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了李云深对上面两个问题的回答之后,左瑛知道,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有等待答案的必要,因为等来的也是言不由衷之辞。她这么做是想要让这个以赖皮卖萌见长的家伙知道,不要妄想靠着装呆作痴能够得寸进尺;只有利益才是两人最好、而且唯一可能的结合点,而不是那些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才会买账的风流倜傥、虚情假意。
左瑛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你不需要着急回答,再这么答下去,朕就不得不治你个欺君之罪了。”
李云深也跟着站起来,体贴地搀扶着左瑛。他脸上的天真无邪已经换上了一脸狡黠的笑意,“臣今日的对答未能使陛下满意,臣罪该万死。陛下对臣所知甚详,真是令臣受宠若惊、感激莫名。时候不早,臣请伺候陛下歇息。”说完便招呼宫人进来收拾。
跟赖皮的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什么球他都接得住。
既然已经粉墨登台了,戏还是要做足的。左瑛笑了笑,跟李云深一起往床榻走去。宫人们将杯盘收拾走以后,知趣地将外面照明的灯全部吹熄才退出去,只留下床边的一盏。
李云深伺候左瑛躺下,自己也和衣上床,将床前油灯吹熄。
左瑛躺在一片黑暗中,肩膀能够触碰着李云深侧躺的胸膛。
“陛下,”李云深温柔的低语从左瑛的鬓边响起,“臣听说,绯羽保护陛下从火场中出来的时候,腰上包扎伤口的绷带竟然是陛下身上的衣裳。如果臣也能得到陛下如此垂爱,别说那一处伤口,就算是千刀万剐,臣也心甘情愿。”
左瑛心里冷笑,这家伙知道的还真多;千刀万剐我也许可以帮你,后面的事就帮不了你了。
“陛下,”李云深的声音更近了,唇边呼出的暖气弄得左瑛的耳廓有点痒痒的,“臣相信,只要诚心向天祷告,很多愿望都能实现。就像昨晚,臣彻夜在香案前跪拜祷告,祈求上天庇佑陛下平安归来,结果上天果然忽降甘霖,将大火扑灭,保护陛下安然无恙。臣也相信,只要臣精诚所至,一定很快能够得到陛下芳心垂爱,愿意与臣行夫妻之礼、叙人伦之乐的。”
左瑛闭上双眼,不去回应。她知道李云深这么说的意思是告诉她,今晚他不会乱来;事实上他即便强行得逞,将左瑛惹怒,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也许今晚可以安心入睡了,只要小狐狸不使坏,在清泉宫这里,可能比在自己宫中还要安全。
第二天早上,辰时刚过,一人便神色匆忙地来到清泉宫求见李云深。
当看到李云深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偏厅的时候,那人便连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姜元佑参见云妃殿下。”
两人分宾主入座,李云深看着宫人端上来的茶茗笑道:“姜大人,你来得正是时候,这是陛下昨日所赐的蒙顶甘露,你快品品。你护驾有功,本宫心中感激,昨日已经准备了一份薄利,一会儿就让人送到府上去。”
姜元佑勉强呷了口茶就将茶杯放下,“救驾之事乃臣分内,也是得殿下提点才有此效忠的机遇。陛下已经对下官有所封赏,下官愧不敢当,不敢再受殿下厚礼。”他浓眉紧锁,拱手道:“殿下,下官知道陛下还在殿下宫中,下官本不该打扰,然而下官有一事要禀告,此事非同小可,下官不敢再耽搁片刻。”
李云深扬扬手,屏退了左右,微笑着等待姜元佑把话说下去。
姜元佑看见四下无人,才道:“今日一早,太师便派人来天牢,将昨日抓获的一干乱党全部带走,还说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全权负责彻查圜丘之乱。殿下,此事的幕后黑手,显然就是太师等人,这次分明就是一干贼臣恶贯满盈、阴谋败露之时,也是大举挫败太师一党势力之机!陛下怎可将这个机会随手白白丢弃!”
笑容难得一见地从李云深脸上变淡了,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扬起双眉,“陛下真的这么做了?”
“如果不是得到公文证实,下官也不敢相信。”姜元佑无奈道,“昨日陛下忽然独自驾马离开圜丘,闯入太师府中,已经将下官等惊得手足无措。谁知在太师府中,竟然许下此事。昨日下官忙于审理乱党之事,未能及时向殿下禀告实在难辞其咎。”
李云深将目光移到远处,心中似有所想,片刻后嘴角又重新勾起,“陛下圣明,甚至超出本宫意料之外。”
第六十章 染病
“殿下,此话怎讲?”姜元佑惊讶道。
李云深微笑着站起身来,“看似香醇之酒兴许有毒,看似可乘之机可能暗藏险情。姜大人试想,太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要以权夺位并非难事,扰攘至今全因忌讳‘正统’二字,恐遭非议、遗臭万年。如果贸然将他逼至绝境,生死之间,谁还顾得国人如何议论、史书如何直笔?陛下此番以退为进,实乃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之举。”
姜元佑这才恍然大悟道:“殿下一言惊醒梦中人,下官愚昧,枉为李氏门生,枉受国老教诲。”
李云深走到姜元佑面前,笑道:“姜大人对陛下一片赤诚,想陛下所想、急陛下所急,实在值得赞赏。姜大人如今已经升任廷尉,以后无论宫中朝中,还须仰仗大人多周全顾虑。”
姜元佑连忙起身拱手,毕恭毕敬道:“全赖殿下成全!”
当日上三竿,清泉宫上下都开始带着窃喜地私下议论陛下和云妃定然是如何缠绵恩爱的时候,左瑛才从梦中慢慢睁开双眼。
“羽儿……”
她迷糊中循着习惯随口一喊,浑身上下一股随着知觉的苏醒而包围过来的困乏无力的感觉和脑子里的一阵迷乱让她刹那间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一个人快步来到她的床边。
“陛下,小三儿在这呢。”李云深坐到左瑛的床边上,伸手去捧她睡眼惺忪的脸。一捧之下才发现,她的脸烫得很,而且脸颊上带着红晕,就像昨夜的酒意丝毫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一般。
“来人,快去请御医。”李云深连忙转身招呼宫人道。
“小三儿……”过了好一会儿,左瑛的脑子才清醒过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几乎不够,而且头脑发胀、发痛,脊背上也袭来阵阵乍寒乍冷的感觉,非常难受。
“陛下,您的脸烫得厉害,像是害了热病了。”李云深关切地靠过来,抚摸着左瑛的额头和脸颊,“臣已经让人去请御医了,御医很快就会到。”
已经好久没有试过感冒发烧的左瑛反应过来,一定是昨日在火场中闷热蒸烤了太久,而且又为了躲避乱党的追杀奔逃了半夜,后来还在冰凉的雨中淋了一段,当时因为在至关要紧的生死关头,精神极度紧绷而不太觉得,但是实际上这副孱弱的身躯已经被折腾得体力严重透支,濒临大病边缘了。昨天回宫后之所以没有立马就病发,只是因为一时还没反应出来,憋到这会儿,各种症状终于报复式的爆发了。
左瑛已经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吐槽无力了,只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病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不多会儿,三个太医院的首席御医就以消防员的速度到场了。他们进门的时候看李云深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异样——新婚之夜竟然就将女皇折腾得下不了床,这小子表面上看斯斯文文,没想到竟然这么如狼似虎。而李云深今天不敢笑得太放肆的唇角则终日挂着一丝得意,好像在故意承担责任一样。
三个御医分别给左瑛把过脉后又合计了一番,得出跟左瑛心里所想的差不多的结论,开了一大堆方子和医嘱。
李云深将几个御医留下,随即吩咐宫人在外堂开阔处设下炉灶,依方取药现场煎煮。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左瑛身边,嘘寒问暖、喂药喂食,恩爱体贴得让旁人耳热。
左瑛虽然病得七荤八素,但是也能够轻易看得出来李云深正在努力让自己避免“皇兄”被毒杀的命运;她知道这种“体贴”的实质是在维护两人共同的革命本钱,心里虽然说不上感激,可也不由得因为他在身边而多了一份安全感。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之夜。这夜月色清亮,圆盘一样的银轮倒映在流经洛阳城内的洛水河面上,枕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将垂落在岸边随风飘拂的柳枝映照得更生妩媚。
洛水边上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凉亭古朴厚重,正面重檐下挂着一块漆黑的牌匾,上面用篆书刻着“落梅亭”三个古铜色的大字,古朴之中又增添了几分苍凉。亭中央伏着一只石刻的赑屃,四足粗壮、昂首向天,背上驮着一块高大的青石碑。那青石碑雕着螭首碑额,高近三米,上面刻满了碑文,看上去庄严凝重。
此刻正有一个男子在石碑一侧背手而立,远眺着亭外宁静幽深的河水。他身形挺拔高大,穿一身深色的长衫,外披一件乌纱长袍,一根碧玉簪将长发挽成发髻,几缕长鬓在风中轻轻飘舞,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凛之气,比天上的银月还要冷峻孤高。
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他微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每一处曲线都完美得如同玉石雕琢而成一般;他双目紧闭,好像是在谛听着夜风中旁人无法听见的倾吐,又像是嗅到了无人能够闻见的苍凉。
这时候,落梅亭边的一处柳荫微微一动,正让人分辨不出是风吹还是异动的时候,一个黑影几乎无声地落在了石碑旁的男子身后,没入了石碑的阴影中。
“主人。”
黑影屈膝下拜。声音竟然是一个清亮果断的女性声音。
石碑旁的男子张开双眼,黑玛瑙一样的双眸美得慑人魂魄却深不见底,不需要流露出任何表情,也已透着将森罗万象洞穿的犀利和隐隐的萧杀之气——那人正是贺兰楚。
“免礼。让你所查之事,可有结果?”
贺兰楚没有回过头来,声音不缓不急,富有磁性的深沉声线在宁静的夜里比夜风还怡人心神。
那女子站起身来。只见她全身上下裹着黑色的紧身夜行服,不足的光线仅可勾勒出她身体纤长玲珑的轮廓。她的头上也蒙着黑纱,只露出刀裁一样细长的秀眉和一双目光锐利的丹凤眼。
第六十一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回主人,已有结果。”女子一抱拳,毕恭毕敬、一丝不苟道:“那日乱党纵火行刺,几乎得手;陛下能够死里逃生,是被宫女绯羽和她的孪生兄长碧羽所救。”
贺兰楚听罢,双眉微微一凝,眼眸中闪过一丝诡谲。
“绯羽并没有随陛下回宫,据说已经在火场中葬生。”女子继续禀告道:“碧羽被带回宫中疗伤,并且已经被赐名为绯羽,伤愈以后将留在陛下身边,担任陛下的贴身侍卫。”
贺兰楚沉吟片刻,转过身来,沉声问道:“陛下在圜丘中逃生之事,是何人亲眼所见?”
“回主人,”女子对答如流,显然有备而来,“风妤所汇报之事,乃是风妤及下属从圜丘随行伺候的礼官和宫人口中得知。然而当时场面混乱,众人惶恐失措,难免会有遗漏错失;不过目击之人,包括被抓获的几个乱党在内,都说看见陛下突出起火的营地时身边只有一人,那人体貌与绯羽相似。风妤猜测,那就是绯羽之兄;而绯羽本人在营地中时已经身亡。”
贺兰楚没再细问,就好像他胸中所掌握的全局已经足够完整了。
“主人,有人正往这边来。”名叫风妤的女子忽然警觉道。
贺兰楚微微点头,“你先退下。”
“是,主人。主人另外所嘱之事风妤已经部署妥当,到时即会照办。风妤先行告退。”风妤说完,转身快步走出亭外,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紧接着,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空灵清脆。
片刻后,随着一声女性的娇斥,马蹄声停了下来。不多会儿,月色下果然看见有一个妙龄女子分花拂柳而来。
那女子穿一身鹅黄色的丝衣,衣裳做工精巧,发髻上钗环名贵,耳垂明珠,腰佩玉环,看来地位不俗。她看见凉亭中的贺兰楚,面露欣喜,虽然月色朦胧,可也不难看见她面容姣好,肌肤凝白,只是神态似乎有几分疲倦。
她加快了脚步来到贺兰楚的面前时,笑容却收敛起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道:“太师,下官有礼。”
“灼华,你怎会来此?”贺兰楚说出的虽是问句,但是语气不觉疑惑,神情也不见得惊奇。
名叫灼华的女子语气谦恭,神情拘谨,看着贺兰楚的目光,专注中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热切,“太师,下官出使建康归来刚入城不久。本想到府上拜会太师,听门人说太师这几天都忙于处理突发之事,每日废寝忘食,早出晚归,此刻不在府中。下官又到外廷寻找太师,才听说太师方在两刻钟前离去。下官知道,太师每逢忧心烦恼,就会到这纪念关中阵亡将士的落梅亭中静思,于是冒昧前来一看,结果真的有幸能够遇见太师。”
“你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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