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一直带着刻意的冷淡,一直注意着保持着距离。
此举,已经是他鲜有的亲密举动。
“谢谢你。雪团。”
“只要师父能开心就好啦。”忽然被如此亲密的对待,她有点手足无措,脸上微微泛起了晕红。
“只要师父……能开心。雪团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让雪团去死,雪团也……”
他愣了愣,不由的皱紧眉。此话之意甚为不详,当他将要开口之时,一阵狂风夸过,蓦然间将他手中的画稿吹散,二人忙伸手去抓,不料闹得小舟左右摇晃,差点翻船。
他忙稳住小船,看着陈醉将盘旋在半空的画稿一张一张的收回,身姿轻盈矫健。
狐饮之看着她如今已小成气候的轻功,颇为欣慰的同时,也大叹这个孩子的可教可塑。
谁能想到,这孩子练武的时间,只有三年。
陈醉的武功却已经颇有所成。
除了天赋,也有那个灵魂记忆的缘故吧。
毕竟……苏醉的武功,也是十分的高超。
他眯着眼,虽然没喝酒,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他放任自己,在短短的这一个瞬间暂且失去理智,看着这身姿矫健的少女,看透她体内熟悉怀念的灵魂。
他看见的,究竟是谁?
可惜啊,沉醉只有短短一瞬。
“师父……差了一张。”
少女失望的撇撇嘴。
“还有一张不知道哪去了,可能是被风吹到湖里了。”
“不要紧。”
他温言安慰她。
“这九十九张已经足够了。”
陈醉虽然有点不开心,最后却也笑开。
“好吧。”
这风光正好,一片滟潋波光。何必为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呢。
然而那一阵夸过的狂风,如果这算不上巧合。那一定是天意。
那头李酩泽初来扬州,却也起了游玩的意思。由一群官员陪着,在水面上自饮自酌,看着战战兢兢的扬州知府,心情颇好,冰冷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他只是微服出访,也不想惊动百姓,所以湖面之上,还有几艘小船,静静飘着。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席卷一张画,直接从李酩泽呼啸而来。
李酩泽自然是无需在意,自有护卫迎风而上,接了那纸,本想悄悄处理掉,那头李酩泽却忽然有了兴趣。
“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是一幅画。”
“拿来给朕看看。”
此画一经呈现在李酩泽的眼前,饶是他一贯冰冷而不动声色,此刻也不由的心头惊异。
这是他丢失了的,并且为此动怒很久的一幅画。
这一幅画,就这么随着风吹到他面前,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有人故意这么做,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酩泽眯着眼,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呈上来的画卷。
这是有人刻意仿画的。
好……
很好。
那人不但偷了自己的画,竟然还将画仿造了无数份,甚至其中一份都飞到朕的面前来了。
多年前的记忆并不美好,却是李酩泽挂在心头念念不忘的。那幅画,他常常翻看,却也是他的逆鳞。
那个画面带给他的感觉,像耻辱又带着无奈,这种感觉,只容他一个人知晓感受。
如今这幅画,若真是被人仿照并大肆传播,李酩泽便有了一种,被人看透最隐秘之事的耻辱之感。
他在心里想着,计划着,盘算着,又一次露出了冰冷的微笑。却不知这微笑惊得身边官员战战兢兢,惶恐而不安。那可怜的扬州知府,更是吓得腿如捣蒜,只有靠着他们扶持才能站起。
稍后,李酩泽叫来侍卫吩咐了几句,便继续自饮自酌。
想挑战朕的忍耐力……
很好,你成功了。
若是朕不能把你揪出来,大卸八块已解心头之恨,朕这江山之主,就由你来做好了!
李酩泽心中恨恨,表面却依旧漠然。
不出一会,便有侍卫悄悄上前,将所探知的一切禀告于他。
皇帝心中了然。
他自幼修习武术,耳目绝佳,可以看到常人无法望及的远处,他朝侍卫所禀告的方向望去,不由心中一震。
毕竟是在深宫久了,被人前呼后拥着保护,警醒不足,若不是被人告知,他竟没有发现,在数十丈以外,有一叶小舟,静静的随波漂荡。
这当然,不是让他震惊的事情。
那只小船之上,有一银色身影,虽然遥遥的让人看不分明,然而,对于李酩泽来说,这个身影意外的熟悉。
这个男人,让他有理由,一世不忘!
为什么她死了,你却还活着!
他心中恨极,不知憎恶的只是那个人的存在,还是憎恶的是过去那种求而不得的无力!
当然只是略施小计,便让那两个人忽然生隙,接着分开。虽然是以苏醉的死为代价!
那年他派人四处搜寻他不着,以为他也随她而去。两个人殉情而死,一对佳偶就此消失于人世。
但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甚至有种这两个人就此消失,也是十分不错的感觉。
如今他竟然发现,那个男人还活着!
只为苏醉不值!她死了,他竟然还好好的活着。他的身边,有一穿着鹅黄衣衫的少女紧紧跟随。他泛舟于湖上,说不出的自在逍遥。
而她的尸体在他的授意下,早已被青羊侯安葬,在黑暗的泥土里慢慢腐烂,枯萎,如今已经不复旧时颜色。
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还活着!
朕,要你死!
这冰冷俊逸的君王,心中恨极怒极,然而久居深宫,城府深厚,情绪自然是控制的滴水不漏。
他越是怒气上涌,露出的笑容便越是温和可亲。
好吧……
狐饮之。你若不肯死,那我便把你推下去与她陪葬!
狐饮之站在船中,指点陈醉垂钓,忽然心中有所感觉,抬头望去,却也不见任何异常。
陈醉抬头,好奇的问他,“师父,你怎么了?”
“无事。”他温和的摇摇头。“水面风大,我们还是回到船舱中吧。”
第十七章
对于陈醉来说,十五岁生辰的那天白日,是最值得回忆纪念的日子。
那天她十分满足的与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她心中满满的全是欢喜,他与她一起泛舟于湖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师父也不似一向的冷清,与她说说笑笑,十分温暖。
这个快乐心情一直保持着。于是待到她傍晚与狐饮之分开,单独向家门走去的时候,心中是欢喜的,甚至哼起了某个最喜欢的小调。
然而快乐永远是短暂的,很快陈醉就发觉,身后有人,在悄悄的跟随着她。
一共四个,从呼吸吐纳来看,武功并不弱。
本来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心情自然会坏到极点。她也懒得再和这些人打招呼,自恃武功高强,直接运起内力,拔地而起,闪电般冲着其中一人的角落冲去。
她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只是化掌为刀,斜斜的冲那人的脖颈砍下,未见用力,但是略懂武术之人一看便知,这人恐怕半生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此举,还是久经狐饮之教诲,不要轻易伤害人命的效果。
一掌劈下,她毫不犹豫,猛然转身,脚面清泠一转,无声的带起一片灰尘,她却动作比那灰尘还要轻盈,直接向另一个人冲了过去。
第二个人试图反击,被她轻而易举的压制,施以比上个人更重的惩罚。
剩下二人一看不好,转身欲逃,她又怎肯让这二人不明不白的离开,于是也跟在他们身后努力追赶,三个人一前一后,跑遍了扬州半城。
那两个人已经疲惫,而苏醉,却奇迹般的,未见任何懈怠。
那二人却始终咬牙坚持,终是将陈醉带至一处深巷,忙从屋顶之上滚下,单膝跪地,恭敬而言,
“姑娘,里面主公有请!”
陈醉此时心情糟糕,也懒得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闻得此言也只是邪笑,
“怎么,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只是因为有人想见我?那你们刚才偷偷摸摸的跟着我做什么?难道说,若是我没有发觉,你们就要打昏了我,挟持我到这里?”
这的确是他们本来的计划。
身为皇帝的暗卫,他们见多识广,也与许多人交过手,却从来没遇到这么强悍的小姑娘。
不但武功高强,心思狠毒,看来内力也十分深厚,他们两个大男人都累了半死,她却依旧不见疲态。
这两人不由得语气尽量恭敬,深怕她一个不开心,就把他们两个也分筋错骨,之后半辈子都跑到床上去。
“姑娘,我家主人……”
“怎么,你家主人邀请我一会?我不去,你们又奈我何?”
即使他们不邀请她,陈醉也是要探上一探的。此刻却偏偏和别人唱反调。
那两个人均是无奈,于是不得不再次拜倒,
“姑娘,请……”
忽然,有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长得颇为白净,面无胡须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恭敬的小步走向陈醉,因为陈醉看出他并无武功,所以也由着他慢慢接近。
那男人将一张画放到陈醉手里,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二人,只是客气的向陈醉言道。
“姑娘,我家主人说,您若是看到这幅画,一定会前来与他一会的。”
这男人说话的音调怎么会这么高,真是奇怪。
陈醉没有想到太监一词,用功力感知里面并没有什么机关药粉,真的将那画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真的眯起了眼睛,微微一笑。
那太监看到此笑,不由得心中一愣,暗道此笑怎会与皇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怪不得我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好吧。既然你家主人坚持要同我见上一面,那我就赏光好了!”
年少轻狂,口气一向狂妄。
她表面笑着,心中却十分讨厌这个把自己画收为己有的家伙。
这是她送给师父的礼物,那个人怎么会配拥有!
在这谈话之间,她已经把那个人在心中凌迟了许多遍。
身边那太监冷汗着,将她带进宅院,恭敬的将她安置在桌边坐好。
她也反客为主,自己为自己满了茶,冷笑着一饮而尽。
不过多时,那主人慢慢踱步而进。
正是李酩泽。
他原本一脸冰冷,看到陈醉的瞬间更是冰冻到了极点,然而与她目光接触的一刹那,却瞬间隐藏了自己,反而露出一丝微笑来。
“陈姑娘。”他没有解释他从何得知她的姓名,她也不想听这其中曲折。
陈醉只是抬眼望了望他,看到面前男人一脸睿智冷峻,知晓他来头必然不小,换了旁人,恐怕定要惶恐不安的,然而她却也并不害怕,直接先发制人,
“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李酩泽笑得更温和了。似是并未生气她的无礼。
这一下午的时间,他派去的人陆陆续续把查出的所有情报都汇报给了他,他自然也能利用所有得知的消息,得知狐饮之与她的过往。并且猜出,那个抓住魔教教主的人,一定是她陈醉。
眼神装作漫不经心的从她脸上扫过。
还是一个孩子。
明明同当年的苏醉同样的年纪,而那时的苏醉已然被迫成人,而她,尽管有心计,却还是一个孩子。虽然名字里都有一个醉字,长相却并不相同。
苏醉的美是浓烈而经验的,眸色深深,眼神深邃。而她却是活泼可爱的,让人忽略了她的外表。那一张苹果脸上,大眼闪动的是清澈的光。
没有苏醉的倾城,没有苏醉的风姿。
狐饮之却宁愿与她同舟共游?!还陪在她身边,一呆就是三年?!
李酩泽心中费解,闻得陈醉毫无礼数的开头询问,心情更是糟糕。
当一个人看不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李酩泽心中对陈醉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可以忽略她身上固有的,同苏醉重叠的一面。只是笑了笑,说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在他心中一直存在,念念不忘的名字。
“苏醉。”
陈醉一愣,问他,“那是谁。”
他微笑了下,此刻却是带着残忍的。
他从她手中拿出那幅画,指了指那个女子。
“她,自然是苏醉。狐饮之唤她雪团。你那个雪团的名字,便是用来纪念她的。”
此话一出,陈醉忽然觉得有一种天崩地裂的幻觉。她却表面保持着镇定,
“你说什么?”
“他叫你的名字,雪团,其实是她的。你想想,每次他唤你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的温柔和怀念?你想一想,每次他用这个名字唤你的时候,实际上,他又在唤着谁?他透过你的眼……在看着谁?”
梦魇一般的声音,在陈醉的耳边响起。惊得陈醉一脸苍白,心中某些东西轰然倒塌。
师父……师父……
你对我如此温柔,所以我爱你依恋你。
难道你对我这么的好,也不过是因为,我是你用来怀念过去的借口,一个由头?
原来,我不过是你感情的墓碑,你每次看到我,你在祭奠着谁?
她心中其实隐隐有着感觉,不过却始终压抑。此刻被人刻意提起,所有的蛛丝马迹加在一起,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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