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楚剑眉一凝,“最近公主身边可曾有什么特殊的人物出没?”
两个宫女认真回想了一下,都答道:“并无。”
其实这个心无城府而且对他贺兰楚极端迷恋的公主,在贺兰楚的眼中也就一碗清水那么清浅透明,没有什么东西是藏得住的。
“退下吧。”贺兰楚一背双手,“公主有任何异常,速来回报。”
“是。”两个宫女低允一声,毕恭毕敬地退下。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左瑛也在远处目送着他们。
多情的公主目送心上人的举动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太师向宫女询问几句公主的饮食起居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左瑛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是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看,对这两个宫女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已经一目了然了。
在**打滚多年,左瑛又怎会不知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道理?皇帝身边都出了二五仔,公主这里就更没保障了。就这屋子里、这永宁宫中,除了她自己绝对清白以外,谁都有可能是他人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像从前那样跟我出生入死、为我赴汤蹈火的人,身边真的一个也没有了吗?
很好。
——这样,我就可以忘情挥刀,而不必顾忌伤到自己的人了。
左瑛勾唇一笑,但是双手却不自觉地抱住了肩膀,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公主,请披衣,切莫着凉。”伴随着那个轻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一件柔软的披风妥帖地披在了左瑛的肩膀上。
左瑛转过身抬起头来,看见绯羽注视着她的双眸比这如水夜色还要恬静。
第二天一早,永宁宫的书房墨香阁外笼罩了一层微妙的气氛。
平常和公主如影随形的一群宫女内侍,此刻都侍立在了门外,一个个表面上平静恭谨,可实际上都在不时偷偷伸脖张望,窥探的目光全部落在墨香阁敞开的窗户内那张有左瑛的身影在不时晃动的梨木书桌上。
左瑛今日一睁开眼,就吩咐宫女给她备足纸、研足了墨,盥洗完毕后,她就独自一人躲进墨香阁里开始在桌子前挥毫,而其他人都被撤到了门外待命。
看这架势,公主如果不是写密信暗通朝中重臣,就一定是要写檄文传檄四方、起兵正位了!只能想到这些可能的宫女们,全部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只要她写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消息马上就会被汇报出去。
然而这帮宫女们憋足了劲观察了半天,却根本没看见左瑛写字,甚至连她到底在干嘛都没想通。
只见她左手拿一条长条形边缘整齐的玉镇纸,右手拿支在笔头稍微蘸了点墨的未开锋的毛笔,在大尺幅的宣纸上横的横、竖的竖地画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一连画了好几张,每张上面所画的形状、大小都不一样。有时候画完一张,皱着眉头看一会儿还揉掉重画,而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废弃掉的和她感觉满意的两幅图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玉镇纸毕竟太沉重,以左瑛现在瘦弱的小手臂,摆弄一会儿就手酸了,招呼别人来摆,又始终差那么一分半毫。
正当她在苦恼进度太慢的时候,绯羽来到她的面前,双手呈上一件东西,“公主,这是奴婢向工事房借来的鲁班尺。”
左瑛伸手接过绯羽手上的鲁班尺,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由在心里暗笑自己严重低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看着已经转身退到门外的绯羽,她的嘴角才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所有人都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只敢偷偷摸摸地窥视;而她却光明正大地看,还替自己想办法,丝毫不在意自己知道她看到了。这个人到底是心胸坦荡如此,还是老练精明到家了呢?
第十章 私自出宫
用极度不习惯的毛笔忙碌了大半天,连午膳也没顾上吃的情况下,左瑛终于画出了大大小小几十张奇形怪状的图纸,每一张每一处都标明了尺寸,注上了或钢或铁或铜或合金的材质要求。当她将图纸晾干,分成七八份收纳进不同的锦囊当中的时候,那些宫女们早就失去了揣测她意图的兴趣,开始无聊打盹了。
左瑛将所有当班的七八个近身宫女都叫到跟前,“我跟羽儿出宫一趟。你们好好守在这里,任何人来见我都说我不舒服,不见客。我出宫的消息如果走漏半点,你们就挨个给我从碧云塔顶跳下去。”
站在众人面前的那个少女柔弱、稚嫩,华丽的衣服、头饰将她衬托得跟巧手装扮下的穿衣娃娃一样可爱。宫女们心里想的都是这个主儿是骄横点,可置人于死地的事倒还没做过;让他们从这宫殿中最高的碧云佛塔上跳下去这种事,也是吓唬人的成分居多。但是表面上自然都不会有丝毫忤逆,一个个都磕头允诺不已。
左瑛一笑,她指了指其中一个身形跟她差不多的宫女,“你将衣裙脱下来跟我调换一下。我回来之前,你就在这里装成我的模样,寸步不得离开。如果你踏出门口一寸,就从你脚尖砍下来一寸;踏出来一条腿,就砍下来一条腿。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那宫女连忙点头答应。
左瑛得意地将自己身上的行头和宫女脱下来的调换过来,让绯羽背上装了图纸的锦囊和银两,再揣了出入禁宫的令牌,离开了永宁宫。
此时的太师府中心花园的醒心亭中,正有三人围着一方茶席计议商量。
“太师,”朝东的中年男子皮肤棕褐、浓眉方口,蓄一部及领的络腮胡,脸上深沟浅壑,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元以为,狱中的李信、冯虎两人知晓事情始末,不可久留。应当及早剪除,以绝后患。”
“夏侯大人,”面西的一人年龄稍长,清瘦矍铄、鬓须花白,他从容地提起面前的茶壶,斟满面前两人的茶杯,笑道:“冯虎是与先皇从小作伴的挚交,更是柱国将军冯夷的长子;李信乃先皇的国舅爷,其祖李开宗虽然已经退隐,但是在朝中依然举足轻重。逢时斗胆妄测,在一干作乱党羽中,太师独留此二人性命,正是有见及此。如今先皇驾崩不足十天,大人就劝太师加刀刃于先皇宠臣、皇后之兄,岂非招人话柄之举?”
夏侯元连忙谦恭地接过年长者手中的茶壶,也给他的杯中斟满,“那不知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逢时一捻长须,笑意微露的目光落到面南那人的脸上,“逢时以为,只须再过两日,周室天下就是太师的天下,那荒唐无能的公主,就与三岁孩童无异。我等何必操之过急,乱了大局?”
面南的那人面容俊朗,神情泰然,看年纪年轻于客座的两人,但是从二人对他的谦恭上看,他的地位却远在二人之上。这人正是太师贺兰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了一口,沉稳道:“张大人、夏侯大人,两位皆言之有理。然而,快刀斩乱麻之机已过,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轻举妄动不如静观其变。”
“太师所言甚是。”张逢时点头应道。
“嗨!”夏侯元皱眉叹息一声,端起茶杯将那半杯茶当做酒一样,仰头一饮而尽才颇有几分埋怨道:“听说公主两日前掉进西苑白镜湖中险些淹死。真不晓得上苍还留她这样的人作甚。”
正说话间,远处匆匆走来一个侍从,在三人面前跪下,朝贺兰楚道:“禀告太师,小人有要事相告。”
“两位大人不是外人,但说无妨。”贺兰楚缓缓放下手中茶杯。
“是,太师。”侍从禀告道:“永宁宫有信,说公主已经私自出宫。”
“没说是什么原因?”还没等贺兰楚开口,夏侯元就着急追问道。
“只说公主一早起来胡乱画了一些不知是符是画的东西带在身边,具体原因不曾透露半点。”侍从回答道。
贺兰楚双眉微微一攒,“知道了,你且退下。”
侍从唯唯而去。
“这个刁蛮纨绔,大孝在身居然做出此等贪图逸乐之事!”夏侯元面有愠色道。
张逢时冷笑一声,“家国社稷,怎可落于这种人之手?”
“太师!”夏侯元像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双眸一炯,“此乃天赐良机。这个宫门她既然自己私自出去的,那就不要让她再回得来了。如此一来,事情更十拿九稳!”
张逢时双眼微眯,也轻轻点头,“公主与先皇向来手足情深,先皇驾崩对公主打击奇大。公主私自出宫就是为了到儿时故地凭吊。不巧路遇强匪,不知公主身份,竟杀人劫财。此等天灾人祸,又岂是我等可以谏阻?”
“此事,全仗夏侯大人处置安排。”贺兰楚沉吟片刻,淡淡道
夏侯元的脸上都登时多了几分神采,抱拳道:“太师,事不宜迟,元这就去办!”说罢即刻起身离席,迈着方步风一样离开了醒心亭。
张逢时拿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悠然道:“夏侯柱国真是快人快语、雷令风行。只是……譬若西苑之事,事情难免万一。倘若此事不成,我等应如何应对?”
贺兰楚端起面前茶杯,目光似是落在亭外一株九里香的枝叶上,又像并没有将任何东西看在眼里,“张大人可记得那大牢中有谁?”
张逢时放下一度端起的茶杯,凝眉沉吟片刻后,陡然舒眉展目道:“原来如此。太师远见,令逢时佩服。”
亭外那株九里香的枝叶上正张开了一张像是新结下的蛛网,时而透明不见,时而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一只灰白的粉蝶才能够附近的枝叶上翩翩飞来,它似乎被蛛网后那朵盛开的九里香的香气深深吸引,而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它眼前伸展着的蛛网。就在小粉蝶的翅膀碰到蛛网的刹那,优雅的扇动顿时变成疯狂的挣扎,可是直到它的翅膀几近折断也没能从蛛网上挣脱分毫,反而被越粘越紧了……
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这天中午,一个内侍模样的青年形色匆匆地出现在了永宁宫门外。片刻后,一个从大门出来的宫女,跟宿卫打了声招呼迎了上去。
内侍引宫女回避至一处有树木遮挡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公主出宫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
“怎么没弄清楚呢?”宫女疑惑地皱起眉头,“出宫的事是她亲口说的,也是当着我们的面儿离开的,这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难道见了鬼了?”内侍眉头紧皱,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们的人跟踪了你说的那个跟公主出宫的宫女两天两夜了,根本没看见公主本人!而且我刚刚调查了所有宫门的进出记录,昨天从永宁宫离开的宫女明明只有一个!”
“这怎么可能?”宫女着急了起来,“公主她的确不在宫里啊。现在宫里那个‘公主’是假扮的。”
“那她到底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内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宫女也咬了咬下唇,“公主要是没人伺候,一天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独自一人不知去向呢?”
“你们在找谁?”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两人身边的树丛中传来。
在规矩森严的禁宫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冒着被当成刺客的风险,肆无忌惮地躲在树丛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清亮悦耳,还带着点童音,让刚失声喊了一嗓子“有刺客”的内侍住了嘴。
宫女连退几步才看清来人的五官,随即大惊失色地连忙下跪磕头。
这时,大门外的几个宿卫也赶了过来。他们看见那个从树丛中出来的人都纷纷下跪,口里齐声喊道:“公主殿下!”这下就连刚才喊“抓刺客”的侍从也双脚一软跪了下来。
那个从树丛中出来的人穿了一身内侍的衣裳,身材矮小纤细,乍看上去就像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内侍;但是定睛细看就会发现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眼神灵动,举止神态更是跟谦卑的仆人截然相反,正是左瑛。
左瑛嘴角微翘,“我在问你们的话,还不快如实回答?”
那内侍见避无可避,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禀告道:“回公主的话,我们在找一个走失的宫女。”
“哦,原来不是在找我。”左瑛随意坐在身后的一块平滑的造石上,二郎腿一翘,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不过,我宫里还真是走失了一个宫女,是我让她出宫办事的。这个宫女哪的路都认得,就是来到宫外就会迷路,估计现在正在宫门外徘徊却进不来。嗯……能不能麻烦你通知一下掌管禁内宿卫的尉迟大人,让他给我的宫女引引路?”
内侍低下头暗自一瞪眼,“这……公主言重,只是……尉迟大人恐怕不会见小人这等身份卑微之人。”
左瑛巴眨了一下水灵的双眼,“尉迟大人的卫尉之职是几品官?”
内侍哽喉片刻,见旁人都没有回答,只好硬着头皮道:“回公主殿下,卫尉乃三品官员。”
“呵?原来是三品官。连我派去的人都见不着,我以为他跟我皇兄平起平坐呢!”左瑛忽然嗖地站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内侍喝道:“你是哪个宫处的奴才,竟敢绕着弯贬低我?给我打!”
几个侍卫不敢迟疑,即刻领命,举起手中棍棒就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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