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左瑛没有心情像平常那样一针见血地驳斥。
从这扇大门走出去以后,就是十面埋伏的准战场。如果是在21世纪的现代,高地上应该早已布置了不止一架M82A1或者M95,只要目标将半个身子露出门外,眉心或者左胸马上就会被狙击手狙中,声音小,弹孔也不大,当场毙命。而在现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可能刺进胸膛或者割破喉咙再溅出满眼鲜红的,是冰冷锋利的刀刃还是带着强劲冲力的淬毒箭头?那个场面一定比中子弹要血腥、刺眼得多,死亡前的痛苦也必将更长久。
可是左瑛心中没有畏惧。从踏上**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每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她分配这些赚到的光阴有两个原则,一是不将生命浪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二是该花的时候花,该赌的时候赌,用它来博得更多光阴和生命以外的盈余。
这个时候笼罩着她的,与其说是对不确定未来的不安,更不如说是一种熟悉感,一种让她陷入回忆的熟悉感。
她的嘴角忽然浮出浅笑,跟此刻的阳光一样浅淡,“三少爷,想听故事吗?”
第卅三章 重生前的左瑛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的黎波里商贸港口正是应当货如轮转的繁忙时候。沙漠绿洲气候下的耀眼阳光,在港口周围建筑的玻璃幕墙上或是清真寺的圆顶上,反射出能瞬间灼人双目的白光。港口外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面,不论有多少船只在上面航行,远远看去都依然平静得像一枚天然无暇的巨大蓝宝石,明亮圣洁得让人几乎忘记正在不足两百公里外炮火连天的胶着战场。
左瑛坐在的港口附近的威格治大酒店顶楼总统套房的会客厅里。
她留着乌黑卷曲的长发,穿着不凸显性别的笔挺西服,身边是一个老练的雇佣兵、一个顶级的神枪手、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兼翻译的标准配置,身后落地玻璃外能看见的的黎波里海港上还有两个集装箱的货物,旁边那几个徘徊看守的也是她的人。
再过几分钟,她的对面,将会坐着一个急于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军阀身边的副手。
比市场略高的价格、熟知市场惯例、爽快的谈判作风还有一个可靠的中间人介绍担保,对方具备了一个优质买家的几乎全部条件。所以这笔交易虽然需要远涉重洋来完成,还是顺利地通过了左瑛身边在军火市场打滚十数年的手下们的风险评估。
可是,无论是室内柔软的貂皮沙发、杯中78年的贵腐酒和窗外无敌的海港风光,还是这场交易中所有利好的条件,都没办法舒缓左瑛此刻心中的局促。今天是她入行的第一百零七天,但是她的不安并不是来自于她对职业环境的不适应,而是从中间人那儿得知这笔交易的信息至今,她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
——动机。
“卡里扎穆急于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现在已经是百米冲刺的时候了,谁有能再坚持三个月甚至更长的资本,谁就能取得最终胜利。他手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了,但是仅仅还够支撑他的野心,所以我们还不用担心他在开空头支票。但是另外一方面,这个条件已经很公道,我们很难再要求更多。”左瑛父亲的老部下、从十六岁起就混迹战场的老雇佣兵张烈曾经这么分析。
当时的左瑛听完,用手指敲了敲身后手写板上用来示意中间人郝伯瑞的红盖磁吸,“他的动机。”
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互看了一眼,好像没怎么听明白。片刻后才有人回应了左瑛依旧向众人投去的提问目光。
“郝伯瑞是老大多年的死党、合作伙伴。老大早年曾在北非用自己的一条胳臂救了他一命。三年前就是他们两个联手打赢金三角市场的k8价格战的。”会计兼精通15国语言的翻译高云飞托了托其实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道,“的黎波里附近的战事进入白热化,卡里扎穆急需大量军火,正巧郝伯瑞手上的货周转不灵,所以将这宗生意介绍给我们,正是一个卡里扎穆能够得到军火,郝伯瑞也算还了我们一个人情,我们也能更顺利地将生意扶上正轨并且向各方宣示小姐您已经成功接管老大生意的多赢局面。”
左瑛的嘴角勾起浅笑,就跟这会儿的一样,尽管笑得很浅、笑得有点万金油,可也已经流露出她心中还有疑虑。
这时候,房门被敲开,一个看起来沉实稳重的中年阿拉伯男子,领着四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大概就是卡里扎穆的副手邦杰尼和随从。
双方确认对方身份和简单的寒暄之后,其中一个军人亮在桌面的一只打开的皮箱里整齐排列的美钞几乎聚集了室内所有的目光。
可就在那一刹那,左瑛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这已经是普及常识。
“扔掉手上的枪,不然你们老大马上没命。”邦杰尼用带着很重口音的英语朝左瑛身后已经举起手枪的神枪手罗杰和雇佣兵张烈喝道。
两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咬着牙,不情愿地将手枪扔在地上,随即也被两个持枪的军人控制住了。
邦杰尼将桌面上的对讲机扔到左瑛面前,“通知你码头的手下,解除货厢里的自爆装置。”
这时候,左瑛不用扭头往海港那边看也知道,他们停放在码头的两个集装箱已经被军队包围了。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知道集装箱里有以防万一的遥控自爆装置,左瑛在一分钟前肯定已经脑袋开花了。
但是,一分钟以后呢?乖乖地让手下解除集装箱里的自爆装置,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还是脑袋开花的结局。
左瑛慢慢抬起头,直视着邦杰尼的双眼,嘴角露出森然的笑容,她的英语标准而流利,“难道你不知道你正用枪指着亚洲最大的军火商人的脑袋吗?我原本还以为你们真的想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邦杰尼哈哈大笑,“果然是乳臭味干的小孩,像你们这样的三流军火商也敢开这样的玩笑。你们的确有成为亚洲最大的军火商人的一部分的机会——当郝伯瑞将你们吞并的时候。”
这句话刚说完,左瑛手下的几个人都不由双眼逬火。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这桩“交易”其实只是郝伯瑞和邦杰尼相互勾结设下的一个陷阱。郝伯瑞想除掉左瑛,侵吞他们所占有的市场份额;而邦杰尼则可以通过这桩“交易”获得一份免费的午餐,他们两人才是在这场阴谋中获得双赢的两方。
“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没有逐利动机的交易。”
说这话的时候,左瑛的嘴角也勾起跟当年被枪口指着时候的森笑。但是现在,拿枪指着别人要害的,是她——她正用银火抵住李云深的脑门——门檐下的几级台阶正好补齐了两人身高的落差。
李云深脸上的笑容也并没有消失,依旧天真单纯得好像心里没有一丝杂念,语气中居然还能带着撒娇的意味,“公主讲的故事真好听,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但是不影响在下喜欢上听公主讲故事。在下还很想听公主将故事的结局讲完,所以,恳求公主千万不要赐在下以死。”
左瑛冷笑一声,“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有编出一个让我信服的动机,是你百密一疏。三少爷,我们还是来谈谈心吧。我这时候即便这副打扮出去了,还是会身首异处的,对吗?”
第卅四章 回宫
“公主殿下……”李云深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表情,溜圆的双眼好像都开始发红了,“在下怎么舍得伤害公主呢?公主若有不测,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左瑛笑了笑,“但是你回不回答不要紧。我有更想知道的事情,正如你所清楚的那样。”
李云深柳叶眉微颦,薄唇轻抿,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精致的玩具和一袋诱人的糖果,让他一时间难以取舍,“但是,如果公主回宫以后,就忘掉了在下,那么在下就算脑袋开花也不愿意看着公主离去……”
左瑛依旧露出森笑。这头小狐狸处心积虑,险些要了她一命,这会儿在她面前装缠绵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在错过登基吉时之前我能平安回宫的话,咱们还有当合作伙伴的缘分。”正如左瑛所说过的那样,她的确是处于没有了李氏这个合作伙伴就活不下去的局面,即便对方的心思她摸不透,但是也不能轻易错过寻求共同利益的可能。更何况,只要她能平安从这里出去,就相当于让李氏向朝廷上下宣示了自己挺公主的立场,李氏就已经骑虎难下了,到时候,他们不想合作也不行。
“公主殿下,请不要对在下那么冷淡嘛……”李云深嘟了嘟嘴唇,无辜的双眼晶莹闪烁,“‘合作伙伴’,好像是不足够跟公主像昨晚一样亲近的关系,真是令人伤心。公主答应在下,登基后就择日立在下为妃,好吗?”
左瑛冷笑,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装花痴是要装到底了。但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火以及她的枪口正瞄准的对象,现在她至少知道对方在眼下这笔交易中的动机了,那就是活命,这也是武器带给她的可靠的安全感,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成交。”以他的出身,不要求当皇夫就已经很克制了,区区一个妃子算什么。当然,不排除他以后会有进一步的要求,现在只是提出一个更容易让人一口答应的条件来。
李云深脸上的委屈消失了,又浮现出天真烂漫的喜悦,就像如果不是此刻正被枪口对着,就要开心地扑上来搂住左瑛乱亲一样。
“公主,请随在下来。”李云深转身,朝庭院的一侧健步走去。
左瑛谨慎地举枪跟上,不光留神对方、留意周围的环境,还在意着脚下,以防落入什么机关陷阱。
两个人沿着庭院里的石板小路,山重水复走到尽头,又踩着湿润的草地,来到一座假山后面的一丛月季花前。
李云深张臂拨开月季花丛,一扇隐蔽的小铁门现了出来。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将锁在门闩上的铜锁打开,再拉开门扇,门后面出现了一段向下的台阶,通向一个黑洞洞的幽深洞口。他转过身来笑盈盈道:“又要委屈公主了。但是为了我们能够厮守终生,在下只能忍痛让公主受此委屈了。这条暗道的尽头,是城南南信酒家的酒窖,酒家的老板慕容冈与在下颇有交情,到了那里,一切都将畅通无阻。”
左瑛露出一个“是吗”的表情,看了一眼洞口又看着李云深。
“公主还不了解在下吗?”李云深的双眸又浮现出期待落空的失望,“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要为公主保驾护航;这段漆黑漫长的道路,在下一定会走在公主身前,为公主引路的。”
李云深说完,探身从门内的墙壁上摸出来一支火把和一个火药折子,将火把点燃后,毫不拖沓地率先走入了门中。左瑛沉了口气,也快速跟了进去。
顺着台阶来到暗道里,一股发霉的味道从四面扑鼻而来,但是火把一直燃烧得很旺,说明里面的通风设施还是做得很足的。借着火把的光,左瑛观察到这个通道大约有两米多高,三米多宽,三四个人可以宽松地并肩而过,前面的路笔直而漫长,火光只能照亮周围十米左右的地方。洞内虽然没有铺砖砌墙,但是洞壁和地面都夯实平整,每过几十米,还能从墙上找到替换的火把,看得出来是慢工细活,打算作长久用途的。
两人在黑暗的暗道里约莫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在通道的尽头看见一段向上的阶梯。
从阶梯往上走,通过一扇暗门,果然来到了一个酒窖里。一个约莫四十岁但是举止神态远比实际年龄显得老成持重的富商模样的人接待了他们,左瑛经介绍知道这个就是李云深口中的南信酒家店主慕容冈。
在慕容冈的帮助下,左瑛乔装打扮成一名一天前病卒但是还没来得及除籍的三品入朝官员,带着风儿之前给的小木片,也就是那官员出入宫门的符信,混进了宫里。
其实,即便是已经身穿衮冕站在朝天门门楼上的此时此刻,左瑛的心里对于昨晚至今天早晨发生的这段经历依旧还有许多疑惑的地方,包括自己如果死了,对李氏到底有什么好处?既然李氏想杀她,为何又要将她引到自己府中还调动了许多演员演了许多戏?而他们又为何要为一个按计划已经死了的人,准备好一个可以在登基大典之时混进宫中的身份?她还清晰记得慕容冈看见她时脸上露出的刹那惊讶。看来李氏一族这潭浑水,比之前想象的要深得多;而李开宗这头老狐狸,除非他已经死了,否则操控这一切的他决不是一个效命三朝、一门忠烈的归隐老臣这么简单,他身上的传奇也远不止投商从戎、官至开国郡公这一段。
左瑛看着惨白的天空,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昨晚的豪赌算是赢了,尽管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前路的硝烟味更浓了,她却也不再是手无寸铁、孤身一人了。她的那些同行者,不管是否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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