假思索地扒除掉了身上外衣,准备洗澡。虽然门依旧大开着,月光从阳阶洒入方寸地面。
由此毫无预兆,瀑布般的绢丝从肩头遗落而下,樱花红的海藻倾泻一地。每一把柔软的褶皱渲染出一朵旖旎清香的荼蘼,恍然间勾勒出一场纤云弄巧的惊鸿之景。而一个娇小可爱的人儿,此时就站在繁花中间——是荼蘼心尖尖上的人。
“廉幽谷!”果不其然的一声呵斥打破这误以为的宁静。这呵责之中不乏紊乱,一贯气定神闲神态此时也蒙上一层惊惶。为了配合这层惊惶情绪,殷世煊嚯地起身,两步上行将门窗“啪”地用力合上。而后在门边停息许久,才原地压制住了和她发火的念头。
半分钟后,殷世煊又扯开亲手关上的门闩,没有回头地对百雀和翡翠吩咐道:“你们伺候娘娘沐浴。”声音压了一压,“我出去走走。”
事后,果就带门走出春晖阁。
殷世煊一走,房间里兜着端着的两个宫婢险些哭了出来。跑回堂内将廉幽谷架至屏风后,再三叮嘱这位菩萨:“娘娘,非礼勿视啊!哪能岔开大门脱衣服洗澡呢,就算是廉府那也有外丁不是!”
百雀的话已经逾越了婢女的底线,但事情之紧急,翡翠比她更顾不得这些,言语直接道,“娘娘上回在承明殿也是这样,您忘记当时殿下的脸色了嘛。如果娘娘还想着要和殿下要好,这种不合礼教的事情,娘娘以后还是少做吧!”
“你们是说刚才,夫君又生气啦?”廉幽谷一面解开衣扣,一面跳入浴桶之中,十分不解,“洗澡不就是要脱衣服吗?圣贤洗澡是怎么洗的呀?难道连衣服一起洗?”
翡翠咽了口唾沫,“娘娘,反正以后脱衣服前您务必要三思,尤其在殿下面前。”
廉幽谷从水中叼出一枚花瓣,口齿不利索地咕喃了句:“知道啦。”花瓣从唇边滑落到掌心,紧接着又毫无逻辑地对应了一句:“可是我饿了怎么办?”
廉幽谷问出这句话时,两个宫婢都没能接上话来。反而是过后不久,廉幽谷穿洗完毕,屋外极为巧合地传来下人们陆陆传膳的脚步声。一碟碟点心似是连夜制好,由出去“随便走走”的殷世煊吩咐着呈上,正对廉幽谷胃口。
可不知怎么的,为这阵仗,廉幽谷却觉浑身别扭。以一句话可以形容这个中反常的不自在:叫做无事献殷勤。
☆、真戏假做
宵夜没吃两口,满山红那边打发下人抱来几件崭新睡袍。廉幽谷手里一面端着白白糯糯的糕点,塞着满腮帮子,嘴边咕哝不停:“大娘做这么多衣服干什么?我一个人也穿不完哪。”
百雀出门前羞涩提醒道:“娘娘,这不是您一人的,这里头还有为殿下准备的呢。”说着,便将大小两套分别摘捡出来摊在床头上,挑给廉幽谷看。
廉幽谷“嗷”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往嘴里塞食。百雀便与来人随意寒暄客气了两句,同着对方一路送出了春晖阁。
春晖阁外月华柔嫚,阁内一改廉幽谷出嫁前的粗陋布置,同样也是浪漫精巧的氛围。殷世煊依然保持掌灯读书的习惯,没有太过在意廉府对春晖阁的特殊布置。等到满山红的下人从院子走远,听不到脚步声后,那双清澈又冰凉的眸子终于从屋外收回至了帷内。
一丈之外,婢女翡翠还在修整床褥的边边角角。三尺之内,廉幽谷来回慢踱在他的身周,毫无意识地啃食着盘中的美味。
这是殷世煊少有地将这二者联系在一处:同床、廉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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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幽谷对殷世煊这一神情变化并没有太在意。全身心吮食着盘中最后一块糯糕,从喉头里畅快地挤出连串饱嗝,整个儿精气面貌都改善不少。
“这个东西很好吃啊,翡翠,要不你去问问大娘,我能不能带些回宫?”
翡翠收拾妥当,即刻做出退身出门的动作,答道:“当然可以啊,婢子去问问。”
“欸欸……我没有说现在就问啊,你可以明天再去找她嘛。”廉幽谷以为翡翠说风就是雨,急忙打断她正要退下的步子,“大娘睡得铁定早,你现在找她也是没用的。”
翡翠抿着唇尴尬笑了笑,站在房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时,殷世煊重新将视线垂落在书页上,淡淡开口道了句:“你退下吧。”算是为翡翠寻了脱身的理由。
翡翠如获大赦,点腰施了礼,很快就合门退下。屋外月色暂蔽,屋内仅剩红烛晕染下的殷世煊与廉幽谷。两团墨斑状的影子伴着火花绵绵跳动,每一段韵律都变得极易为对方捕捉。
廉幽谷着了一身轻薄睡袍在屋内随性游荡。因为没有寻到像子衿殿那样的偏殿,所以很愁苦地在殷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