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珈心中大怜。她这个徒弟性子一向温吞,情绪很少波动,从未有过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
把天青色素面棉被拉过来,搭在慕容晓身上。梅珈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替他抿了抿耳畔的碎发,缓缓开口说道:“晓晓,明天跟师姐回寒谷吧。”
慕容晓一愣,吃惊的问:“为什么,师父?”
梅珈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你的心乱了,晓晓。”
慕容晓闻言一滞,清澈明亮的眼眸慢慢浮起缭绕烟雾,却是半晌无语。
梅珈看他展露的小男儿情态,低低叹了一口气,“晓晓,为师见过王瑀,她的确是鸟中凤凰。只是,她不会是你的良人。等你到为师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你真正爱上的往往就是带给你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痛苦的。你是一个天性至纯的好孩子,师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跟师姐走吧,你也应该明白她的心意,师父相信,她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师父,”慕容晓突然开口,声音有一种不真实的飘渺,近似呓语,“她为我吸蛇毒时,曾说过‘你如何与我两清’,当时,我就知道我遇上了我生命中的劫数。”
将头倚在梅珈的肩膀上,慕容晓低低的说:“师父,我哪也不去。不管是感恩还是真的动了心,我都要弄明白。就这样走,对师姐也不公平。”
梅珈清矍的面庞上浮现出深深地疲惫,慢慢拍着他的背,就像无数次小时那样。
苍天,你已经给他安排了一个极其悲惨的身世,现在又要把他仅有的安逸也要夺走吗?
可怜无定河边骨(一)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占据了整个北墙,其中淮水以南都被赤线圈了起来,不少地方还插上了赤色小旗。
王瑀凝视着这军方最高机密,心里不仅暗暗佩服手绘地图之人。以当时的技术水平来说,这幅地图已经有很高的军事价值。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一幅详细的军用地图很可能决定战争的成败。
王宸在她身旁负手而立,同样凝视着这片山川水势,目光炯炯,“折冲都尉!”
王瑀非常合作,清声应道:“末将在。”
“你可想出办法让我大军从风陵渡渡过淮水?”
“只要大将军能吸引敌军主力,渡江不成问题。”
“哦?”王宸见她成竹在胸,言语之中充满强大自信,不禁挑眉问道:“真有把握?”
王瑀傲然挺立,语气铿锵,“愿下军令状。”
王宸一声长笑,只觉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好,果然是我王家的好女儿。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过这个‘危崖屹立水中堵,江流阻塞路疑无’的百牢关。”
王瑀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将巨木钻孔,扔入水中,善游者持绳索相连。如能计算好水位与流速,我有九成把握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搭起一座浮桥。”
王宸凝神听完,沉思一会儿,“虽有风险,倒也可行。西林已准备决堤,引淮水改道秦川下谷。决战之日,必在三天之内。你回去之后,加紧准备。接我命令,立刻搭建浮桥。”顿了一顿,王宸周身迸发出强大的气势,盯着王瑀缓缓说道:“你可明白你在此战中的作用?”
王瑀迎着王宸的目光,凛然不惧,眸子里刀光剑影,战意滔滔,“大军交战之后,我一定会在两个时辰之内投入战场。奇袭后方。”
王宸气势未降,眸子中一片森冷寒意,“军中无戏言,若误我大事,无论是谁,定将军法行事。”
王瑀白衣似雪,眸清如水。扬声吐字,“诺!”
“好,好,好。”王宸敛去周身气势,眼眸深处突然涌现淡淡的疲惫与哀伤。目光缓缓从地图上移动,仿佛从这虚拟的山川湖泊,看到了千里万里之外。“瑀儿,我为守候着这片大好河山,已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决不允许,西林铁骑在我的气息之下侵我国土一寸。”
王瑀望着她寂寞如雪的背影,心里涌起深深地倾佩。这是一个孤独骄傲的军魂,她屹立在众山之巅,成了全军仰止的灵魂。却为此失去了普通人都能拥有的温暖。
当王宸转过身来时,她又是那个含笑时清华,行动时豪迈的儒雅将军。
“瑀儿,花无伤既然敢劫军粮,又在风陵渡埋伏于你,不可能只是一般的江湖寻仇。很可能与西林有所勾结,此人一定要除。”
王瑀闻言蹙眉,十分忧心,“那花无伤武艺高强,如果她真是西林探子,潜行暗杀我方高级将领的话,恐怕大家防不胜防。”
王宸踱步坐到金线蟒高靠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眼睛里微含笑意,“与瑀儿之见,此人如何处理?”
王瑀微微一笑,“甥女手下那天地十卫个个武艺高强,尤善潜行匿踪。让她们去追捕花无伤,定能万无一失。”
“哦?”王宸将身一仰,故作疑问,“花无伤手下还有百十号亡命之徒,只她十人,是不是太过悬殊啊?再加上风花雪月四人才好?”
王瑀一脸倾佩,举手作揖。“姨娘高见,甥女佩服。”
“哼!”王宸一声冷哼,恨声说道;“她们几个护主不力,你倒是挺念旧情。也罢,我就放了她们,给她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瑀大喜,“谢姨娘。”
月已上中天。
慕容晓的帐内却还亮着灯。
紫檀书桌之上,摊放着一本纸张微微泛黄的厚重医书。博山香炉里香烟袅袅。
慕容晓以手支颔,目光怔怔。烛光下的侧脸宁静美好。
“笃笃”帐外突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慕容晓一惊,目光迅速的扫向帐门,等了半天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半晌,他掀开帐门,看到四周只有巡逻的士兵。心里突然有微微失落,正想回帐,目光却在地下凝住。
草地之上,静静躺着一支怒放的夜昙花。
花瓣徐缓舒张,洁白如玉。其上晶莹的露珠折射出迷离的月光。
慕容晓小心翼翼的拿起它,犹不死心的四处张望。夜色茫茫,清风徐抚,哪里有他想觅的一袭白衣?
他的踯躅引来了周围的兵士。
一个斜挎腰刀的将领走了过来,诧异的看了一眼慕容晓手中的花,恭声说道:“慕容公子,你有什么吩咐?”慕容晓出现了被俘事件之后,他的帐外已是层层把守,高度警戒。
“啊,没事……没事。”慕容晓玉脸微红,语带慌乱。在军士不解的眼神中,入门而逃。
圣宗十四年七月二十八,西林试图在下谷决堤,引淮水改道,却遭到不明势力的袭击,反将江水引入淮水支流岷江。改道途中,冲走西林上千人马。
七月三十,天朝三十艘战舰入江,西林军后退三里,准备决战。谁知战舰竟溯江而上。西林无法,只好沿江追上。
八月二日,天朝战舰在淮水上游调转船头,顺流而下。西林追赶不及,只好在秦川府小阳关仓皇扎营。
八月二日晚,天朝大军从淮水中游登岸。两军对峙在距空蒙山百余里的小阳关。
天朝渡江部队只有五万,西林却因战线拉得过长,无法迅速的集结兵力,而眼睁睁的看着天朝搭建浮桥,运输兵力。双方都在抢分夺秒,积极备战。
大战,一触即发。
八月三日,王宸抵达前线帅营,长剑一指,辱我国土者,杀!
旌旗摇展,战鼓喧天。
士兵如潮水一般涌上,相接、迸击、消退,再涌上……
熊熊的火把映红了天空,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淮水。
可怜无定河边骨(二)
空蒙山的山顶上,生长着一棵盘虬错节两人方可环抱的古槐。
月光细细的洒下来,落下一地斑驳的树影。
树下的一方青石上,四个西林士兵环坐其上。
兵甲很年轻,仰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神情无限向往,喃喃说道:“如果我也能跟着大王女去打这场仗,那该多好啊!”
士兵乙也点点头说:“只有参战才能立下军功,总在这儿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娶我大毛哥呀。”
年长的那两个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闻言士兵丙微微冷笑,“男人还没抱过就想学人逞能?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甲乙闻言涨红了脸,像是对说话的人比较畏惧,却是没有出言反驳。
士兵甲放下烟杆,微微一叹,“你们是没见过战争的惨烈,自古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场仗打下来,能真正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十个里面有一个就不错了。”
那先前冷笑的人又讥诮着开口,“知道此次天朝领军的人是谁吗?天朝的军神—冠军侯王宸!没有把你抽去战场,那是你祖宗八辈烧了高香。”
王宸,这在西林是一个禁忌话题。就是她,将西林人赶入了茫茫戈壁,让她们的子民整日与烈日、风沙作斗争。若不是探知她缠绵病榻,此次国师也不敢怂恿着大王出兵。
没想到她又重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此战,未打已是先寒。
年轻的士兵嘴唇紧抿着,一脸的不服气。大王女是西林第一勇士,随军的又有国内智者阿达,难道还打不过一个病罐子不成?
“唉,”山石上忽然传出一声幽幽长叹,“年纪大的果然是见识远啊。”
“是谁?”士兵丙最先弹身而起,长剑锵然出鞘。
从陡峭的山石后鬼魅般的出现了数个身影,她们都穿着奇怪的绿色紧身衣,脸上抹着浓重的油彩,几乎与摇动的树影融为一体。
士兵甲拿着剑的手一直在颤抖,哆哆嗦嗦的问:“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风陵渡水势湍急,空蒙山陡峭险峻,怎么可能有人在山上出现?
地二龇开一口白牙,“老子就是要你命的恶鬼。”
身形一展,人如淡淡青烟已向士兵丙扑了过去。
士兵丙一声不吭,一脸狠厉,举起长剑就向地二劈了过来。
地二惊讶的“咦”了一声,随即兴奋说道:“有点意思。”见她剑法古朴,杀意凛凛,反倒不着急取她性命,一招一招的逗着她把剑法施展下去。
等王瑀上来之时,地上躺着三具尸首,地二正在与一个西林士兵满场游斗,其他人都在一旁束手看着。
王瑀皱了皱眉,冷声说“速战速决。”
“好咧。”地二响亮的回应。双手在漫天剑影中晃了两晃,两指已将剑尖生生夹住,飞起一腿,就将士兵丙踹了出去,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地二搓搓手,向王瑀献媚笑道:“都尉,我给你留了一个活口。”
王瑀淡淡睨了她一眼 ,地二马上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拎着人往旁边树林子里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出去侦查的夙夜回来了,向王瑀恭声说道:“都尉,四下都看过了,没有别的士兵了。不过山上有临时工事,可容纳二百余人,人可能是刚刚撤走。”
王瑀点点头,背着手静静的站着。
树林里时时传出低低的闷哼,接着又有重物“咚咚”的撞击声。
半晌,地二才从树林里出来,脸色难得的肃穆。
地二一边擦手一边对王瑀说:“都问出来了,此地的驻兵都被抽调去小阳关了。她本是千夫长,因为得罪了西林王女的得意爱将,才被放逐到这儿。倒是个真女子,可惜是西林的人。”
王瑀淡淡一笑,“哪国不能有真英雄。埋了她吧,让她在我空蒙山上见证着西林的失败。”
夜色掩盖下,一行人匿迹在树林草丛中,悄悄向小阳关潜行。
木达尔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注视着前方飘扬的五爪金龙旗,从那里不时的发出各种旗语,指挥着全军进攻的步伐。
她西林的健儿们就像是步入了泥潭,被天朝不断旋转的阵性带得举步维艰。她可以感觉到她的大军正在被缓慢的分割包围。
王宸,念及这个名字,木达尔的心中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她决不允许母辈的失败在她手中重演。
甩下祥云饰紫鸾鸟的大氅,跃上了高高的战车,劈手夺过鼓手的大槌,“咚咚咚”亲自擂响了战鼓。
浑厚嘹亮的声音伴随着激昂悲壮的鼓声响起,“西林的女儿们,前方有粮食、有男人、有我们祖祖辈辈都渴望的良田!冲啊!”
一级一级的声音马上就传了出去,在战场上形成了巨大的声浪。
“抢粮食!”
“抢男人!”
“冲啊”“冲啊”“冲啊”……
西林的士气大涨,骑兵猛烈的攻击着,好不容易要形成的包围缺口处却是越来越大了。
王宸端坐在战马之上,听着西林高喊口号,微微笑了。抢粮食,抢男人……抢的可都是天朝人的命根!
果然,西林暴雨一般的攻势虽然令天朝士兵手忙脚乱了一阵,但却没有心生惧意,反而群情激奋,赤红着双眼与西林士兵厮杀在了一起。
华容随侍在王宸身边,眼看着西林两翼一分,从里面奔驰出一支铁骑,人人全身铁甲,只余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手持丈三长枪,马蹄驶处,长枪一挑,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几乎没有一合之众。
华容脸色低沉,“西林的底牌亮出来了,将军,咱们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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