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人间一场醉- 第4部分

青羊侯本嫌她生母身份卑贱，嫌她血统太脏，命人远远的丢了她自生自灭的。

但是大公主为显示自己仁德，让人留下了她，还将自己房里犯事的婢女派去做孩子的姆妈。

由此她才活了下来。

一个本是侯府里高高在上的大丫鬟，却被派去抚养一个丝毫没有受宠的孩子，自此地位从云端坠到了地面，所有人欺压嘲讽不说，心中的怨恨恶毒又向哪里发泄。

只有对那小小的，无辜的孩子。

她可以随意折磨她。只要她活着就好。因为没有人会关心，这个被父亲漠视的孩子的死活。

漠视。那时候的青羊侯对这个血统低微的女儿，连一丝情绪都不屑有。

苏醉长到了三岁才会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爹娘，而是不要打我。

小小的孩子每天最幸福的时候竟是上苏家私塾的时候。虽然那时候依旧有一堆所谓的兄弟姐妹和旁支的孩子同她一起上课，他们可以随意的打她骂她折辱她，可是，最可怕的还是那个乳娘。

那个满心怨恨似鬼的乳娘。

小小的身体上全是伤痕，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心中一片冰冷。

她会在孩子沉睡的时候把她掐醒，用尽自己所有的，能想到的恶毒的折磨人的方式和语言，用在这个孩子身上，而且最喜欢在她最快乐的时候给予她最痛苦的折磨。

孩子长到七岁的时候，世间的所有的丑恶与冰冷，全都收入在了心底。

她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名字。父亲，私塾的父子，乳娘，所有人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字的兴致。

但是苏醉，被众星捧月、娇宠着的苏家大小姐，她的姐姐，送给她一个名称，叫做马。

苏醉尤其喜欢折磨这个最不受宠的妹妹。孩童折磨人的手段，有时候甚至比成人更加可怕和残酷。

苏醉喜欢骑在这个瘦弱的妹妹身上，逼迫她像马一样在院子里奔跑。已经八岁的苏醉个子颇高，而且并不瘦弱。压在妹妹身上的时候毫不留情，院中的沙砾磨破孩子小小的手掌和膝盖，混着血丝让人疼痛万分，然而若是不跑，就会有鞭子毫不留情的打在身上。成群的下人跟在他们身后，大笑着，因为小姐的欢乐和野种的痛苦。同时小心着，生怕这个野种将小姐甩下来。

她从来都不吭声。所以所有人命令她做事后，看她沉默，便是一顿棍棒，打到她肯做为止。

到了最后，她再也不反抗，所有人，尤其是姆妈和姐姐苏醉的命令，她都会沉默着照做。

于是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却没有人看见，孩子眼中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直到这把大火烧尽了所有的忍耐和理智。

她终于在某一天，杀了她的姆妈。

那个女人终日哭泣怨恨，经常喝酒彻夜不眠，身体已经不行了。而年仅七岁的她，由于长期被人奴役，力气大的惊人。姆妈和往日一样喝醉的不知人事的时候，她用姆妈身上的腰带，将她活活的勒死了。

一点也没有犹豫的谋杀。

看到那张终日骂她的唇紧闭而青白，看到那只给予她无限痛苦的手不能再次举起，她只是笑了。

一张嘴诡异的咧到最大，发出无声的笑音。

原来这就是死亡。死亡就是给予她痛苦的人再也不见了，这多好。

偏偏这个时候大小姐苏醉来找她。

苏醉每到那个时辰便要午睡的，会有数个婢女看着她入睡，一个点燃安神香，几个在她身边扇着扇子，一个静静的唱着歌，有时候她的母亲也会来陪她，看着女儿娇嫩的小脸，尊贵的脸上也会充满笑意。

可是偏偏那天，苏醉的母亲有事在忙，而几个婢女被任性的小姐哭闹着赶出了房间。

苏醉不想睡觉，她忽然很想骑马。她的马就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

于是苏醉避开所有下人，一个人偷偷跑去找那个孩子。她悄悄走入那个偏僻的院子，看见那个孩子从屋里走出，手里拿着一个破碎的瓷片，冲着她咧嘴而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黑暗与诡异的欢乐。

这是真正的苏醉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七岁的孩子连续杀了两个人，并不惊慌，甚至打算悄悄的从苏家逃出去。

可惜她在苏家园林潜伏了两天，都没有得到机会。

大公主听说自己的女儿被人杀死之后，惊怒交加着昏死了过去。这个事情恰好惊动了私访苏家的太子。

青羊侯苏络明大怒，命园中家仆四处搜查，终于在两天后抓到去厨房偷东西吃的她。

依照苏络明和大公主的意思，这个孩子要立刻被带下去仗毙的，这样的小畜生活活打死都解不了他们的心头之恨。可惜她却刚好引起了太子的兴趣。

一个被父亲刻意忽略，没有母亲保护的孩子，期间遭受多少苦难自是不提。尤其是世家冷漠，越是显赫的家族越是无情堪比天家，太子李酩泽自然是知晓的。

这个孩子能够隐忍不发，在众人的刁难中活下去，待到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这样的心志，岂是凡品。

这孩子明亮双眼里燃烧的愤怒同野性，就像一头狼，让他欣赏同喜欢。

于是他命令青羊侯留她一命。

一个死去的嫡女，一个未来的皇帝。孰重孰轻，青羊侯自然分的明白。

虽然心中依旧不甘，却也只得照办。

于是那个孩子成了最受宠的嫡女苏醉，真正的苏醉被人悄悄用马革一裹，悄悄地葬在了荒郊野外。自此所有人闭口不谈这之前的故事，见到她必要恭敬跪拜，口中惶恐的喊一声大小姐。

但是渐渐的，原先服侍苏醉的那些下人婢女一个个悄悄的全都消失不见。接着，所有折磨过她的仆人都几乎都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人，战战兢兢，权当这之前是噩梦一场。

太子临走时微微一笑，看着她对她说。“我等你长大。”

我等你长大，长成世间唯一堪配我的女人。

第五章

岁月无情，一晃经年。

孩子渐渐的长成了众人口中真正的大小姐苏醉，美艳尤盛她当年艳冠京华的母亲，更多了一份世家傲气，灼灼其华，是被太子看中的人。

一年前又无意间入了皇帝的眼，老皇帝惊为天人，多次提出欲将其纳入宫中，被老奸巨猾的青羊侯险险避开。

青羊侯心中自然是希望苏醉跟了太子的。皇帝身体渐渐衰老，已经一年不如一年，每招诊治的御医最后都会消失不见。而太子才二十八岁，正是盛年。

但是同时他也左右逢源，谁都不想得罪。

想了想，便将苏醉送到了楼观台，只待老皇帝撒手一去，便将苏醉送入宫中。

苏家。这个仅次皇家李氏家族的望族，历经两朝不倒。已经出了数位皇后。偏偏这一代皇帝的皇后与太子妃，并不姓苏。

若是苏醉入宫为妃，是不是也说明，这母仪天下的宝座也要易主了呢？

皇帝，太子。这两个人乃是人上之人，自然是权力遮天。然而他们身后的女人又是好相与的？

那些杀人见血的阴谋，都用在了苏醉的身上。

苏醉活了十数岁，却见遍了人间失态。丑恶她见过太多，温暖却见过太少。

人人都为了名利富贵，甚至把她当做保住荣华的筹码。可是谁又想过，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苏家小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其实只是想要活着，有尊严的活着。她牢牢把把握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知道只要失去一点，可能自己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年幼时遭受的践踏，世家的勾心斗角，天家的不断追杀，她都安然度过，凭着野兽的直觉和凶狠。可是除了太子谁又能想到，那倾城的皮囊下面，是一只野兽的灵魂。

苏醉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她知道自己哪怕外表再光鲜，举止再大家风范，内心，都是那样狼狈又凶悍的孩子。

对于过去，她不是没有恨，但是恨又如何。只能压抑着，封闭着，不让这些情绪彻底的让自己成魔，由此产生纰漏丢了姓名。

她以为自己忘了，却在某个时刻，自己疲惫的时候，没有封闭记忆的力气的时候，这些事情又开始折磨自己。

无论如何，苏醉都知道，那段记忆让她无法忘记。

另一个旁观了她记忆的妖，感触颇为深刻。

狐狸对这个孩子，存了安抚的心思。为天下人和她自己着想，他希望把这个孩子培养成悲悯世人的淑女。不过如此一看，恐怕是不可能了。

狐狸掐指算到的，是她小时命运坎坷，却不知，苦难到了此等地步。

狐狸对这个孩子越发的心疼。他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妖，对万物都十分的温柔同悲悯，看到这孩子被如此对待，他觉得气愤和怜惜。

他双手合十，在空中做了数个复杂的手势，双指间忽然出现一点微光，他小心的将它移至苏醉额心，刚要点下去，苏醉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容色曜日无双，眼睛却清冷如月。

“你要做什么。”苏醉冷冷的问。虽然她看不到，但仍是十分敏锐。这是生存的本能。

狐狸理解苏醉的警醒，于是放柔了声音，告诉她。“不要担心，这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安睡。”

“我不需要。”苏醉推开他的手。“你离我远些。”

狐狸无奈，试图说服她。“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做那些不好的梦了。”

此话一出，苏醉的双眼蓦地大睁，虽然看不见，却依旧一脸冰冷的望向他所在的方向，杀气渐涌。

“你看了我的梦。”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狐狸知道她生性骄傲，已是气急。

看着她浑身带刺的摸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背后，却是一身的孤独。狐狸不由得为她再次叹上一叹。

他靠过去，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动作轻柔的好似在拥抱一朵在寒风中颤抖的花。

“不要这个样子，你让人心疼。”

这句话却彻底的激怒了苏醉，她心底最不许人触及的部分被人□裸的剥开，所有的伪装被人轻而易举的识破，并且用着那样悲悯的语气，同情着她。

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同情，这世间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安慰！

她不需要那么多余的东西！

“我杀了你！”她愤怒着抽出匕首，刺向狐狸。狐狸本可以用法术，却直接用手制住了她。她大怒，左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却被他抓住手腕。她出腿一踹，狐狸直接用腿压住了她的，苏醉无所不用，张嘴便咬，他本可以避开，却没有，于是她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像穷途末路的小兽。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挣开她，只是就着姿势抱住她，抚顺她散乱的长发，温声低劝。

“以后不会了……我若早遇见你，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过得如此艰难。”

男子温润的声音，带着心疼，带着救赎。

苏醉躺在他的怀里，心中不甘，那么温暖的拥抱同时却也是有力的束缚，不由得她有任何的反抗。

她挣扎了许久，却始终不能摆脱他的束缚。多年都未有过的无力感，本以为沉寂许久的负面情绪忽然乱七八糟的一并上涌，本以为老成的自己却忽然眼底酸涩。

她也不是没有哭过，却发现哭泣并没有任何用处。眼泪，是那些有人疼的人的专属。不被人关怀的孩子，眼泪只是累赘。

此刻她却忽然想哭，奇迹的却真的哭了出来。

“你……混蛋！你就是在敷衍我！你他娘的不是法力无边么！怎么没在我一出生就找到我！”

女孩子的泪水是温热的，掉在衣衫上有种让人灼痛的错觉。

活了千年，知晓这世间有许多事，任是他成仙也无法逆转可改变的。

“好……我混蛋……”狐狸无奈的笑笑，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抱起，像抚慰婴儿一样的拍着她的后背。

“坏狐狸！”她骂着，莫名的红了脸，嘴里的腥气十足，想是见了血，咬着咬着腮帮酸涩，她慢慢的松了口。

她明白在这个世间，没有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开始和最后她永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不过，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着这样的话安慰她，第一次知道她也能让人心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泪有了价值。

这样的感觉，还真不赖。

这一夜注定折腾。

让苏醉热度退下倒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安抚这个浑身是刺的狼女的情绪，饶是法力无边的狐狸大人也差点束手无策。

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他无奈的笑了笑，鬼使神差的，却并没有施用法力让它消失。

这是一朵花的伤痕呢。既然不能留在她心里，那么，他就代她留在身上吧。

他合上眼，感觉并没有多久的时间，道观例常唤醒众人的梆子声便响起了。

苏醉果然也不出他所料，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里不见困倦之色，只是一片清明。

平日的她，哪里像才十四岁的少女。

狐狸心中怜惜，却谨慎了许多，并没有再把这情绪表现在语气之中。“要不要再睡会？”

她冷笑，“何必。那些人恐怕思念我许久了。再不出现，估计所有窥视我的势力都要蠢蠢欲动。”

虽是狐狸用法力迅速治愈了她的内伤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