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醉,去感受那花儿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刹那芳华。
苏醉并没有说话。她的手指触摸到狐狸的发间,发觉发里尽是冰霜,身上也带着一股股极重的寒气。
忽然觉得胸口犹若重击。心中也似震撼到了一般,停跳了一刻。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妖,真的为了自己,苦苦等上一个晚上,只为让自己看到一朵花的盛开。
“冷么?”她低声问道。
“不冷。”狐狸一愣,欣慰一笑。修行千年,风华自是盖过他原有的相貌。如月般的感觉总是朦胧着笼罩在他的身上,且清且贵,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仰,却也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容貌。然而但是这一笑,却让人忽然发觉,原来他有一张如此清冷又温柔的脸。
月华一般的耀眼却不刺目,温和却又带着孤高。
可惜苏醉看不到。她只是握住那个冰冷不似往常的手,下意识的想给它一丝温暖。
饮之一愣,下意识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冰到你了吧。”他的修为,自然对温度无感,忽然想起苏醉并不是。
苏醉静静的摇头。“没有关系。”她慢慢的伸出手,拉起了他的。
“那我们走。”饮之冲她朗然一笑,念起法决,两人瞬间出现在崖边。
风呼啸着,好似能将人吹上云端一般的凛冽。雪被它吹散,化作点点星子,粘在两个人的身上。
虽然饮之承担了大部分的风雪,苏醉依然觉得前行的吃力。不由得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了极点,自己如今是个瞎子,却被这个狐狸蛊惑着一起来看雪莲花开?!
而且自己,竟然也同意了。
“很冷么?”狐狸想把披风给她,却被苏醉拒绝了。于是念起法决,围绕两个人身边的风渐渐的弱了下去,变成了微风。雪开始缓缓的飘落,轻轻的围绕在这两个人的身边,温柔缱绻。
狐狸牵着苏醉的手,小心的把她带到断崖边。
“那朵花,在这里。”他牵引着她的手指,让她轻轻的触摸到那夺含苞待放的花儿。
苏醉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好柔弱,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花瓣。让她几乎不敢再次触摸。
这就是一朵花的生命么?
她细细的摩挲着,用指尖感受这寒冷中依旧要坚强绽放的花朵。忽然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与怜惜。
忽然手下感觉到了变化,花瓣刷的一下划过她的手指,轻轻的,柔柔的,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之感。瞬间爆发的这一瞬,让人心头不由一动。苏醉惊讶的叫出声音。
“它?!”
“它开花了。”狐狸轻轻的回答她。“不信,你可以摸摸看。”
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渐渐飘散,随着风席卷二人周身,沁人心脾。苏醉慢慢的抚上那娇弱的花瓣,触感细腻的花蕊。不由得第一次,真正的开心的微笑。
“它真的开花了呢。在这种冬夜。简直像一个奇迹。”
“恩。”狐狸望着她的笑颜,心中温,眼光温柔。“这真的是一个奇迹呢。”
她穿大红,他穿银白。两个人都是将长发不羁的披散,任风肆意的扬起,绸缎一样,柔柔的被抛向高空,交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美貌惊艳,容色曜日。他眉目如画,气质高华。一生一世一双人,天下无双。
多年后,有人将这样的景色付诸景画,看到的人无不心眩神迷,大叹二人不为摄魂夺目,似欲乘风而去的绝世风华。
而那时的他,也不过微微一笑。罢了,心中自叹,那时不知,那时不知,只道当时是寻常。
苏醉踮起脚,慢慢的抱住饮之,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膛。
“能为我等待一个雪夜,只为让我感受一朵花开的温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害我。”
若是害我,那我便认了。
饮之微笑着也同样抱住她。目光温柔中带着他不知的心疼与缱绻。
“放心。我不会。”
你是我今生第一个决定相信的人。
也会是最后一个。
你也会是我今生了解最多,接触最多的凡人。
你也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二人均是心中激荡,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忘了所有,风雪夹杂,缠绕身侧,竟自成一个世界。
忽然一声轻笑惊破平静。二人方是回神,缓缓分开。
狐狸皱眉。他方才就知道这里有人,但是也不好阻挡另一个人欣赏雪莲绽放,于是就权当那人并不存在。
却没有想到,这人好不知分寸。
“我上山本为赏花。却没有想到可以观看到如此景色。”
他话语间似是带着调侃,但是语气中,却并没有调侃的意味,反多出了一丝丝慑人的凉意,比那漫山的风雪更让人遍体生寒。
苏醉毫不犹豫的想要拔出软剑,却被饮之握住了手腕。
狐狸看着那人,星眉剑目,所谓龙章凤姿莫过于此。又带着一股天生的尊贵之气,让众生不由生的膜拜与跟随之感。心中不由多了一份欣赏,于是张口淡淡而道,“让兄台见笑了。”
那人面上是笑着,然而那笑意却并没有传到眼睛里。一身冰冷依旧,寒意依旧。他不说话,只是负手而立,肆意的大量他们二人。
苏醉知晓饮之并不喜欢她杀人,也不想因此破坏了心情。于是只是牵起了饮之的手,连看也不屑看那无礼的人一眼。
“我们走。”
那人也只是沉默着,并不阻拦。待到二人慢慢走远,也只是用一双洞彻人心却冰冷蚀骨的眼,慢慢的注视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这刺骨黑暗的风雪之夜。
第七章
其实在苏醉的心里,一直住着两个自己。
一个是被现实不断磨砺,渐渐长成的心如磐石的少女,另一个,是因为缺少关爱,内心极度渴望温暖的软弱孩子。
在过去,她从未发现过这个软弱的自己的存在。她要坚强,要不断的强大。她只接受那个心如磐石的自己,拒绝软弱的存在。
但是狐饮之,却不断的用他的温柔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承认,那个软弱的自己的确住在自己的内心。
在成为苏家大小姐之后,并不是没有人试图接近她,试图与她产生所谓的感情,亲情也罢,友情也好,甚至是爱情。
但是,他们的言语透着真,眼神哪怕也是真诚闪亮的,却无法让她相信他们。
假的。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因为别人的虚情假意若被她当做是真诚,相信这便意味着万劫不复。
没有人会保护这个看似强大的嫡女。所谓的父亲和母亲恐怕会毫不犹豫的看着她走向灭亡。
所以苏醉舍弃了这些所谓的温暖。因为她知道,如果阳光是虚假的,恐怕会让人觉得更加寒冷。
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是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在黑暗里,自己伸出双臂抱抱自己,无声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一些安慰的话语。
仅此而已。
她觉得自己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却偏偏的,被那个狐狸破了功法。
他一次又一次的用着他温柔的慈悲,让她发觉自己内心的软弱退无可退。
最后,也只要正视,只好接受,只好相信他。
他的温柔让她退无可退。
饮之,饮之。你于我,就像是一个终日不得饱腹的人,忽然有一天可以天天过上山珍海味的日子。如果有一天,这山珍海味又失去了,不知那人还能否有承受的能力。
苏醉闭着眼,在浅眠中翻身。角落里另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被人陪伴的感觉,同安心。
然而没过一会儿,每天清早那讨厌的梆子声便又响起了。
苏醉皱着眉头,不肯睁眼,也不肯起身。
那头本坐在地上沉睡的饮之随着声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丝沉睡过后的迷蒙与惫懒,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原本褶皱的衣物瞬间又崭新如初。
“起来吧,小雪团。”狐狸勾勾手指,盛满水的脸盆刷的跳到床边,他的手上奇迹般的出现了洗漱用具,同今日苏醉该换上的道袍。“起来吧,去和同门念经吃饭。”
苏醉紧紧的闭着眼,皱着眉头,不肯回话。
饮之笑了笑,过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总是一身倔强的堂堂苏家大小姐是有赖床这个毛病的,这个毛病让她更像个孩子,同时也是不是证明着,苏醉对他的戒备,已经降到最低了呢。
“起来,快起来。”狐狸无奈,亲手把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然后帮无精打采的大小姐梳了发,换了装,洗漱完毕。
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了。狐狸心想着,却并没有不适之感。
他当狐狸的时候就有了神智,不肯和那些母狐狸行那夫妻之事。成了人形开始修仙,那更不可能了。但是若是别的妖到了他这个年纪,恐怕已经是儿孙满堂了吧。
所以,对苏醉,他就当是自己半路接手的女儿吧。
越如此是想,越带着容忍和宠溺纵容的态度。而苏醉,从一开始的抗拒怀疑到了现在享受的心安理得。
折腾了几番,苏醉也清醒了,收拾完毕,饮之便和往常一样,使了隐身法,带着她出门。
二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一个在千年来第一次并不忙着修仙,一个因为半仙在身边,也不用担心被刺杀的事再次上演,头一次过上安心的日子。
所以两个人觉得好像只一眨眼,这让人讨厌的寒冬便过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过完的日子,又似乎遥遥无期似的。
苏醉眯着眼睛,任由狐饮之拉着她缓缓赶路,慢悠悠的步子一步三摇。
早上依旧念着雷打不变的早经,太上玄门日诵早晚坛功课经。其中包含的八大神咒(【祝香咒】 【净口神咒】 【净心神咒】 【净天地神咒】 【金光神咒】 【安土地神咒】 【玄蕴咒】)与数本经书分别有着安神驱魔修炼的功效,是众道人每日早晚必念的。
但是苏醉来此并不是为了求道升仙,只为了混日子,长久下来对这些经文十分厌烦,她十分聪颖,然而道人皆知的、最基本的敬天地和金光神咒都无法上口。狐狸明白她看来是没有仙根,只好惋惜的叹了叹,随意她作为。
于是苏醉闭着眼睛,混迹在一堆道人之中,看似站的笔直,实则却靠在了饮之的身上,睡得十分香甜。
好不容易等到早饭,众人依次坐下,苏醉将食物放到嘴里之后,不由得惊奇的睁大了眼。
往日伙食只是冷粥一碗,外加咸菜一叠,今日却莫名其妙的丰盛了些。今日这米换成了细粮,菜色也是现做的小菜,在冬天已是十分难得。
这头苏醉惊奇,那头狐狸掐指一算便知为何,于是传音给她。“今日是月穷岁尽之日,除夕之日。雪团,新年快乐。”
虽说山中无日月,但是这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还是给了众道人一点点惊喜。
苏醉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手中是那人徐徐不断的传来的温暖。她眯起眼。她吃惯了山珍海味,也吃过腌臜馊臭的食物。但是,哪怕是最穷极饿极的时候,也没有哪顿饮食,让她觉得如同今日一般满足。
道人清修,山上并没有放炮竹烟花,唯有这简朴的菜式彰显了一点节日的氛围。到了晚上,众道人都在自己的单房中守岁,苏醉同饮之也不例外。
“以往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家。”苏醉听着外面悄无声息的夜,忽然开口。
“七岁之前的日子自不必说。七岁之后,每到除夕之夜,我的‘母亲’,还有各房的姨娘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所有的丫鬟和下人也是喜气洋洋。外面的炮竹声震动天地,屋子里道喜的声音也是络绎不绝。我的兄弟姐妹们,同我一起,向我的父亲拜年庆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价值不菲的礼物。那可能是一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珍贵宝物,我却只是觉得乏味烦躁,觉得过年实在太过麻烦。和这些人在一起,我要提防着他们的刺探与暗伤,心累又觉得毫无亲情可言。觉得这一年好不容易结束了,再迎接那么让人乏味的下一年,实在是没有必要。
到了今日,今年的除夕,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新年礼品,没有众人簇拥,我却忽然希望被热闹簇拥着,有了庆祝的愿望。”
苏醉对饮之回眸一笑,笑容里冰冷渐融,少了戾气,多了一些平和。
“也许因为此刻,有你在我身边吧。”
“有了亲人,有了可相信的人,有了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才有活力和热情去期待,去庆祝和迎接下一个一年吧。”
狐狸心中温暖,笑着回话。“活了千年,却是可笑。我也没有庆祝过除夕呢。”
苏醉心中一动,“那我们开始过年,好不好?”
狐狸点点头。“好啊,虽然我没有庆祝过,但是具体怎么做我还是知道的。”
一扬手,二人原本素净的服饰一换,变作带着喜庆色彩的锦衣。苏醉虽然看不到,却有感觉,破天荒露齿一笑,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要吃饺子。”
这山下有一个小镇,不甚繁华,酒楼还是有的。加之饮之是半仙,这要求又有何难?
何况在饮之心里,这孩子的粲然一笑是那么的珍贵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